七日很快用儘,經過三次演習、十次方案修改和無數次的討論,終於定下了“剿滅魔帝計劃”。從葉滄起那處傳來消息,北方鎮魔之地的封印已經修補得差不多了。隻是東南角有一處缺口破損太嚴重,魔氣從那處逸出,將這裡的結界脆化。全靠葉滄起帶著妖族打造新封印堵住缺口,才沒有再讓魔族跑出來。“控製好缺口,”鳳邪與墨安達成一致意見後,通知葉滄起,“我們會在七月半之前趕到,從那裡進入封印,斬殺崆峒。”“你們認真的?”葉滄起挑了挑眉,仿佛在對兩個傻子說話,“封印裡魔氣洶湧,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何況還要跟魔族相鬥。且不說魔帝崆峒,就算是他身邊的窮奇和夔,也不是好對付的角色。”“滄起公主有此顧慮,確乎有道理。”墨安微笑道,“不過,我等第三次演習時,已經找到了對付窮奇和夔的方法。”“七月半鬼邪出沒,會令魔帝崆峒力量大漲,藺子言等人也難再困住幻境裡的魔物。屆時封印一破,我們更無勝算。”鳳邪進一步分析道,“如今封印雖有缺口,但對崆峒的束縛依然在,且能阻止鬼邪之氣進入其中助長崆峒法力。深入封印危險自然很大,若不在封印裡殺,出來更殺不了。我們時間不多了,關鍵時刻,隻能賭一把。”葉滄起默了一瞬,沒有立時答複,隻說要試驗一番,確保計策可行。當夜,她精心挑選出十件防魔氣的法器,由十名妖族精兵攜帶深入封印之內進行試驗。最終,隻有三人踉踉蹌蹌地逃出封印,其他皆成了魔族的盤中餐。“金鐘水效果最佳,”葉滄起打開水鏡,冷靜地通知鳳邪和墨安,“我已經安排下去,加緊趕製此藥水,待你們抵達時即可派上用場。”第八日,三大仙門彙聚一堂。兩千仙妖大軍,由墨安真人引領,向北方鎮魔之地進軍。人間各地的人們一抬頭,常常能看到一排排法器在天上飛,浩浩蕩蕩,怎一個“壯觀”了得?眾人議論紛紛。“這是出了啥事兒啊?”“這你都不曉得?魔族重現,仙門和妖界要聯合打它們呐!”“仙門不是除妖的嗎?咋還跟妖合作上了?”“妖再壞,能有魔壞嗎?魔族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這麼說,妖還為民除害呢?”“可不是咋的?聽說妖族的瀾止公主拜了淨心門掌門為師,斬殺了兩隻魔物呢!”“聽說魔帝崆峒更恐怖,她能殺了魔帝嗎?”……凡人戰鬥本事不大,勝在嘴皮子利索,一個小道消息都能以極快的速度傳播,遑論仙妖結盟除魔這樣百年難得一遇的大事。眾人有了茶餘飯後的談資,有人在討論這一戰的勝負,甚而設下賭局賭輸贏;有人對妖族公主很感興趣,想一睹真容;有人對那些會飛的法器著迷,想進仙門弄一個;當然,也有人被仙妖大軍的陣勢觸動心弦,想趕去加入大軍,為天下百姓儘一份力……改進過的飛行法器,速度是從前的五倍,坐騎們也都吃了好些日子的提力丹,故而仙妖大軍的行進速度快得驚人。不過,有一個人似乎有些拖後腿。“瀾止師妹,你……你還是棄了那個吧。”墨安真人頗為無奈地看著葉瀾止和她的大斧頭。為了調養身體、積蓄體力與崆峒一戰,淨渠仙君不便耗費法力去操控飛行法器。故而墨安從任天門買了一輛“天輪輿”給仙君代步。“天輪輿”外形像馬車,內部寬敞舒適,底下沒有輪子,而是用七七四十九個噴射筒打造的火氣推進器。任天門專利研發,售價極高,幸而仙君麵子大,給打了八八折。墨安又安排葉瀾止師徒三人與仙君同乘“天輪輿”,省時省力,怎奈她無論如何都不同意。“我有這個。”葉瀾止扛出一把斧頭。這是當初丹素送給她用來對付夜坤的,上頭還浸了落羽杉的果實。離開鹹陰城後,丹素尋了個製作法器的匠人進行升級改造,前幾日來時正好給她捎了來。為了表明改造成果之讚,丹素特特兒給它取了個名兒——全能斧。其能力之一,就是可以變大,載人飛行,速度與“天輪輿”有一拚。那匠人還信誓旦旦地說,這玩意兒入市之後可以搶任天門的生意。豈料匠人吹牛本事一流,改造的本事卻慘不忍睹。葉瀾止帶著倆徒弟上了斧,一路顛簸,快把內臟都顛散了。洪二狗和洪小兜暈斧,吐得一塌糊塗,唯有葉瀾止還勉強能站直。