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落霞山？”葉瀾止疑惑。淨渠仙君微微頷首，目光堅定地看著瀾止，“可以尋之一試究竟。”葉瀾止猶豫間，望向丹素，“二姐，你聽說過這個嗎？”“怪道夜坤能使用‘金蟾節’，原來《妖賦》在他手中。”丹素略一思索，道。“怎麼說？”這妖界首位妖王，名喚雲狐，元身是隻通體雪白的九尾狐狸。雲狐是個喜歡鑽研咒術異功的主兒，學術精神空前絕後。據說他曾經把一整座大山鑿空，在裡頭做咒術試驗，把山裡的空氣點著，造了座火焰山，還往裡頭添了些咒語顏料，時不時地搗開山口做煙火表演。妖族人民的元身大都是獸類，差點兒被火焰山給烤成萬獸全席。大家哀哀戚戚地求了雲狐八百日，都沒讓偉大的妖王大大回心轉意。就在妖族人民不得不舉家搬遷之時，一個救星出現了，那就是後來被雲狐收為徒弟的第二任妖王——朱雀。朱雀的法子很簡單，他先大肆讚歎了火焰山一通，令雲狐很是高興。就在雲狐預備再造一座火焰山之時，朱雀當即給雲狐進言：“重複同樣的咒術有什麼意思？要做，就反著做！”雲狐當即一拍大腿，開始鑽研滅火的咒術。滅小火，尋常的咒術就成了，要滅整座火焰山的火，可是個不小的挑戰。雲狐和朱雀待在火焰山裡七七四十九日，終於把火焰山變成了冰疙瘩。寒風颼颼地刮，妖族人民還沒來得及喜極而泣，就被凍成了冰坨子……冰寒咒術從妖族一路刮到人界，引發一場大戰。妖族人民在戰鬥中火熱了身心，見識到了妖王咒術的豐功偉績。從此不再把妖王大大當成坑妖貨，而是全方位無死角地頂禮膜拜起來。一代傳奇，妖王雲狐，統一了妖界，碾壓了人界。就在世人認為雲狐會占領人界，一統天下之時，他卻死了，死因成謎。有人說雲狐是被人界某個厲害家夥暗殺了，有人說雲狐是在鑽研咒術時被自個兒炸死了，還有人說雲狐看破紅塵歸隱虛空了……“全他娘的扯淡！”丹素道，“天行有道，萬物有儘，妖王雲狐是壽儘了。但他不甘心一生鑽研歸於虛無，便將自己的一縷憶魂化作《妖賦》，鎖進後代血脈之中。若是《妖賦》中有記錄換魂之術，定是可用的。隻是……”丹素話還沒說完，但見葉瀾止點了點頭，堅定地向前一步，站在淨渠仙君跟前，“我去！”三方會晤，一朝定案。淨渠仙君、葉瀾止與凝華真人經過商議，達成一致。淨渠仙君與葉瀾止回落霞山淨心門研究還魂之事，凝華真人全力配合。在此期間，包括凝華在內的所有仙門弟子，必須對葉瀾止敬重有加，不得出現任何損傷之舉。及至換魂成功之後，為表對葉瀾止配合的謝意，全體仙門弟子不得為難她。屆時，由凝華真人親自護送葉瀾止平安離開仙門。“契約咒，納。”淨渠仙君此話一出，便以指作筆，在虛空中畫出一道暗紫色的符咒。凝華明白，這是對她的一種警告。她本欲在換魂之後，尋個機會滅了葉瀾止，可一旦納下契約咒，就不能再動手，否則會被契約咒反噬，經脈逆行。輕則每日渾身疼痛，重則走火入魔。葉瀾止十分詫異，淨渠仙君這是在保她周全？不是換魂前的一時周全，而是連著換魂之後的危險一並考慮到了。這……這還是那個一言不合就散掉她全部妖力的混蛋仙君嗎？即便心中十分不甘，凝華也不得不伸出手，在暗紫色的契約咒上按下掌印。契約達成，凝華的思索並未終止，隻要不是她親自對葉瀾止動手便可，誰也不能預知葉瀾止在離開仙門之後，會不會遇到什麼了不得的敵手。然而，這個念頭剛一起來，凝華便突然頭痛欲裂。淨渠淡淡地看著她，似乎看透了她的所思所想，又似並不將她當一回事。“老師祖請忙，徒孫先行退避。”凝華忍著疼，匆忙離開此處，躲入一道圍牆之後，屏息凝神，調整經脈。藺子言屁顛屁顛地跟在她後頭，涼涼地冒出一句：“契約咒反噬的味道，好受不？”凝華猛一回身，眸光如刀。“哎哎哎，彆這麼看著我，是你自願納下契約咒的！”藺子言笑嘻嘻地露出一排大白牙，“師弟我隻是好心來提醒你，契約咒不隻管你的手，還管你的心。打今兒起，你最好收了殺葉瀾止的念頭。”“那不可能。”“反正疼的又不是我。”藺子言聳聳肩，滿不在乎地道，“我曉得你厭恨妖族，也不介意再來一場仙妖大戰。疼也罷，死也罷，能滅了妖族最好。不過掌門目前怕是還沒有與妖族一戰的準備，我勸你顧忌一下葉瀾止的身份，彆敗壞了掌門的布局。”