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似乎早料到會如此，並不慌亂，而是淡定地從割破的袍子上撕下兩片布條子，將瀾止的爪子包好。緊接著，他拈了個靈訣，讓她重新睡去。“《妖賦》……”邪君凶狠地低吼，“你用了《妖賦》中的解咒法？”仙君斜睨銅鏡一眼，沒有言語。“你散去葉瀾止的妖力，讓她拚命修煉仙法，為的就是這一天吧？”邪君恨得咬牙切齒，“我早知你不會無緣無故做這些事，隻是我一直以為你是為還人情債，竟不知你打的是這麼個算盤。你是怎麼做到的？！”邪君生存於仙君的魂魄中，對他的一舉一動、所思所想了如指掌。仙君想對邪君隱瞞什麼，簡直難如登天。可他硬是做到了，將計劃中最關鍵的解朱雀詛咒之法屏蔽，邪君不得而知。轉而讓邪君相信他逼迫瀾止修仙，是為著另一個目的。“我之身軀，我之魂魄，我做主。”仙君狠狠按住心口血痕，念動靈訣。邪君劇痛難忍，抱頭痛呼，眼神邪獰恨絕，口中吐出的卻是大笑之聲：“哈哈哈哈，她還沒有完全修煉成功，你殺不了我！就算她成功了，她也絕對做——不——到！”“我會讓她做到。”“知道真相的那天，她會恨你入骨！恨你入骨！”仙君猛拍心口，邪君化作一團紅色煙霧，消散在銅鏡中。“恨我入骨……嗎？”仙君心頭縈繞著這句怨毒之語，它就像當初的朱雀詛咒一樣，深深刺入他的魂魄。他輕撫瀾止的臉龐，溫柔地，不舍地。當初淨天柱上一見，兩人互換魂魄之時，他便看出她是破解朱雀詛咒的關鍵。於是，他故意散去她的妖力，讓她修習仙法。隻是，他並不能確定這種方法是否行之有效，直至看到了《妖賦》。相生者，亦相克。他與瀾止可以使用彼此的身軀，實現五感相通，此乃相生。瀾止若為妖，可誅殺仙君；若為仙，可誅殺邪君；仙妖同體，則無論仙君邪君，皆可斬於劍下。此乃相克。如今她修煉至仙法第五重，是一個具有決定性意義的突破，這意味著她已經有能力傷到邪君。但這還不夠，她必須突破第七重，修煉出仙氣，才能真正殺死邪君，破除詛咒。憑她的體質、潛能和毅力，他堅信她能做到。而要達成那一步，她需要更多的磨礪與實戰，主理授徒、與魔族對抗是最好的機會。淨渠仙君握緊她的狼爪，“你能做到。”——狼爪小分割——夜空如墨染就，冷風如過雪峰。九尾狼妖翔於天際，與夜色融為一體。堅實的脊背上載著一個纖弱的女子，她的衣裳被火燒成灰，皮肉亦被燒傷，全身赤裸著，極是狼狽。饒是如此，仍能從那副灰頭土臉的模樣中瞧出姣好的五官來。鳳邪尋到一片杉樹林，降落其間，變成人形。他用杉枝為床、杉葉為被，鋪成了一個天然的床鋪，將落羽杉放入其中，又將杉枝杉葉幻化成綠袍裹住她。她本是杉樹妖，同種林木中蘊藏的靈力有助於療傷。“為了這麼棵小樹，居然托滄起請我。鳳邪呀鳳邪，我真是好大麵子喲！”樹林深處走出個黑衣裙、黑短發的丹素，她足上蹬著黑絲勾線涼靴，一雙細長黑眸婉媚妖嬈。她背上扛了把巨大的丹金斧，行走間霸氣十足。“送她回鹹陰。”鳳邪道。要想療愈得更快，最好還是回到她原本根植的地方去。“憑什麼呢？”“人給你撂這兒了，要不要隨你。”鳳眸掃了她一眼，沒言語，轉身欲走。落羽杉是花園結界的入口，這些日子尋不見她，丹素打不開結界正發著愁。到手的“鑰匙”，她不會不要。丹素撇了撇嘴，念叨起來：“又沒說不要，性子比老娘還急，真是……”“等等……”落羽杉虛弱地動了動，聲音沙啞地道，“殿下你為什麼……不殺我？我做了那麼過分的事，辜負了你和瀾止公主的信任，我……”她每說一句，身子便更疼一分，故而言語間斷斷續續，十分氣短。鳳邪俯身直視落羽杉，“告訴我，夜坤是如何複生的？