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瀾止非常忙碌,教授魔族種類課、商討演習攻略、製定陣法方案、準備法器、監督訓練、舉辦收徒儀式、指揮第二輪演習……她逼自己變成一隻不停轉動的陀螺,好像這樣就能忘記仙君。然而,演習結束之後回到旭蘭殿,躺在這張陌生的床上,她難受得想哭。太不爭氣了!仙君那樣待她,她居然還在想念他的懷抱?不!她賭氣地想:我隻是想吸吸仙氣,美容養顏!洪二狗和洪小兜推開門,端了夜宵進來。倆人這身份一變,白袍一穿,發髻一束,小土狗變身霸氣少男,小哭兜變身清秀少女。他們高興得緊,每日裡跟隨葉瀾止學習術法、觀看演練十分積極,還順道把照顧師父的活兒也包攬下來。若是從前,葉瀾止定會得意地同仙君炫耀,當師父的感覺倍兒棒,而現如今……“師父,這是墨安師伯給的攻略圖,讓你定一個修改方案給他做參考。”洪二狗放下夜宵,從袖中取出圖紙遞給瀾止,見她蔫蔫兒地打不起精神,便道,“你趕緊吃些東西早早休息,這出戰名單明天再做唄。”“不行,來不及的。”葉瀾止接過圖紙,眼角眉梢都是倦意,“今天的演習效果很糟,敗了一次又一次。這要是放在真實的戰場上,早就全軍覆沒了。修改方案事關重大,拖不得。”洪小兜連忙過去給她捏肩捶背,有一搭沒一搭地道:“要不您還是先吃點東西,喝點茶水吧?仙君大人交代過,您得多喝熱水。”“彆跟我提他,”葉瀾止撇撇嘴,“我倆生著氣呢!”光喝熱水就行,還要男票作甚?混蛋仙君忒不通情意。“總生氣也不成啊,以前我跟二狗哥生氣,打一架就好了。要不……”洪小兜想了想,自告奮勇道,“要不您跟仙君大人約一架,定個時間,我去淨天殿通知……哎呀!”洪小兜被人狠狠敲了一下,她捂著腦袋吼道:“二狗哥,你乾嗎打我?”“就會出餿主意,不打你打誰?”洪二狗把她扯到門口推出去,“去去去,喝啥熱水!給師父煮些湯來。”“你乾嗎不去?”“我要幫師父修改方案。”“我也可……”小兜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二狗“嘭”的一聲關在了門外。“還有,以後叫我師兄,不許再叫二狗哥!”洪小兜撇撇嘴,在心裡把二狗揍了一頓,悻悻地去廚房了。洪二狗一邊盯著瀾止把夜宵吃下,一邊滔滔不絕地說出自己對演習中出現的問題的看法。他很聰明,又有一往無前的鑽研勁兒,這才剛剛拜師學藝,居然已分析得十分在理。葉瀾止原本極為疲憊,聽他這麼一分析,登時來了精神。師徒倆以桌為紙,以茶水為筆墨,分析討論起來。一輪又一輪探討,一次又一次修改,終於在三更天時定了方案。洪二狗尋來紙筆,將方案一筆一劃地寫下來,寫得很慢。見葉瀾止看得入神,他有些不好意思,“以前私塾先生上課,我總逃學,所以字寫得不咋地……不過,我是男子漢,打仗沒在怕的!”這小子還跟以前一樣,口口聲聲的男子漢大丈夫,生怕彆人將他瞧扁了去。“對對對,男子漢大丈夫!”葉瀾止笑道,“明兒一早,‘狼牙拳’耍一波?”洪二狗如遭雷擊,“不要啊!”剛學的拳法,他招式還沒記熟呢。葉瀾止“噗嗤”一笑,“逗你呐!”被二狗這麼一攪合,疲憊和怨怒拋到腦後,葉瀾止笑得格外暢快。輕靈悅耳的笑聲總是極有魔力的,洪二狗也傻乎乎地跟著笑起來,書寫的動作不由地加快,筆下生風。等他將方案寫完時,一抬頭,卻見瀾止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嘴角還帶著笑意。洪二狗湊到瀾止跟前,學她的姿勢趴著,腦袋一歪,“師父,你笑起來真好看。”他越看越癡,禁不住伸出食指戳戳她的包子臉,軟軟的,彈彈的,香香的。十四五歲的少年,頭一次感覺到姑娘和男子是不同的。屋頂忽而一聲輕響,一支冰箭破瓦而下,直射洪二狗的頭頂。洪二狗嚇得大叫一聲,那冰箭臨頭一偏,從他的臉頰刮過,刺入地裡。