“咳……”葉瀾止拍了拍胸口,確定內臟還杵在原位,才擺擺手,“我沒事兒。”墨安真人有些無奈,眼見後頭的淨渠仙君正趕過來,便道:“不如,你們還是同老師祖共乘天輪輿?”“不要!”葉瀾止像隻被踩了爪子的貓兒,一個激靈叫起來。“或者,我請戰王殿下過來……”鳳邪此時正在隊伍之首,引領前路。“更不成!”葉瀾止昂首道,“我如今乃是主理授徒,好歹要管上百號弟子的,眾目睽睽之下讓哥哥背著飛,忒丟人了!”說完,她急忙把二狗和丟到墨安的坐騎白鷺背上,自己乘著全能斧撒丫子竄了。“呃……”墨安哭笑不得,“我隻是想請戰王給你尋個飛行法器噯……”身下的白鷺表示很坑鳥,嘰叫著抗議超載。墨安隻得同仙君商議,讓洪二狗、洪小兜兩人上了天輪輿。洪小兜自是歡欣鼓舞,一進入輿內便牽著仙君的衣袍,“仙君大人!”淨渠仙君掃了她一眼,麵容淡漠,眼神中卻有不容侵犯的威嚴。洪小兜悻悻地揉揉鼻子,隻得放開。洪二狗則不住地向外眺望,想看看師父飛到了何處,是否又被全能斧顛著了。仙君觀察他片刻,見他臉上的傷口尚未痊愈,想起那夜少年偷摸瀾止臉頰時的眼神。年少懵懂,尚未懂情,便已動心。倘若太過執迷,恐會行差踏錯。但若悉心疏導,這少年會是個恭順妥帖、一心為師父著想的好徒弟。“傷口可還疼?”洪二狗一怔,沒料到高高在上的仙君大人會主動跟他說話,訥訥地點了點頭道:“師父給我上了藥,已經好多了,隻是偶爾還有點疼。”“那晚,十分抱歉。”“不不不,師父說那支冰箭是仙君用來試她功夫的,傷到我隻是失誤。”仙君疑惑道:“她是這樣說的?”“對啊。”仙君心裡一軟,饒是同他生氣、與他決絕,她依然護著他呢。他指尖拈了個決,幾片素白的花焰飄將而去,落在二狗臉上。傷口倏而愈合,半點痕跡不見。二狗開心壞了,忙忙地道了謝,眼神卻時不時地往窗外瞟。“想出去尋你師父?”“我想告訴師父這樁大好事,而且……”洪二狗有些擔憂地道,“那把斧頭忒嚇人了,我怕師父會受傷。”“其實斧頭是好的,隻是她對於飛行類的法器、咒術向來掌控不佳。”淨渠仙君神情忽而變得柔緩,語調中也含了幾分柔情,“你把手伸出來。”洪二狗猶豫片刻,伸出雙手。仙君在他左右手上分彆畫下兩個符咒,仔細交代說:“左邊是禦斧符,你將其印在斧柄上的木節處,可起到定靈止顫的功效;右邊是引靈符,印在你師父肩上,可引阿斬的靈力助她控製戰斧。”這些符咒和功效,洪二狗從未聽說過,更不曾見過。他有許多聽不懂的地方,再三詢問,仙君都一一解釋。洪二狗很吃驚,入淨心門的時日不多,關於仙君的傳聞卻聽了不少。眾人都說仙君高冷威嚴,讓人不敢親近。仙君對師父也很壞,居然還半夜對她射冰箭,就為了試她的功夫,惹她生氣。因此,洪二狗下意識認為仙君就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可今日一見,好像並不是那麼回事。仙君交代時很是細致溫柔,就像個鄰家哥哥。“我送你追上她,”仙君道,“莫說是我給你的,懂否?”見二狗連連點頭同意,仙君叩叩天輪輿的門板,命其飛速前進。隻見碧天白雲上,密密麻麻的飛行法器、坐騎之間,一道金光劃過,落在進行顫抖運動的全能斧旁。兩個飛行法器並行,一個像雍容華貴的夫人,一個像戰戰兢兢的小乞兒,這對比忒明顯,令葉瀾止登時火冒三丈。“混蛋……”“師父,是我!”掀開車簾的卻是二狗,葉瀾止趕緊來了個“急刹車”,把到了嘴邊的罵人話收回。“你怎麼跑那兒去了?快給我出來!”“好嘞,師父!”洪二狗興衝衝地從天輪輿跳出來,躍上全能斧,開啟顫抖模式,上下牙直打仗。他依照仙君的吩咐,將左掌貼上斧柄木節,又將右掌小心翼翼地按上瀾止的肩膀。葉瀾止瞄了一眼他的手,“爪子拿開。”洪二狗咧嘴一笑,硬是按住,“太顛了,抱師父胳膊保平安嘛!”他這副狗腿子的模樣把她逗樂了,她嗔笑道:“就數你沒臉沒皮!”忽然,全能斧不再顫抖,開始平穩飛行。葉瀾止吃了一驚,前後檢查,“怎麼個情況?抽風結束了?還是……你做了什麼?”她微眯雙眸,看看二狗,見他臉上的傷好了,便知是仙君的手筆。她又看看仙君,感覺其中必有貓膩。“我啥也沒做!”