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大上海?又是和海天有關?肖寒的臉色冷下來。對於海天,肖寒從來沒承認過他的父親身份,母親的死已經斬斷了一切。不過,那層不可抹滅的血緣關係卻是鐵證,這讓肖寒感覺有些焦躁。思玲低著頭,繼續陳述——那日進入“天上人間”包房後不久,眾人正喝至酒酣,其中一個叫“彪哥”的大佬提議玩點新花樣。彪哥五十多歲的樣子,而牡丹就坐在他發福的身軀旁,她頭頂半斜的洋帽遮擋住一小半的臉,殷紅的雙唇顯得格外魅惑。“你們抓鬮決定,誰輸了誰就喝一杯。”彪哥對房間內的幾個女孩子說,他的手正在牡丹紗裙覆蓋的大腿上來回撫摸著。包房裡突然安靜下來,眾人都緊張地看著桌上轉動的酒瓶,尤其是思玲。第一次踏入這種場所讓她很緊張,她惶惶地看著酒瓶慢慢停下來……直到瓶嘴對向她。然後她聽見彪哥說:“來來來,三杯,恭喜這位小姐!嗯?我們還不知道這位小姐怎麼稱呼,是吧?”他轉向周圍,眾人隨即一陣附和,甚至還夾帶著調戲和呼哨聲。“我……我……我叫小玲。”思玲酒量不好,她知道這樣滿滿的三杯白蘭地下去,自己不死也要脫層皮。“喝,喝啊!”“對啊,來這兒還怕什麼羞,實在不行晚上哥哥讓你爽爽!”“哈哈,哈哈!”包房裡爆發出一陣陣的哄笑聲,思玲愈加窘迫,她恨不得有條地縫鑽進去。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卻聽見牡丹說:“她是新來的,彪哥,要不就讓她喝一杯吧?”她叫“彪哥”的時候,整個人都依附在彪哥身上,嗲嗲的聲線似乎能粘住身旁的一切東西,思玲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不料彪哥卻一把將她推開,眼神淡了下來:“新人?哈哈哈……老子見過的雛兒多了去啦,再說,大上海哪天沒有新人?”他說著話,從身上抽出一疊銀票,狠狠地扔在桌上:“喝,看著這個喝!”思玲覺得所有人都像暗夜中的狼,他們虎視眈眈地盯著她,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隻有牡丹,還在替她求情,她說:“彪哥,要不我幫她喝兩杯?你看她,已經差不……”彪哥猛然捏住她的下巴,嗓音低沉:“牡丹,你們老板沒教你們怎麼招呼客人麼?還是宋三的床睡久了,讓你的腦子變得糊塗了?”“彪……彪……彪哥……”牡丹的臉色瞬間變得很紅,她從喉間擠出的聲音並沒有讓彪哥的怒意降下來,反而讓房間內的幾個女孩子驚懼起來。思玲看到牡丹難受的樣子,終於瑟瑟地端起酒杯,說道:“我……我喝……”她早知道在大上海上班沒那麼簡單,可的確沒想過竟然是這種狀況。閉上眼睛,猛地將滿滿一杯白蘭地灌進口中,伴隨著那醇厚的酒勁,思玲感覺頭昏昏沉沉的。一杯過後,思玲已經倒在了濃茶色的沙發上,她的視線也變得有些模糊。而此時的天上人間,來了一位身穿灰布長衫的不速之客,他攔下彪哥,說了句:“彪哥,賣宋某一個麵子,放了她。”“宋三爺的麵子?哈哈哈……在老子麵前,誰的麵子也不好使。”不過,話音未落,彪哥卻又哈哈大笑起來,他放下牡丹,接著說道:“也行,今兒我就賣你宋三爺一個麵子,不過,得讓她踩個‘醉七步’給爺瞧瞧。”“你……”宋三爺的臉忽然變得一陣青一陣白。“怎麼?宋三爺舍不得?”彪哥看著癱軟在地的牡丹,篤定道:“你說我去找海老板將她買下來好不好?然後……嗯,然後……哈哈哈!”房間內又是一陣調笑聲,大家都玩味地看著宋三爺。隻見他猶豫片刻,這才俯身,試圖扶起牡丹,卻被牡丹一把推開:“你走開!”牡丹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彪哥身邊,咬牙切齒地說:“讓他出去,我踩就是。”“喲噢……還是咱們牡丹識時務。宋三爺,這可不能掃大夥兒的興,你請出去吧。”音樂慢慢響起,在眾人的圍觀中,在歡騰跳躍的光影中,隻見牡丹站在酒桌上,婀娜的身姿蜿蜒向上,像蛇一樣柔軟的腰肢不斷扭動著。不經意間,她隨手丟了帽子,丟了鞋,緊接著白色裙衫滑落……思玲最後的意識停留在牡丹赤裸而雪白的背影上,便再也記不得了。那晚就像一個噩夢,所以從那之後她再沒去大上海。