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夜侯謀取縣官命(1 / 1)

不夜侯 簫箬 2157 字 1天前

血從被割裂的皮膚裡流出來,暢快無阻地落在木板上。這斷頭台上不知已經死過多少人,連木板都被浸染成了黑色。執刀行刑的人細細地從人身上割下一片肉,扔下斷頭台。那肉片尚未落在地上,早已經被看熱鬨的人搶了去吃。意圖謀逆者需受一千三百刀的剮刑,聖上有令,眾百姓可生啖其肉。秋月白就在人群之中,整個人被師父死死地按住,連嘴也被師父的手捂住。他不允許她發出半點聲音,做出半點出格的舉動。就如同師父說的,他帶她來此,是為了送她父親最後一程,而不是劫走這天下儘知的謀逆之徒。“請你殺了他。”連秋月白自己都驚訝這話竟然會從自己的嘴裡說出來。但師父仿佛已經知道她一定會說出這話。他們在刑場一直站到黃昏,看熱鬨的人早已經意興闌珊地散去。行刑的人用一方潔白的手帕擦拭著刀,負責監刑的人也解脫了一般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就在這個時候,師父的身形動了。他如一陣風一樣掠上了斷頭台,一隻手掐住那行刑之人的脖子,另一隻手奪過他手裡的刀。綁在柱子上的人早已經意識模糊,隔著胸口薄薄一層皮,似乎能看見他的心臟在跳動。他看著師父,費儘了力氣說著什麼。師父隻是點頭,一再地點頭。秋月白跪在斷頭台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再抬起頭時,師父用他腰間佩著的劍刺穿了那個人的心臟,那把行刑用的刀被丟在斷頭台下。秋月白起身拾起那把刀,放在手裡仔細看著。“我們走吧。”師父站在她身邊,用自己的披風將她完全罩住。秋月白抬起頭看著師父,將手中的刀舉到師父麵前,“我想留著。”師父什麼都沒有說,接過刀掛在腰間,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蹲下身將她抱起來。隻有八歲的秋月白雙手抱著師父的脖子,越過師父的肩膀看著那漸漸遠去的斷頭台。斷頭台上死去的人已經看不清麵容,隻有師父的話還在耳邊——“我答應了他不會幫你報仇,但如果你想,我也絕不會攔你。”遠處如血的夕陽裡,是誰家報喪的板被敲響?咚——咚咚。“咚,咚咚”,門外的人不知疲倦地敲著門。秋月白從夢中驚醒,翻身坐起,從房梁上一躍而下。“誰?”“覺明,秋姑娘,請開門。”秋月白稍稍鬆了口氣,打開門,隻見門口的和尚用力搓著手,連對她這位施主雙手合十見禮都顧不上了。“出了什麼差錯?”“沒有,她昨天就已經嫁進門了。”嫁娶之事從一個和尚的嘴裡說出來其實很奇怪,他們這種人早已經了斷了塵世間的糾纏,逃脫了七情和六欲。乾乾淨淨,毫無牽掛,有時候連秋月白都覺得十分羨慕。“那是因為彆的事?”覺明四下裡張望了一下,壓低聲音道:“我能不能進去說?”秋月白閃開身讓他進屋,目光在門外掃了一掃,確認的確沒有人之後,才將門關上。“秋姑娘,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拿燕子的性命當兒戲!”甫一轉身,覺明的指責劈麵而來。秋月白坐在凳子上,倒了杯茶放在他麵前,“這話從何說起?”“從何說起?你難道以為我在寺廟裡,所以什麼都不會聽說?”“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消息,從這個角度來說,寺廟還是青樓,並沒有什麼區彆。”秋月白自己喝了一杯茶。“你很清楚,這一次我們謀劃的事情,是何等的人命關天,半點兒也大意不得。”覺明兩隻手撐在桌子上,居高臨下俯視著端坐著喝茶的秋月白。