屋外頭,洪小兜端著一罐湯回來,抬頭便瞧見了那個讓她一見傾心的仙君大人。他立在屋頂上,明月映出他的輪廓,修長的身形挺立著,長發在晚風中飄動。“仙君大……”話音未落,便聽得屋內傳出洪二狗的慘叫聲。“仙君大人”轉頭向下瞄了她一眼,唇邊勾起狂肆的笑,令人望之心顫。他足尖一點,乘風而去,身影飄飄不複見,像是從未出現過。洪小兜跑進屋裡,嚇了一跳,“出啥事了?”洪二狗的左臉鮮血淋漓,葉瀾止正在給他包紮。“小兜,你方才可看到屋頂有什麼人?”“仙君大人剛才在……”洪小兜怔怔地道,“可是,這跟他有什麼關係?”葉瀾止拔出地上的冰箭,置於鼻尖嗅了嗅,心下一怒。嗯嗯仙君搞什麼鬼?之前將她趕出淨天殿,死活劃清界限,將她的情意和自尊踩了個稀巴爛。現在倒好,大半夜跑她屋頂上來射人玩兒!變態跟蹤狂啊?包紮完畢,葉瀾止吩咐倆徒兒回房睡覺,抬腳便朝淨天殿奔去。淨天殿院內,一道修長的影子墜落小池中,全身沒入。月明,風止,樹靜,唯有池水泛著粼粼波紋。突然,那人破水而出,甩了甩一頭濕發,仰天長笑。“仙君,你高估小丫頭片子的本事了。”邪君瞄了一眼水中倒影,“生氣了?是氣本君又出來了,還是氣她忒招男人喜歡?”水中映出仙君冷然的麵容。他剛入夜時覺得身體有些不適,估摸著是殘毒未清,便飲了些解藥睡下了。豈料邪君趁虛而入,再度占了身體。瀾止突破淨心門仙法第五重,製住了邪君,但隻是暫時。這一點,仙君比誰都清楚,隻是沒想到瀾止離開他身邊不過一日時光,少了克製邪君的氣場,會令邪君這麼快就恢複力量。幸好仙君及時清醒過來,在緊要關頭改變了冰箭的方向,否則洪二狗現在已經成了一具屍首。“你不該濫殺無辜。”仙君冷道。邪君不以為然,“誰叫那小子敢對本君的女人動心。”“休得胡言!”“胡言?非也非也。”邪君笑著盯住水中仙君之影,一字一頓地道,“我會得到她,很快很快。”“不許碰她!”“喲嗬!不許碰她,不許胡言,不許濫殺無辜!”邪君做了個鬼臉,嘚瑟地道,“本君偏要做,你能奈我何?”仙君運念靈力,想要將邪君逼退,讓自己重掌身體,然而試了許久都無用。“甭費那勁兒了,”邪君道,“彆忘了,快到七月半了。”七月半,中元節,陰陽相通,鬼邪當道。其中的陰邪之氣最能滋養邪君,讓他壓過仙君。從此刻起,仙君對身體的掌控隻會越來越弱,直至七月半結束。時間不長,前後大約十日,但這些日子足夠邪君把他想乾的壞事乾個七七八八。結界微動,感應到葉瀾止的氣息。邪君打了個響指,將結界和院門洞開。仙君想喚瀾止離開,然而兩人換回身體之後五感未有通聯,他的呼喚,她聽不到。“記住,是你惹毛了我。”邪君道,“作為懲罰,你就老老實實瞧我倆親密接觸吧,不要太嫉妒哦!”葉瀾止一路疾行,穿門入戶,徑直奔向小池。邪君淫笑起來,張開雙臂,“來吧,小丫頭片子,讓本君疼……”豈料葉瀾止並未似往常一般撲進他懷裡,衝上來就是一記狼牙拳,重重捶在他胸口。艾瑪,這回是真讓他疼了。仙君趁機念動靈訣,邪君劇痛難忍,抱頭痛呼,化作紅色煙霧消失。仙君奪回身體的控製權,胸口疼得厲害,“拳法有進步。”葉瀾止氣鼓鼓地道:“怎麼樣,可清醒了?!”他的為人品性,瀾止再清楚不過,他是絕不可能對一個無辜的少年下殺手的。方才她在冰箭上嗅到的不止是他的仙氣,還有他體內那股熟悉的邪氣。過去他清心寡欲,每每受邪氣影響才會對她做出出格之事。她挺喜歡他變得奔放,有一種清清楚楚被他喜歡著的感覺。可是,他受邪氣掌控傷她的徒兒,這絕不能忍!“清醒了,多謝。”仙君答得客套,令瀾止心中既慶幸,又悲哀。慶幸的是,他暫時擺脫了邪氣的影響,可以安心休養了;悲哀的是,一旦沒了邪氣影響,他待她又冷淡起來。“為什麼?!”“嗯?”“為什麼去旭蘭殿?”“散步。”“為什麼對二狗出手?”“手滑。”“為什麼被邪氣影響得那麼深?為什麼是在我身邊,對我的徒弟出殺招?”葉瀾止一步步踏入池水,層層逼問,想要逼出他一點真心,“你對我動情了的,對不對?”