隻是萬萬沒想到,再遇牡丹,竟然是在辰陽女中。來去如梭的人群中,牡丹臉上的紅暈依然顯眼,她朝思玲笑笑,便消失在了人群中。思玲後來才知道,牡丹就是魏婭娟,四年一班的學生,確如莎姐所說,是她的師姐。“那你後來有沒有再見過她?”肖寒問道。“見過,我還見過宋三爺。”思玲肯定地說道,“道上的人都叫他宋三爺,親近一點兒的叫他三哥。從大上海出來後,我總共見過宋三爺兩次。一次在三環路,他穿著小洋西裝,顯得很有朝氣,當時他站在路邊,正扶著魏婭娟下了他的車;第二次便是前幾日,是在校門口,不知什麼原因宋三爺與門衛起了衝突,見身邊人越圍越多時他才離開。”“知道他們為何衝突嗎?”肖寒又問。“好像是宋三爺想找魏婭娟,門衛既不放他進來也不叫魏婭娟出去。”肖寒聽到這裡,抬頭看了眼自己的小姨,隻聽舒清說道:“校內確實有規矩,不許外人進入,而且沒有特殊情況的話,在校學生也不允許擅自離校。不過,外來人員隻要登記的話,是可以見她們的。”肖寒正要說什麼,卻聽思玲又說道:“我覺得……”“你覺得什麼?”“我覺得魏婭娟是在腳踏兩隻船,因為,我還聽人說,她曾經定過親……”“定親?”這個消息確實讓肖寒覺得意外,如果事實真的如思玲所說,那案件就變得複雜了,她必須馬上回巡捕房。“你說的這些還有誰知道?”“校內很多人都這樣說。前麵的事兒,你們去大上海問問就知道了。”思玲說完,神情終於鬆懈了下來。“好了,你回去吧,如果有需要我還會來找你,希望你能配合。”聽肖寒說完,思玲“嗯”了一聲,轉身走出辦公室。“四姨,我現在得回去一趟。”“去吧。”等舒清將泡好的茶杯放到桌上時,肖寒已走到校門。透過窗戶可以看見,校園內,肖寒正和一個男人談論著什麼……舒清記得,這人好像是早上來辦案的探員。聽不到他們說什麼,卻看到肖寒做了幾個手勢後,便同那個探員一起出了校園。跟著他們一起出去的,有一名女子,還有門衛陳老漢。冉飛開車飛奔至辰陽女中時,剛好與肖寒等人錯過,他停好車子進了學校,這次來的目的是找死者魏婭娟的好友吳麗娜了解情況。冉飛比肖寒直接得多,他直接找到魏婭娟的教員馮老師,指名要將吳麗娜帶回巡捕房問話。吳麗娜看起來比早上鎮定得多,見到冉飛並沒有多問,而是緊隨冉飛的腳步,上了巡捕房的車。汽車在疾馳,辰陽女中的建築離她越來越遠,吳麗娜歪頭看著迅速掠過的景物,眼神再次暗淡下來,她似在搜尋什麼,又似在逃避什麼……冉大探長怎麼能放過吳麗娜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細節,他漫不經心地問道:“吳小姐是哪裡人?”“啊……哦,我家就住在老西門。”見冉飛忽然提問,吳麗娜差點沒反應過來。“家裡還有什麼人?”“沒……我父母不在了,我和堂叔一家生活,來辰陽中學後就很少回去了。”“你和魏婭娟認識多久了?”冉飛又問。“一年多了,她剛轉過來時就被馮老師安排與我同桌。”“學習情況如何?” 吳麗娜不知道冉飛這句是問她還是問魏婭娟,略作思索後才回答:“我們都還行吧,亞娟說畢業後會回華北老家教國文,我卻想去從醫。”“她老家?陝西的?”“嗯,她家在漢中道一帶。”漢中道就是以前的陝安道,民國元年,廢陝安道為漢中道,作為陝南最大的一個城市,其地勢險要自不必說,如今戰亂,更是兵家必爭之地。“她還有什麼親人沒有?”冉飛又問道。“沒……呃……有。”看吳麗娜欲言又止,冉飛再問:“到底有還是沒有?”“其實她……她是童養媳。”“童養媳?”這倒是讓人意外。魏婭娟是童養媳的話,她那個所謂的丈夫又是誰?冉飛滿腹疑竇,而吳麗娜繼續說下去:“是啊,不過亞娟說他們已有很多年沒見麵了。那個童養媳的身份讓她感覺很難堪,所以她對任何人都沒有說過,隻告訴過我。”“不過……”“不過什麼?”看到吳麗娜欲言又止的樣子,冉飛追問。“不過聽說吧,那家人心眼好待她還行,又沒有女兒,便允她進了學堂。隻是這一來上學吧,就常年在外學習,也沒機會回家了。最近聽她提起過一次,她說該回去一趟了,也該做個了斷什麼的……哎,可惜人還沒走,就這樣,有去無回了。”童養媳?了斷?冉飛手握方向盤,沉思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