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之事,變幻莫測。鹹陰之城,須臾起伏。經曆了壽典大亂、全城被毀、夜坤當權、開放鹹陰、夜坤被殺、仙門入侵、仙君救城、仙門離去之後,鹹陰迎來了一個新的時代。老城主瑞平和夜裘、夜奚兩位少主重傷得救,卻法力儘失,無力撐起一座城。妖魔鬼怪們在嘗過靈丹妙藥的好處之後,推選出一個人——丹素——繼任鹹陰城主之位。起初,還有些鹹陰老臣不是很服氣,處處挑刺。說丹素是個人類,是個女人,還是個仙門出身的女人,不配做鹹陰城主。丹素原也並不想做什麼城主,可她素來是個不服輸的,一聽那話,立馬拍板決定,拿下這城主之位。她的做法極其簡單粗暴——揍!丹素最擅長的是製作丹藥,並非打架,可是自打夜坤被乾掉之後,她猛然醒悟:妖魔鬼怪壓根兒沒耐心聽你講道理。誰敢不服,扛著丹金斧上門揍一頓再說,這是最高效的法子。說得有文化一點,那就是“先兵後禮”。果不其然,連揍七七四十九家之後,河妖水弄率先臣服,其他老臣紛紛放下法器,不敢再妄言。丹素正式入主城主府,把乾坤居修理修理,建成了新的丹火閣。對於如何管理一座城,丹素沒甚經驗,不過倒也算有些見地。她覺得夜坤雖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混球兒,好歹管理鹹陰的那一套甚是不錯。於是,丹素再次發揮簡單粗暴的本事,把夜坤留下來的那一套發揚光大。等到手底下人訓熟了,鹹陰進入正軌,她便一頭栽進丹火閣,繼續她的煉丹事業去也。丹爐中的三昧真火散發著灼人的熱力,丹素卻渾然不覺。她數了數古架上擺放的心臟,一個一個地執起,捧在鼻尖輕嗅。血腥之味,滲著酸香的青草氣息,彆有一番甘美的醇味。架子的最後一格,擺放著夜坤的心臟。丹素走到這顆心臟跟前,雙眼放光。她的指尖剛剛碰到心臟,便被燙得一激靈。隻見這顆心臟竟顫抖起來,似是有了自己的意識,要突破格子的限製。“都已經死了,還不甘心?”丹素彎了彎唇,拈動術法,“你是我煉化‘天植’的絕佳材料,一顆頂倆,我可不能平白讓你丟了。”說罷,她從袖中取出一株小草,置於心臟上方。草中滲透出盈綠色的酸香氣息,將心臟層層包裹。心臟被壓製下去,不再顫動。“呼,乖——”丹素吻了吻這顆心臟,“隻剩下一顆了……就一顆。”丹素轉身離去,一邊走,一邊抬頭望天。淨渠仙君給了鹹陰以新生,讓這座城上空的陰霾被燒儘,竟也似人間那般,有了白天與黑夜,甚至於在這孤單清冷的夜裡,有了星子作陪。她不由地想起無數個有他相伴的夜,星子閃爍,月光流沙,儘管總是賭氣吵架,日子也鮮活得讓人心暖。“影川,我知道你不想回來。”丹素甩了甩短發,燦笑道,“隻差一顆心臟了,很快,很快……這場賭局,必須我贏。”然而,丹素沒有看到,在她走後,丹火閣中的那顆心臟再度顫動起來。不消片刻,自心臟中升起一抹銀光,穿過格子,穿過屋頂,一路向南飛去。南方密林中,那棵高約四十米的落羽杉在微風中搖曳,享受著淨化後的清鮮空氣和林間鳥鳴的悠揚之音。突然,一道銀光自上空直直劈將而下,似一道閃電,將這株落羽杉劈成兩半!杉樹應聲而倒,一半倒在東邊,一半倒在西邊。樹體羸弱,繁葉飄零,甚是可憐。