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瀾止心情大好,風一般地衝出淨天殿,去天舞崖尋墨安。一路上,仙門弟子見了她皆恭敬行禮。她納了一悶兒,檢查自己的身體,是她自己的妖體沒錯啊。仙門弟子皆厭恨妖族,礙於雙方結盟才勉強保持和平。以前仙君用她的身體行走時,也沒見仙門弟子這般恭敬過。“那是因為你昨夜一戰成名。”墨安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微笑著道,“妖族公主擊敗數斯、力破幻陣,甚而救出了掌門,著實令人欽佩。”原來是這樣,她倒是沒想到。葉瀾止謙虛了幾句,告訴墨安老師祖的情況。墨安與玉驚弦商議過後,考慮到老師祖的身體狀況,決定將議事地點轉移至淨天殿。商議完畢,葉瀾止回到淨天殿,在殿門口仔細尋了尋。墨安說他將藺子言傳來的信塞進了門縫裡,可她怎麼也尋不到。自打上回同藺子言一笑泯恩仇之後,葉瀾止同他的友情一路突飛猛進。饒是相隔甚遠,也時不時地互通信箋,說說最近的奇聞趣事,順道一塊兒將凝華那廝批判一番。她直起腰來,看了看天色。那小子平時給她寫信,左不過是些趣事兒,與她說來逗個樂兒,沒甚要緊的。還是先給仙君熬完藥再去找為好。她正欲前去熬藥,鼻子一聳,嗅到了哥哥的氣味兒。“寶瀾。”果然是哥哥。葉瀾止一轉身,卻見鳳邪臉色不太好。她朝他後麵一瞥,並不見落羽杉跟隨,立時明白了,“哥哥,落羽怎麼了嗎?”“你說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賓客樓後麵的林中?”“是啊。”落羽杉的元身乃是一棵杉樹,紮根入土是極佳的自保方法。再者,昨兒數斯和銀甲獬未能進攻至賓客樓,落羽杉當不會有什麼危險才對。“她不見了。”鳳邪把那片樹林翻了個遍,險些把賓客樓都給掀了,愣是沒見著落羽杉的影兒。問過周遭之人,他們都說自昨夜之後再未見過她。鳳邪平日裡脾氣不大好,她卻總是溫聲細語、好言勸解。這麼好的一個姑娘,怎會就這麼丟了?葉瀾止曉得鳳邪從未將落羽當作奴仆,她自己亦是將落羽看作未來嫂嫂,她連忙道:“這落霞山的一草一木,墨安最是清楚。我去找他幫忙!”“師妹何事需幫忙?”說曹操,曹操到。在墨安的引領下,任羅天、夢素真人帶著各自的親信彙聚在淨天殿,準備同淨渠仙君商議代理掌門一事。玉驚弦身體未能恢複,凝華安排了轎輦在後頭。葉瀾止將落羽杉一事告知墨安。墨安點了點頭,向鳳邪行禮道:“戰王殿下,藏寶閣中有一尋靈鏡,可以生靈氣息作引,尋得生靈方位。我這便吩咐弟子取來。”“莫耽擱,”鳳邪有些心急,“我親自去取。”“也好。”墨安將一塊令牌遞給鳳邪,“將此物交與藏寶閣守衛,自會有人引您去取。”葉瀾止微微一笑,墨安身為仙門中人,對妖族沒有芥蒂,反倒處處相幫。看來這仙門還是有些人情味兒的,並不儘是凝華真人之流。淨天殿中,淨渠仙君與玉驚弦並排坐在主位,倆人俱是蒼白的臉色,身體亦都十分虛弱。任羅天、夢素真人、墨安、凝華分彆帶領各自弟子坐在下方位置。玉驚弦說明了此次議事的主題:一者,是選擇代理掌門,主管淨心門事宜;二者,與其他仙門共商除魔的下一步行動。