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瀾止知凝華心虛,應當尋不了什麼麻煩了,便退到淨渠仙君身旁。淨渠仙君深深望著她,不發一語。方才她不過是詭辯罷了,雖一時蒙混過去,但這是得益於她的緋聞對象——玉驚弦。凝華是出於嫉妒與厭恨才會在衝動之下拿瀾止開刀,而其他人顧及玉驚弦的顏麵,隻能順著瀾止的詭辯下台階。若凝華死咬著不放,瀾止今日怕是不好脫身。仙君在心中告知她:“你方才不該承認喜歡你師父,若……”“怎麼還不喝藥?”葉瀾止小聲道,“都快涼了。”仙君一怔,恍然憶起自兩人換回身體後,五感相通便斷了。如今,他已無法探知她的心思,也不能用心音與她說話,更不能在她做噩夢時入她夢中為她驅散恐懼了。思及如此,他心頭悵然若失。“怎麼,要我喂你呀?”葉瀾止將藥碗端到他嘴邊,作勢要喂。“不不不,不必。”仙君有些慌神,連忙接過藥碗。葉瀾止“噗嗤”一笑,冷淡仙君慌亂的模樣,頂可愛的。她盯著他一口一口喝下,這才放了心。凝華還在跟寒枝嘀咕什麼,那一臉的算計實在不討喜。葉瀾止撇撇嘴,抽出信拆開,瞧瞧藺子言又捎來什麼趣事兒,好洗洗被凝華惹煩了的腦子。忽然,她臉色大變,雙手攥緊信紙。“啟稟掌門,”凝華真人恢複鎮定,一字一句地道,“徒兒有人證物證,可證實葉瀾止接近掌門圖謀不軌!”說罷,她不等玉驚弦準許,便吩咐道:“寒枝,把杉樹妖帶上來!”寒枝立刻押了一個女子入殿。那女子被捆著上身,一頭秀發淩亂不堪,蒼白的小臉上掛著些許淚珠兒,柔弱憔悴中帶著彆樣的美。她不是旁人,正是失蹤半日的落羽杉。寒枝將所查結果公布於眾。藺子言上次回落霞山時,發現落羽杉行事有異,卻無證據。他擔心其有不利於仙門的行徑,於是派了葉靈跟著她。葉靈是他用杉樹葉幻化出的靈物,身形小巧,又與落羽杉氣味相近,不易被發覺。如此跟了些時日,終於有了收獲。昨夜,數斯與銀甲獬攻入落霞山,落羽杉竄入樹林紮根遁地。葉靈原以為她要逃走,可她非但沒逃出落霞山,反而往密林深處走,尋到一隻通體白色的怪物。聽她與那怪物的對話,便知他們乃是同黨。落羽杉誤以為仙門弟子口中的白影怪物是這個同黨,便急忙趕來確認。葉靈趁機抓捕落羽杉,卻被那怪物脫逃。經過拷問,落羽杉供出怪物是葉瀾止的手下,專門為葉瀾止提供一種名為“引情散”的藥劑。女子將此藥塗在頭發上讓男子吸入,則男子會對頭發的主人心生情意,甚而為其如癡如狂,甘願當牛做馬。“此乃供狀,落羽杉已簽字畫押。”寒枝取出一張狀紙展示給眾人看,“掌門繼承仙門正統,以除妖降魔、護佑蒼生為己任。葉瀾止一出現,掌門便多次破了規矩,甚至將其收徒,正是‘引情散’所致。”“大膽!”墨安皺了眉頭,“你是想說掌門定力不足,連收徒都是發昏?!”“師伯,寒……寒枝不敢……”寒枝見他氣勢極強,有些畏懼,但在凝華的眼神鼓勵下再度昂起了頭,“寒枝隻是擔心掌門為奸邪所害,故而據實以告。妖女葉瀾止謀害掌門,其心可誅!”“據實以告?”墨安詰問道,“就憑落羽杉的一麵之詞?”“師兄,我方才說過人證物證俱在。人證在此,那物證就在葉瀾止房中,一搜便知。”凝華冷笑著看他,“你這麼支持她,莫不是也叫‘引情散’勾了魂兒?”“凝華……”玉驚弦沉默半晌,忽而出聲。他虛弱地倚在位子上,眼神冷冷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凝華耳中,似提醒,似警告。凝華身形微顫,掌心驟然滲出冷汗來,整個人頓時清醒了很多。她環視周遭,發現所有人看著她的眼神都有些怪異,連她的盟友夢素真人也搖了搖頭。錯了,她錯了……她一心滅了葉瀾止,卻將掌門的顏麵置於何地?更何況是當著任羅天和夢素真人的麵,平白讓其他兩派的掌門和本派弟子看笑話。就算是要審問葉瀾止,也該是本派高層關起門來自己審。方才墨安並非全是護著葉瀾止,他的那番話其實是在提醒她!是她太衝動了,居然……事已至此,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請掌門師尊準許,搜查葉瀾止的房間!”寒枝沒有發現師父神色有異,自顧自地向前衝。隻要找到了那把含有“引情散”的玉梳,就能證明那妖女謀害掌門。就算出於仙門和妖族結盟的考慮不殺妖女,也一定會將妖女趕出仙門。如此這般,師父定會高興,說不定還會獎勵她金月弓的使用法訣。思及此處,寒枝心頭沾沾自喜。凝華深吸了一口氣,下了決定。“請掌門準許!”當初家人被妖所殺的那天,凝華拚著一股想活命的勁兒向前跑,才終於活了下來;拜入師門時,她拚著一股子出人頭地的勁兒學術法,才終於成為掌門的徒弟;出門做任務時,她拚儘全力跟最凶猛的妖怪廝殺,才有了收徒的資格……這輩子,她凝華從來都是一路向前,絕不後退!