從根係之中爬出無數通體漆黑的九足小蟲,逃命似的四散而去。倒在東邊的半棵杉樹盈盈一顫,軀體慢慢縮小,竟化作一個瘦弱的姑娘。她膚白貌美,柳眉櫻唇,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閃著淚光,一看就是個“病西施”般的美人胚子。隻可惜,她雙足不停地流血,根本站立不起,隻能用雙手撐著身子,一點一點地向後挪。而倒在西邊的半棵杉樹,猛然一抖,竟化作一個通體雪白的影子。那影子站立起來,一步步,隨手拈了一根樹枝化作利劍,朝瘦弱的姑娘逼近。“彆……彆過來!”姑娘恐懼至深,聲音顫抖,“我隻是偶然……偶然結了一顆果子而已。不是我害你,真的不是我……”白影不言語,依舊逼近。“求求你,饒過我……”白影終於來到姑娘近前,毫不猶豫地舉起利劍,重重砍下!——被砍小分割——好痛痛——世間之事,想是一回事,及至做時常常發生偏差。這種偏差有時令人抓狂,有時令人欣喜,有時則令人啼笑皆非。葉瀾止初初離開妖界前往淨天柱,是為得到護陣晶石,變成強者。卻未料到,強者倒是沒變成,卻是變作個十歲男孩,杵在一堆仙門弟子中間兒,被當做了異類當中的同類,同類當中的異類。總而言之,是個不受待見的怪咖。凝華真人初初來到鹹陰城,是為著殺死妖女,帶回老師祖。卻未料到,妖女沒殺成,自個兒卻成了妖女的保姆,全天候無死角伺候倆人兒。這不,葉瀾止和淨渠仙君因與夜坤一戰,元氣大傷,不能乘雲駕霧,亦不能遠途行走。凝華真人隻得尋了兩頂轎子,從鹹陰集市上雇了幾隻鬼頭牛怪做轎夫,給老師祖和葉瀾止一人一頂,一路請回去。途中妖氣彌漫,令凝華惡心欲嘔,恨不能當即殺了這些妖怪。藺子言隻顧吃吃喝喝,損損凝華,更是令她氣結。凝華索性趕他先回淨心門報信,讓墨安先行準備好老師祖回去的事宜,自個兒也能眼不見為淨,稍稍消停些。葉瀾止獨自坐在轎中,很是鬱悶。臨行前,二姐丹素特地交代了她,彆以為有淨渠仙君護著,有契約咒限製著,她就可以在仙門平安無虞。仙門素來厭恨妖族,如今殺不了她,不代表沒有旁的法子整她。果不其然,剛一出鹹陰城,葉瀾止就開始倒黴。有時喝的水裡莫名多出幾隻毒蟲,有時半途停下轎子去隱蔽的樹叢中“噓噓”,會莫名被人從後麵一腳踹趴下,有時則是轎子裡冒出一股子怪異的味道,熏得她頭昏腦漲……這些招兒皆是小打小鬨,要不了命,也損不著淨渠仙君的軀體,可是它們一股腦兒地湧過來,任誰也受不住。“停轎!”就在葉瀾止第三次被怪味熏得快要暈掉之時,她終於大喝出聲,“停轎停轎停轎!!!”轎子依舊向前行進,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打算。葉瀾止要掀開轎簾,卻發現這簾子好似一張鐵片,牢牢地封住窗口。她又欲走出轎子,卻發現出口亦被封住。難道她要困在這個密閉的轎子中,被那股子味兒熏成怪味豆?大喊大叫是沒有用了,既然能封住轎子,想必是連聲音也一並封住了。忽然,葉瀾止心生一計,抽出佩刀狠狠劃破掌心,劇痛之感霎時間彌漫開來。果不其然,不消片刻,轎子便停了下來,寒枝掀開轎簾,擺著一張臭臉問道:“妖女,你傷害我們老師祖的身體,該當何罪?!”喲嗬,這是惡人先告狀呢!丹素說過,這世上的人,包括仙門眾人全都是欺軟怕硬的主兒。