他的目的是什麼？現在何處？”“我……”落羽杉垂眸，“我不能說。”“既如此，便休再惺惺作態！”鳳邪轉身便走，紅衣拂過她的眼，令她一陣暈眩。她不顧劇痛，急忙拽住他的衣角道：“夜坤想要永生！”“永生？”“雲狐壽儘而逝，雲狐血脈的壽數越來越短，夜坤不甘心死於短命。九尾狼族壽命長久，他想掌握妖王延壽之法，所以千方百計地想娶瀾止公主，卻未料到尚未成功便被誅殺。他對淨渠仙君心懷怨恨，想利用瀾止公主毀了仙君，於是設下了‘引情散’的圈套。至於其他……”鳳邪靜靜瞧著她，丹素亦注視著她，等待她的答案。“我……我當真不可說……”落羽杉垂眸而泣，語帶哭意，“對不起……”鳳邪麵容冷峻，眼神中卻有幾分無奈與苦澀，“這三個字，是世間最無用的東西。”他指尖一劃，赤紅的衣袍上割下一片布，落於葉間。割袍斷義，天上地下，死生不複相見。紅衣身影越飛越遠，遠到連一星一點也瞧不見。不知不覺間，落羽杉已淚流滿麵。“哭什麼哭？！沒用的東西。”丹素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變得陰冷無比，“跟我走吧。”落羽杉一怔，“你不是丹素，你是？”“少廢話，坤少主要見你。”“不！”落羽杉猛地搖頭，“我不會再被他利用了！”“這可由不得你！”假丹素擒住落羽杉，將她拖入杉林深處。那裡，白影夜坤剛剛捉住一隻山貓，一口咬斷了山貓的脖子，大肆吸食血液。他身上有許多傷口，加上沒有五官，瞧著很是嚇人。這段時間在落霞山吞食那些含有靈力的動物，他的容貌和軀體恢複了五成。豈料“引情散”事發，他被淨心門人追殺，拚儘全力逃了出來，好不容易恢複的容貌又毀了。假丹素將落羽杉按倒在他跟前，稟報道：“坤少主，人已帶到。”夜坤丟下山貓的屍骸，揪住落羽杉的頭發將她拎起來說：“不想再為我所用，是嗎？”落羽杉心頭畏懼非常，卻還是道了聲：“是。”“嗬……”夜坤笑了，“鳳邪沒有殺你，反而用三昧真火製造你已死的假象，將你帶出來療傷。如此一來，仙門以為你已經死了，就不會再動你。以德報怨，真是個好男人，所以‘我’不可再負他呀！你是這樣想的吧？”落羽杉沉默。“你以為他是為了你嗎？”夜坤道，“若不殺你，那些仙門老不死的就會找他妹妹的麻煩；若殺了你，丹素和影川之間的關聯就斷了，煉化出‘天植’也用不了。不管為誰，都不會是為你。”“他是妖界戰王，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才不會成日算計這些！”落羽杉激動地道。“英雄……你愛慕他。”“我……我沒有。”落羽杉低下了頭。“居然有膽子為他反駁我，還說沒有？”“我……我配不上他。”她有些泄氣。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她都配不上鳳邪。夜坤的聲音魅惑至極，聲聲誘人，“我有法子再將你送到他身邊，讓他愛上你。”落羽杉警醒道：“你想做什麼？！”“先不論我要做什麼，隻要你為我所用，我便幫你得償所願，否則……”夜坤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我就吃了你那半元身療傷，讓你徹徹底底消失在這世上！”落羽杉很害怕。她是個膽小的樹妖，起初隻是渾渾噩噩地長在江邊。一百年前，有個名叫“影川”的道士將她連根拔起，搬進了鹹陰城種下，做了花園的入口。連根拔起的感覺太可怕了，以至於之後的一百年裡她都戰戰兢兢，生怕再被拔起。她寧願自己隻是一株尋常的小草，沒人關注、沒人在乎，就那麼默默無聞地發芽、長高、枯萎，最後碾作塵土。