“我說過,那不過是換魂的後遺之症。”“你以為你的謊話我聽不出來嗎?”葉瀾止道,“一開始說是為了‘除欲念,得仙心’,現在又說是換魂的後遺症,我同你告白的時候你沒有拒絕,你甚至……甚至抱了我!淨渠仙君,彆拿我當傻子,我要聽實話!”月光下,小池中,兩人相對而立,一者低頭凝視,一者抬頭仰望。月光照著瀾止的杏仁兒眼,在瞳仁中流轉出絢麗的光華。她成長得太快,他沒想到謊言在她麵前會這麼容易被揭穿。可是,這樣聰慧果敢的她,真是美得讓人著迷。淨渠仙君強逼自己忽視心中悸動,指尖撚動靈訣,寒冰從腳底心鑽起,自下而上的冰封讓他冷靜下來。葉瀾止注意到他的動作,忽而握住他的手腕,“你在做甚?”她探了探水底,發現他的雙腿已經被冰封住,就像當初在岩洞中那樣。她最近鑽研仙門術法,偶然聽到弟子們談及一種“封情術”。情欲容易影響修行,故而仙門中欲修成大業者在動情時會對自己施加這種術法,以極寒冰凍封住身體,讓心緒止息,從而封住情意。原來自從在岩洞修煉時起,他就想封住對她的情意了!他要封,她偏要破!葉瀾止踮起腳尖,摟住他的頸,將唇欺上他的唇。“你長得很像一個人,”淨渠仙君沒有閃避,隻是淡然道,“我曾傾心於她。”葉瀾止頓住,“誰?”“天界,鳳凰。”若是如此,一切好像就合理了。可是,會不會太過合理?葉瀾止不死心,追問道:“哪裡像?”“眉眼,”仙君看著她的眉眼,動容地道,“九分形似,一分神似,同樣的靈動可人。”他似是透過她的麵容去看鳳凰,令瀾止心裡異常難受。“你……你喜歡她什麼?”“助我護我,執念蒼生。”是啊,堂堂淨渠仙君,怎會為一個平凡,甚至是柔弱不堪的人動心?什麼跨越階級、跨越種族的愛戀,什麼霸道皇帝愛上平民女子,什麼名門老爺戀上家中小婢女……不過是求而不得之後的癡心妄念,彌補現實的缺失罷了。淨渠仙君要麼封情除欲,一旦動情,他所傾心的必然是一個與他旗鼓相當的女子。天界鳳凰,那個接引他入天界的女子,那個為他擋去半數詛咒的女子,真的是再合適不過了。因為她長得像鳳凰,所以她告白時,他會忍不住抱她,忍不住關心她。因為她長得像鳳凰,他的所有動情之舉都是移情的作用,連那句難得的告白也是對鳳凰,不是對她。而他的推拒,則是不願她淪為一個影子……思緒百轉之間,兩人四目相接,仙君淡然自若,瀾止潰不成軍。因為這一次,他沒有說謊。“我,她……”葉瀾止哽了哽,心頭翻江倒海。如果成為鳳凰的影子,就能得到他的心……不,那太卑微了。她努力了這麼久,不是要越活越卑微的。葉瀾止放開他的頸,轉身上岸。“我的徒弟於我非常重要,請仙君管好自己的邪氣。”葉瀾止道,“若再對他動手,落在您身上的,就不止狼牙拳了。”說完,她緩緩離去,那一瞬,仙君看到了她的眼淚。夜風蕭瑟,她單薄的身體顯得越發瘦弱,可她依舊直挺起脊背,不肯示弱。這一次他真的沒有說謊,她的眉眼確乎像極了鳳凰,而他也的確傾心於鳳凰。但他沒有說明的是,此心為“敬仰感激之心”,絕非“兒女情長之心”。他惱恨自己用這樣的文字遊戲去欺騙她,不堪至極。可是她太過聰明,又太過執著,他已彆無他法。經此一彆,他已徹底失去了她,連殘餘的一點溫情也不複存在。有溫熱的液體翻湧而出,滑過麵頰,滴入池水中,濺起一束冰花。淨渠仙君抹了抹臉頰,喃喃低語道:“莫用我的臉哭。”忽而憶起兩人已換回了各自的身體,他才愕然發現,這淚源自他自己的身魂。這就是傷情嗎?淨渠仙君終於懂得了,可他不是有情飲水飽的愣頭青,早已沒有資格為自己的情而活。七月半快要到了,邪鬼之氣大肆逸出,不止邪君會變強,魔族也會蠢蠢欲動。以邪君的性子,接連兩次被製住,此時定狂怒到了極點,正在謀劃打個翻身仗。仙君略作推測,一來,邪君會對瀾止出手;二來,邪君可能會在除魔之事上動手腳。無論哪一種,都必須早做防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