玉驚弦懂了凝華的決定,向瀾止投去抱歉的眼神,“瀾止,為師相信你,便查探一番,以示清白如何?”葉瀾止心頭更涼了幾分,師父這哪裡是問她,分明已經替她做了決定。無論仙門還是妖界,臥房乃是私密領地,代表主人的尊嚴。不經主人允許搜查臥房,不隻代表不信任,更代表著主人弱小無能,連保護最後領地的本事都沒有。這對主人來說,是一種極端的侮辱。還未等葉瀾止回話,寒枝喜不自禁地向掌門道了謝。緊接著,寒枝帶著幾個弟子衝進瀾止的臥房掃蕩,是要翻他個底兒朝天的架勢。忽聽得“嗷嗷”幾聲哀嚎,寒枝等人剛進門,便被一股強悍的力量彈了出去,狼狽地摔在地上。眾人疑惑之間,淨渠仙君輕嗽幾聲,淡淡地道:“論輩分,葉瀾止是師叔,爾等焉有資格?”寒枝還欲反駁,卻根本爬不起身、張不開嘴,像是被巨大的石盔壓住頭頂。仙君微動指尖,輕道:“瀾止,你的臥房,你自己決定。”這還是他頭一回主動幫她說話,葉瀾止心裡一暖,臉色緩和了些,“我對師父敬愛有加,絕不會做那種卑鄙之事,希望師父親自去查,以證徒兒清白。”玉驚弦一怔,“這……”“玉掌門,你的徒弟,該由你親自去查。”淨渠仙君輕掃玉驚弦一眼,好似在說:“難道還要本君背你進去不成?”仙君到底是仙君,不管他有多麼虛弱,隻要他擺出態度,便不容置疑。“老師祖言之有理,驚弦領命。”由於玉驚弦身體有恙,亦出於公平考慮,墨安和凝華攙扶他進入葉瀾止房間,尋到了那把白玉梳子。它造型簡單大方,色澤瑩潤透亮,一端還雕刻了一隻栩栩如生的狼頭。梳子中間有一處斷痕,被修補過,不過修補得十分粗糙,顯然修補之人的手藝不咋地。墨安抽下自己發間的玉簪,在玉梳上敲了敲,便知梳內中空,似乎藏有它物。他看了葉瀾止一眼,猶豫了一下。“師兄儘管打開,”葉瀾止對墨安笑了笑,然後望向落羽杉,“我也想知道這一切是不是真的。”落羽杉被她望得心裡難受,瑟縮著身子,低下頭去。墨安斷開玉梳,果見白色粉狀物湧出,看成色很像玉粉,有淡淡香味兒。粉末遇空氣,忽然燃燒起來。墨安於藥道很有研究,忙將剩餘粉末撒入琉璃液中,阻止了燃燒。粉末融入液體,產生分層。墨安逐層提取,用鼻嗅、以舌嘗,再與其他藥物進行比對,經過嚴謹考量之後做了判斷。“此物確有引情成分。”墨安道,“方才遇空氣自燃,已失其效。”眾人嘩然,看向葉瀾止的神情頗為惱恨。“還以為是修仙的好苗子,沒想到是個勾引人的妖女!”“你這樣的家夥怎麼配代掌門之尊?”“我們仙門不歡迎妖女!滾!”“滾什麼滾?居然敢害掌門,怎麼能讓她走?殺了她!”……之前開始支持葉瀾止的那些人,如今又將她一杆子打倒。葉瀾止咬了咬嘴唇,承受著鋪天蓋地的謾罵。淨渠仙君知她心裡不好受,他想控製住自己不去安慰她,卻終究握住她的手說:“不必在意這些,理清思路,好生應對。”他的手很冷,心很暖。葉瀾止點點頭,讓自己恢複冷靜,“明白。”凝華見時機已到,便道:“人證物證俱在,妖女無從抵賴,請掌門定奪!”“你確定人證物證都到齊了嗎?”葉瀾止走上前來,與凝華相對而立。兩人之間相距不到半米,眼神對撞中藏著刀光劍影。凝華冷道:“鐵證如山,你還想推翻?”“既然發現落羽杉與怪物私見的是葉靈,抓住落羽杉的也是葉靈,那麼敢問凝華真人,最重要的人證——葉靈——去哪兒了?”“這……”“你要不要問問你心愛的徒兒呢?”寒枝咽了口唾沫,目光閃爍,“葉靈在抓捕落羽杉的時候,被……”“你是想說,葉靈被落羽杉和那怪物重傷而亡,所以死無對證了是嗎?”“不是……不不不,是……”葉瀾止一步步逼近寒枝,“到底是或不是?!”寒枝從未想過有一日會被這隻小狼妖的氣場震得抬不起頭來,腦子開始打結,不知道對方終究掌握了什麼情報,又打算如何出牌。她更害怕自己說錯一個字,便會萬劫不複。“怎麼,怕了?”葉瀾止的狼眸發出綠幽幽的光,“你殺死葉靈的時候,怎麼不怕?!”寒枝被逼得沒法子,磕磕巴巴地道:“我……我沒有,我乾嗎要殺……殺它……”“因為它追蹤落羽杉時掌握的情報全然不同,因為它想要把實情說出來,因為它不讓你們誣陷我,所以……”葉瀾止抓住寒枝的衣領,將她揪起來,“你們不顧同門之誼,殺了它。”仙門中人修煉苦悶,喜愛將身邊之物化靈,是為靈寵。葉靈之於藺子言,恰如白鷺之於墨安,亦如小禿驢之於任悠遊,不止是寵物,更是兄弟姊妹、至交好友。故而仙門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將靈寵算作同門,必須予以尊重。殺死同門靈寵,形同背叛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