所以出門在外絕對不能向仙門中人示弱,遇事絕不可以“忍”字當頭。丹素說得對,她忍了這麼一路,非但沒有換來一絲善待,反倒換來一出“倒打一耙”的好戲。好,非常好!葉瀾止一咬牙,衝上前去。啪!一掌招呼到寒枝臉上,把這家夥給呼蒙了。“你……你竟敢……”“是你竟敢!”葉瀾止把寒枝推到一邊,小身板兒跳下轎子,掐腰怒道,“還曉得這是你們老師祖的身體,嗯?一路上你們的損招兒可不少啊,要不要我一條一條地列給淨渠聽?”“老師祖才不會相信你這妖……”“成啊,我跟他換換轎子好了。”“不行!”寒枝急道。“那好,”葉瀾止昂起頭,勾了勾指頭,“寒枝姑娘一路辛苦,請上轎歇息。否則,我就要稟報淨渠仙君,請他親自下令,體恤徒孫了。”“這……你……”寒枝一時啞然。“怎麼回事?”凝華真人來到近前,冷冷地看著寒枝。寒枝好容易找到能替她做主的,自然添油加醋地指控妖女的可惡行徑。“進去。”凝華真人聽畢,冷聲道。寒枝得意一笑,對葉瀾止嗬斥道:“聽到了嗎?師父讓你進去!”“寒枝,你進去。”凝華此言一出,寒枝驚詫萬分,“師父?”見凝華一臉嚴肅,絲毫沒有放水的打算,寒枝隻得咽下這口氣,進入轎中。葉瀾止隨即將轎簾檢查了一遍,確定它們皆硬挺挺地封著轎子呢,這才對最高的那個轎夫道:“密林小路不容易走的,顛一些也是沒法子的事兒,辛苦牛怪大哥們了。”這些鬼頭牛怪長得差不多,唯有身高稍有些懸殊。葉瀾止曉得最高的這位便是牛怪老大,其他鬼頭牛怪皆聽他的號令。一路上,牛怪們被仙門弟子們頤指氣使,早就滿肚子不痛快了,這會子得了暗示,牛怪老大笑嗬嗬地點頭表示:“不辛苦。”緊接著,他對其他牛怪使了個眼色。鬼頭牛怪們齊聲喊:“不辛苦!”他們隨即扛起轎子晃晃悠悠地繼續前進,也不管寒枝在裡麵會不會被顛成豆腐渣。“儘管耍他們,壓他們!”丹素的話在耳畔回蕩,“把自個兒的格調往高了整!寶瀾,既然你現在用的是淨渠仙君的身體,那這就是你的籌碼,隻要利用得好,保管讓仙門對你服服帖帖的,半個屁都不敢崩!”話糙理不糙,這不,以凝華為首的仙門中人見到寒枝被整,明明氣得想拔劍,卻還是微微頷首,不敢正麵衝突。葉瀾止沐浴在眾人厭恨的目光中,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徑自鑽進淨渠仙君的轎子裡。及至門簾合上,她才拍拍胸口,大大地喘了幾口粗氣。孤身一人身處敵營之中,臨危而不亂,昂首而自傲,這還是頭一遭。若是二姐丹素在,定會誇她的吧?可她到底還是有些緊張,有些心虛,畢竟她靠的不是自個兒的真本事,而是淨渠仙君的這副身子。若是父親在此,隻怕還是要厭她沒出息的。淨渠仙君正在盤腿打坐,閉目沉睡,好似沒有發現她的到來。“喂,往旁邊挪一些,給我留點兒位置。”沒動靜。“聽到沒有?”還是沒動靜。“混蛋仙君……”這一路上,他不會不知道她一直被整,卻沒有出手相助,連半句阻止的話都沒有說,否則,那些人也不會那般放肆。直到她故意割傷自己的手,讓他嘗到痛滋味兒,才換得一絲助力。她已如此好說話,他卻仍是一副對她不聞不問的樣子,著實令人不爽。葉瀾止一跺腳,“你之前不肯回仙門的緣故,我猜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