當他提出代理掌門的初步人選時,眾人皆驚訝無比。“葉瀾止?怎麼能是她?!”凝華真人最先提出質疑,其他人都跟著附和起來。“我們仙門,豈能由妖女說了算?!”“以前掌門閉關,都是墨安真人處理仙門事務,她葉瀾止才剛入師門,哪有這個本事?”“論資排輩,上有淨渠仙君,下有墨安真人與凝華真人,葉瀾止算哪根蔥!”“掌門,三思啊……”任羅天與夢素真人相視一眼,這是淨心門的“家事”,他們不便多言。但身為仙門中人,他們對於玉驚弦的提議感到十分詫異,讓一個妖女做淨心門之首,實在無法服眾。玉驚弦明知如此,為何要這樣做?要麼是他魔怔了,要麼就是他有什麼特彆的籌謀。玉驚弦咳嗽幾聲,揮了揮拂塵,示意眾人安靜。“任掌門,夢素真人,你們意下如何?”“玉掌門,”任羅天道,“按說淨心門代理掌門一事,我任天門無權過問。不過,淨心門素來是仙門之首,天下修仙者唯淨心門馬首是瞻。因此,淨心門代理掌門須得是一位秉持仙心、忠於蒼生的修仙者。葉瀾止雖已拜入您的門下,到底是妖族。讓天下修仙者信奉一個妖,這無異於天方夜譚。”“不錯。”夢素真人緊接著道,“照我看,玉掌門還是親自執掌為好。”“我的身體……咳咳……”玉驚弦說了兩句便有些氣喘,臉色越發蒼白,“近日確乎需要調理。”“那……”任羅天道,“仙君、墨安……”“凝華真人亦是絕佳人選。”夢素真人極力舉薦。“老師祖專心鑽研除魔之術,無暇掌理淨心門,方才已經婉拒了。凝華主理授徒事宜,無暇分顧。至於墨安……”玉驚弦瞥了墨安一眼,道,“正是墨安向我推薦了瀾止。”竟是墨安推舉?!眾人一片嘩然。凝華狠瞪了墨安一眼,他明知她厭恨葉瀾止,居然推舉那個妖女!墨安感覺到她的瞪視,故作不知,隻微微點頭道:“不錯,是我推舉瀾止師妹的。她已突破淨心門仙法第五重,是不可多得的修仙之才。在與鉤蛇、數斯的對弈中,她更是屢立大功,救人於水火。”眾人聞之,十分驚愕,他們隻知葉瀾止斬了鉤蛇,生擒數斯,救了落霞山,卻不知她竟已突破淨心門仙法第五重。這麼短的時間,這樣突飛猛進的修為,饒是墨安和凝華亦比之不及。假以時日,隻怕葉瀾止會趕超玉驚弦!他們心中有些鬆動,覺得葉瀾止確乎有幫助仙門度過難關的潛力,對她也多了幾分尊敬。“但她是妖女!”凝華怒道,“你們難道不怕她有朝一日用仙門所學對付我們嗎?!”“凝華!”玉驚弦微微不悅。“徒兒絕非為一己之私,而是為仙門和天下蒼生思量!”凝華道,“望掌門三思!”葉瀾止端著藥碗進來,愣了愣,不知發生了何事。不是要選代理掌門嗎?為啥大家都直勾勾地瞧著她,氣氛很是劍拔弩張?她不過是給仙君熬了碗湯藥,又不是要謀害仙君。她將藥碗遞給淨渠仙君,“呶,時辰到了,快點喝。”仙君接過藥碗置於一邊,讓她轉身麵向眾弟子。“做甚?”葉瀾止疑惑著,卻還是照他的要求做了。仙君的指尖在她額間一掃而過。她的眉心一片金光閃過,清氣四溢,芬芳怡人。眾人皆驚愕萬狀,一個妖族公主,竟半點妖力也無,反倒身藏仙門清氣,其純其淨,人間罕有。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樣的女子,已經算不得妖女了吧?葉瀾止覺得有些癢,呆呆地摸摸額頭,湊到仙君耳邊嘀咕道:“怎麼個情況?”她的妖力早已被仙君散儘,從前她可是對仙君好一通抱怨,生怕自個兒翹辮子。