“她也配牽扯到掌門的布局！”凝華輕蔑地道。“你還不清楚她的真身吧？她可是……”“哼，一隻小小的獨尾狼妖，總有一日，我要……啊……”凝華痛極，扶著牆根，直把腦袋往牆上撞，不消兩下，便已撞出個大紅牛包來。藺子言搖搖頭，歎了口氣，念了個咒丟到凝華的太陽穴處，止住她的思維躍動，這才讓疼痛消停些。白鷺飛來，將凝華護在翼下休息。那架勢，跟老鳥護小雛鳥似的。藺子言曉得這隻名喚“小白”的大鳥是墨安的坐騎，忠心耿耿，甚少離開主人。他瞥了凝華一眼，十分討厭這個眼高於頂又死腦筋的師姐。同樣是女子，怎麼就不能似丹素那般活潑有趣呢？真想不明白，墨安怎麼就對她死心塌地了？“彆在這兒盯著我，我死不了。”凝華稍恢複些，便道，“去盯著老師祖，我總覺得，他不會做什麼好事。”唉，這種頤指氣使的語氣……真是不可愛。“不用盯著，”藺子言撇撇嘴，轉過身，仰望天際，“從這兒就能看得到，老師祖的大手筆。”這一日發生之事，確乎在鹹陰城的曆史進程中，刻下了重重的一筆。所有鹹陰城的百姓，不管是在治傷也好、收拾廢墟也好抑或在重建房屋也好，全部被城主府乾坤居上空的絢麗煙火吸引住了，昂首屏息，目不轉睛。葉瀾止清楚地看到，那煙火自淨渠仙君的掌心升起，慢慢浮升而上，在頂空爆裂。無數細小的火星刹那間擴散開去，將偌大的鹹陰城籠罩在星火浮雲之下。星火飄落，遇物即燃，轉瞬間便化作燎原大火。灼灼之火，令瀾止心中發寒。她不由地想起自個兒被那句“淨渠來了”嚇尿的時候，父輩口中流傳的關於淨渠仙君的“豐功偉績”。五百年前，他為人界與妖王朱雀開戰，焚殺十萬妖兵，兩寸來高的小妖也不放過。他殺妖的時候，神色總是這樣淡然嗎，同散儘她全部妖力時那般？仿佛妖類不過螻蟻，甚至肮臟得連螻蟻都不如，不配存活在這世間……是啊，他是慈悲的淨渠仙君，為生民立命、為仙門立心、為天下立興。隻不過，他的慈悲從來隻給人界，而將最恐怖的殺戮指向妖。“住手，住手，住手！！！”葉瀾止衝過去，卻被淨渠仙君周遭的結界反彈回去。“嗬……”見此場景，凝華真人昂首而笑，“老師祖還真如傳言一般，對妖夠狠呐。沒有因了邪氣浸染，便失了仙門體統，甚好，甚好！除掉鹹陰這個醃臢之地，我仙門便少一個禍患。”“笑得太早，”藺子言冷不丁地潑了盆冷水，道，“看清楚。”凝華真人神色一滯，定睛看時，滿臉不敢置信。隻見燎原大火所過之處，並未造成妖死房毀的效果。恰恰相反，星火落入傷者眉心，將他們身上的傷治愈；落入廢墟之中，將廢墟恢複成房屋；落入毀壞的結界，將結界補全；落入血腥臟臭的水中，將臟氣一燒而儘……就連鹹陰上空那一層層灰暗的空氣，都被星火滌蕩、淨化，變得明亮而又乾淨。被夜坤毀掉的鹹陰城，在淨渠仙君手中得救了。整座城市，回蕩著妖魔鬼怪們喜悅的歡呼。這歡呼聲如同波濤，一浪接一浪地滾入葉瀾止耳中，拍打著她的心岸。映入她眼簾的，是她自己的模樣，身形小巧的小姑娘，蒼白膚色的一張臉，一雙杏仁眼兒透著清冷的幽光，深邃如井。這個“小姑娘”，救了一座城。不知是被星火閃瞎了眼，還是被熱浪灼壞了頭，葉瀾止忽而暈眩起來。“小姑娘”的模樣在她眸中被一層一層剝開，變作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子。他眼底的慈悲如一顆種子埋進她心底，悄悄地、無聲無息地燃出一株火色的芽兒。火光散儘，漫天灰燼飄撒，輕盈、素白。它們好似片片梨花，落在發間，落在肩頭，落在這片土地上。那株火芽兒舒展、抽高，在她心間點出朵朵梨蕊。沒有半絲火星氣，隻有一縷又一縷淡淡的仙息。他的發間亦落滿了“梨花”，他渾不在意，緩緩地走向瀾止，將手伸向了她的頭頂。優雅的動作，輕輕地拂動，她頭上的“梨花”被他拂去，心間的“梨蕊”卻霎時間絢爛綻放。“走吧。”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沒有半句解釋。葉瀾止原以為自己會猶豫，會介意方才的衝突，會先要求他一一解開她心底的疑問，可她沒有。她乖乖地伸出手，放在他的掌心，任由他牽著，走向未知的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