然而命運總愛跟她開玩笑，從她生為“落羽杉”的那天起，就注定不能過平凡的日子。她的身體被用作花園結界入口，常常被扯下許多枝葉；她好不容易結出的果實是雲狐血脈的克星，被硬生生摘下來對付夜坤；後來又被劈成兩半，被夜坤搶了半身去……從來沒有人問過她，拔了你的根、扯了你的葉、摘了你的果、劈了你的身……疼嗎？鳳邪，隻有鳳邪。他在追趕鉤蛇時遇見失去雙腳的她，沒有視而不見，也沒有趁機欺辱，而是落到她身邊，問了一句：“疼嗎？”落羽杉輕輕笑了，用儘全身法力。無數根係自她腳底、雙腿、雙臂、頭頂伸展出來，又快又猛地攻向夜坤，將他纏住。每纏緊夜坤一分，她便痛苦一分。她原以為隱瞞夜坤複生的緣故和他的行蹤，夜坤會念在她忠心耿耿的份兒上放過她。太天真了，夜坤隻會得寸進尺！不幫夜坤，她會死；擊殺夜坤，她也會死。落羽杉害怕得全身發抖，卻沒有停下攻勢。若不殺夜坤，鳳邪遲早會為他所害。與其如此，不如毀了這一切，下輩子或許還有機會投胎做一株小草。不必生於顯赫之地，隻需長在七嶺山下，待春暖花開時，等鳳邪從她身旁踏過。“放開坤少主！”假丹素揮斧而來，斬斷根係，將夜坤救下。落羽杉向後倒下，傷勢更重，再無力氣起身。“少主，您沒事吧？”假丹素關懷道。夜坤擺了擺手，示意她讓開，隨即走到落羽杉跟前道：“看在你曾助我複活的份兒上，我會讓你死得完整些。”他在落羽杉四肢上畫下符咒，口中喃喃念咒。落羽杉口中發出痛苦的哀嚎，身體開始扭曲變形，一點一點化成褐色的粉末。夜坤張開血盆大口，吸納粉末，露出滿足的笑意。等到落羽杉完全被他吞噬，他將占領她全部元身。突然，一道火光射來，從夜坤後腦穿入，又從血盆口中穿出。“啊！”夜坤痛呼出聲，退後數步。假丹素忙舉起斧頭，護在他前麵。就在這時，一把一模一樣的丹金斧劈將而下，將假丹素的斧頭劈成了碎渣渣。鳳邪一襲紅衣，從天而降。丹素一襲黑衣，自地而上。兩人彙聚，一紅一黑，在這深林之中仿若兩位死神到來。“嘖嘖，這張皮捏得挺不錯，”丹素笑嗬嗬地道，“讓老娘瞧瞧裡頭包的是什麼餡兒！”假丹素自知不敵，拉著夜坤便要逃。丹素砍中假丹素後背，將其擊倒。緊接著，她朝掌心啐了兩口，徒手撕了假丹素的皮。隻見那皮囊裡麵露出一張熟悉的臉，令丹素既震驚又心塞，“幽茶……居然真的是你。”最近丹素發現煉製的丹藥被人做了手腳，許多治傷的丹藥，還有那些有催情作用的藥草都不見了。她暗中觀察，進出煉丹房最多且出鹹陰城最多的是幽茶。順著幽茶這條線，她查到了夜坤。恰逢淨心門中出現了“引情散”之事，兩相對應，真相便浮出水麵。鳳邪既然尋她幫忙救落羽杉，她便順勢求合作，一舉拿下落羽杉、夜坤和叛徒幽茶。一箭三雕的大好事兒，她丹素從來不會放過。那邊廂，鳳邪也已製住夜坤，將他踩在腳下。“鳳邪殿下……”落羽杉淚盈於睫，口中喃喃呼喚。難道他方才的恩斷義絕是假的？他……他對她並未徹底放棄？鳳邪並未理會她，徑自燃起一團火對準夜坤的腦袋砸下去。“淨渠害瀾止！”夜坤急忙喊道。鳳邪一頓，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你說什麼？”“淨渠仙君一直都在利用她，為達目的一定會害她！”夜坤道，“我對瀾止的情意是真，使用引情散也是為了讓她轉移對淨渠的感情。我是怕她越陷越深，傷得越狠！”鳳邪雙眸微眯，“當真？”夜坤鄭重點頭，無限誠摯道：“你放了我，我可以告訴你真相，我們一起對付淨渠，救下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