洪二狗舉起手,信誓旦旦地道,“或許……或許全能斧多用用就好了呢?我家耕牛就是這樣,農閒的時候癱那兒跟病了似的,多耕耕地,嘿,它自個兒就精神了!”葉瀾止十分狐疑,卻沒有證據,亦不願問仙君為何要幫她。現在的境況,最好彼此不相見,如此方可不相厭。“小兜,你也過來。”洪小兜瞥瞥仙君,猶豫地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車窗邊。“腿怎麼了?”“師父,我腿坐麻了,過不去了呢。”淨渠仙君抬了抬手,丟了個決過去。風兒卷起洪小兜,一下將她從窗裡拖了出去。外頭是萬丈高空,洪小兜嚇得尖叫起來。洪二狗伸手一撈,正好把她拉到全能斧上。洪小兜簡直要哭了,仙君大人分明對師父那麼溫柔細致,咋對她就半點兒紳士風度也沒?“謝了。”葉瀾止涼涼地丟下倆字兒,催動全能斧加速飛走。淨渠仙君挪至車窗邊,遙望她的背影,直到被密密麻麻的飛行法器擋住了視線。他沒有叩動天輪輿追趕,而是默默地掩上車窗。現在的境況,最好彼此不相見,如此方可不相戀。一路上,葉瀾止與淨渠仙君一直保持十米開外的距離。縱使是落地修整的時候,兩人偶然碰上,也是半句話也不說,頗似小情侶搞冷戰。從初入仙門時的形影不離,到前不久搬離淨天殿,再到如今的相敬如“冰”,墨安深覺奇怪,卻不好詢問他們,隻是問了問鳳邪。鳳邪笑道:“墨安真人不去思量除魔,怎麼有工夫管這等閒事?”“旁人的閒事我自是管不著。”墨安歎息道,“但老師祖和瀾止是除魔計劃中至關重要的一環,他們若不能通力合作,怕是十分不利。”鳳邪拍拍他的肩膀說:“他們都是有分寸的人,不會因私廢公。你就把心好好揣肚子裡吧。”“但願如此。”墨安自然曉得他們不是因私廢公之人,然而不知為何,他們這種狀態依然令他感到不安。這種不安在抵達北方除魔之地後達到頂點,因為當天晚上的子夜時分,淨渠仙君與葉瀾止雙雙失蹤了。——冷戰小分割——落霞山,寒風洞,冷刺骨。凝華真人被綁在石壁上,正在承受寒風灌體之刑。每隔一個時辰,就要被寒風灌入七竅,渾身青紫,五臟顫裂。每一次都是徹骨的疼痛,比契約咒反噬更甚。若是尋常弟子,早就已經耐受不住而昏過去了。她的身體和意誌力較之其他人強上許多,故而一直保持清醒,讓自己牢牢記住這種痛苦和屈辱。一道修長的身影攜著拂塵矮身入洞,緩緩走來。凝華察覺到動靜,強撐著抬起頭來,在看到來者的瞬間熱淚盈眶,“掌門……”“喚我師父吧。”凝華哽了一下,低聲道了聲“師父”。“可還好?”凝華搖搖頭,又點點頭,“師父不是閉關養傷了嗎?”“為師掛牽於你。”凝華感動,“師父……”玉驚弦揮了揮拂塵,“啪”的一聲,鎖鏈解開。凝華身體不支,倒在地上,全身的青紫傷痕觸目驚心。玉驚弦上前捏住她的手腕,用法力為她療傷。“師父不要!”凝華擋去他的手,擔憂地道,“您的身體仍需休養,怎可為不肖徒兒勞神費力?”玉驚弦仍顧自為她療傷,忽而察覺她體內的異動,皺了皺眉頭,“契約咒……老師祖種下的?”“是。”“為何不早告訴為師?”“您……您不肯聽我說。”“心有怨懟?”“不,徒兒不敢!”凝華忙道,“是徒兒屢次三番辜負師父的期望,師父懲罰也是應該的。”“如此說來,你已知錯了?”凝華默了一瞬,若是想討師父歡心,她應當承認知錯,並答應以後再不同葉瀾止作對。然而虛與委蛇、說謊弄假不是她的性子,她斷然做不到。“徒兒無錯!”凝華堅持道,“葉瀾止是妖族,無論何時都不可能改變。從小您就教導我們除妖務儘,為何到了葉瀾止這裡就變了?難不成您真的喜歡那個妖女?!”“作為徒兒,瀾止確乎討人喜歡。”“可我也是您的徒兒,我……我……”凝華紅著眼眶,終究沒能將滿心依戀說與君知,“總之,老師祖歸來之後身負邪氣,是個難以掌控的威脅,葉瀾止是妖族,更不能信任。徒兒認為,為防老師祖邪氣爆發之後與妖女為伍毀了仙門和眾生,必須除之!”“若為師要你去保護葉瀾止呢?”“什麼?”凝華滿臉不可思議。“替為師前往北方鎮魔之地,保護葉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