誰承想,仙君竟有本事保她不死,甚而讓她從頭開始修煉,大獲成功。難不成仙君早知她的體質適合修仙道,所以當初故意散了她的妖力?“無甚。”仙君微微搖頭,“隻是消除仙門對你的芥蒂,無論結果如何,於你今後的路是大有裨益的。”葉瀾止點點頭,笑得歡喜,“你真好。”仙君心裡一燙,勉強保持住淡然的神色,從袖中取出一個信封,“在門口撿了這個,莫再丟了。”葉瀾止接過來一瞧,果真是藺子言托墨安送來的那封信。她對墨安微笑以示感謝,墨安亦回她以微笑。玉驚弦眼中滿是關懷,輕聲道:“瀾止,昨晚與數斯一戰,你可有受傷?”葉瀾止乖巧地道:“師父放心,瀾止無礙。”凝華將這一切看入眼中,隻覺雙眸刺癢難耐,恨不能將葉瀾止那張俏臉撕個粉碎。殺念一起,掌心暗紫色的契約咒驟然發燙,經脈逆行,渾身疼痛不已。該死……這一切都是拜葉瀾止所賜!“即便散儘妖力,也無法改變其妖族公主的身份。”凝華強忍劇痛,咬牙切齒地道,“她名為拜師,實則覬覦掌門良久,其勾引誘惑之心思,極端齷齪,非妖不可為!這種妖女,怎可代掌門之尊?!”仙門正派有三大禁忌:偷師盜學、背叛師門、師徒禁戀,一旦觸犯,逐出師門。“凝華,”玉驚弦麵色一沉,“不可胡言亂語,毀你師妹清譽。”“回稟掌門,徒兒有方法可以一試。”“胡鬨!”凝華擰了擰眉頭,師父如此斥責她,又是因了葉瀾止。她越發不痛快,瞪了瀾止一眼,誓要讓這妖女比她更不痛快。“辨心釜,”凝華傲然道,“可辨心。”葉瀾止仔細聽了聽周遭那些人的言辭,終於鬨明白了,敢情這些人都在尋她的錯處,讓她從師父身邊滾犢子。她不認為自己可以管理淨心門,但這不代表她甘心似個瓷瓶兒擺在台子上,任旁人敲打。“不必辨心了,”葉瀾止坦然交代,“我是喜歡師父,怎麼,犯法麼?”“你承認了。”凝華冷笑。“嗯,沒錯。”“那便失去資格。”葉瀾止走上前,掃視眾人,“敢問各位,若不喜歡師父、敬仰師父,怎會拜師學藝?”“這……”眾人好一陣嘀咕。葉瀾止轉向墨安,輕問:“師兄,你喜歡師父麼?”墨安一怔,未料到她說的是這種“喜歡”,他不太好意思直接說出這個詞,隻點頭承認道:“嗯,是的。”“夢素真人當初拜星跡真人為師,可是喜歡?”“拜師學藝,自是崇敬師尊,豈能混淆?”夢素真人冷言。“你不喜歡?”“自然不是!”夢素真人不得不改口。葉瀾止滿意地挑挑眉,目光轉向夢素身邊之人。任羅天與她目光對上,覺著這丫頭確乎有趣兒,怪道那個不成器的兒子總愛打聽她。任悠遊行事不靠譜,眼光卻很好,這一點隨他年輕的時候。不等她發問,任羅天飲下一杯茶,笑道:“我師父那老頭是個敗家子兒,到處淘法器,捯飭發簪,花錢大手大腳,幾乎要將任天門的家底兒敗光。害得我一入師門便替他張羅著掙錢,好填他的虧空。但師父待我如親子,我對他不止是喜歡,更是愛戴。”“很可愛的師父。”葉瀾止眨了眨眼兒,笑道。“可愛?”任羅天思量片刻,回憶一番,不禁微微頷首,“這詞兒新鮮,若師父還在世,定會喜歡。”葉瀾止最後看向凝華,笑問:“師姐,你呢?”凝華一滯,說不喜也不是,說喜歡更不能。正在僵持關頭,寒枝從外頭閃進來,在凝華耳邊悄悄說著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