“我也一樣很清楚,這事情從頭到尾是我一手策劃安排。”秋月白“嗒”的一聲放下茶杯,“包括你妹妹的出嫁,和你們的清白。”“你根本不是想要幫我們,隻不過是想要得到那東西。”“那是酬勞,如果沒有聽過我的價錢,不妨用這幾天的時間在江湖上打聽一下。”“既然拿人錢財,就應該與人消災。”覺明的手攥成了拳,連手背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秋月白失笑,“難道我現在不是這樣做的?”“當然不是,你是將燕子作為一枚棋子,一枚必要的時候可以丟棄的棋子。”覺明提高了聲音,雙目圓睜,眼白之中的血色愈加明顯。大概,從他妹妹嫁進縣衙那一刻起,他就沒睡過吧?能有這樣的哥哥,那位叫白燕的姑娘還真是有福氣。“好,即便我是你說的這個樣子,你能怎麼辦?”秋月白站起身與他對視,“這嫁出去的妹妹潑出去的水,若是縣官強搶民女也就罷了,偏偏是這姑娘自己願意嫁給他的,你能如何?”“我……”覺明咬了咬牙,“我會讓燕子殺了他,然後我們遠走他鄉。”“那就一輩子都是逃犯。”秋月白拎起壺又倒了杯水,不知自己在夢中的時候究竟是哭過還是大叫過,總覺得口渴得很。“我們本就是逃犯。”“既然不管怎麼樣都要做逃犯,你又何必請我來?”秋月白一口把茶喝了個乾淨,杯子丟在桌子上,“那個縣官如果現在就死了,朝廷追封美名暫且不說,你和你妹妹也會一輩子不得安寧,你們白家從前的那些事情也會跟著你們一起爛在泥裡,永遠不會被翻出來。”覺明的臉色隨著秋月白的每一個字變得更加蒼白,他的手抖得厲害,癱坐在凳子上,兩隻手抱著頭,嘴裡囁喏著:“總比她死了好,總比她死了好……”秋月白給他倒了杯茶放在手裡,自己也坐下,道:“你放心,她不會死。”“他們看到你的告示之後,一定會去請風捕頭。”“那又如何?”“這天下間沒有他破不了的案子,他一定會壞事,他一定會識破燕子的身份,到時候……”“你擔心的是這個?”“你為什麼一定要貼出告示讓他們知道?”“我需要那位風捕頭來這兒。”“他可是專門抓你們的捕頭!”“嗯,這一點我很清楚。”秋月白笑了。換做平常,如果她認識的一個刺客,在要刺殺目標之前,專門去招惹藏劍館的捕頭,那麼她一定會覺得這刺客是活膩了想找死。但是現在,她有十足的理由需要那位風捕頭出現在刺殺現場。隻是,這理由解釋起來十分複雜,便隻好化繁為簡,挑些覺明能知道的說。“白家的冤屈,天下人知道那隻是正了名,想要真正翻過來,讓你們兄妹擺脫逃犯的身份,非得官府的人出麵不可。”“不可能,如果他們真能秉公處理,當年的事情也不會發生。”提起當年的事情,覺明的眼睛裡忍不住湧出眼淚,“我隻剩下燕子了,秋姑娘。”“我知道,所以我絕不會將她置於危險之中。”秋月白停頓了一下,又笑道,“再說,你手上有我想要的東西,如果你把它毀了,那我就是白忙了一場。所以,隻衝著這個,我也不會拿她的性命開玩笑,不是嗎?”覺明不說話,半晌才道:“對不起,秋姑娘,我隻是太擔心燕子了。”“關心則亂。”秋月白很理解地拍了拍覺明的肩膀,“好了,我之前讓你去做的事情如何了?”“已經按照姑娘的吩咐將那三支羽毛插在香爐頂上,我來的時候,第一批來進香的香客正圍著那香爐議論。”“好,這裡的事情你多留心。”說著,秋月白起身告辭,“我要去縣衙門口看看我那張索命榜如何了。”衙門口的鳴冤鼓被圍得水泄不通。不管是打從縣衙路過親眼看見的,還是坐在家裡聽見這事兒趕來的,都擠在一處,七嘴八舌地議論。“不知道是誰這麼大膽子。”“你沒見那榜上寫著落款嗎?不夜侯。”“不夜侯?那是個什麼官兒?”“瞅你那沒見識的樣兒,我跟你說啊,這不夜侯啊他不是什麼官兒,是個走江湖的。”“得了吧,一個走江湖的敢在縣衙門的鳴冤鼓上貼告示說要殺縣老爺?要是這麼厲害,昨兒鎮上那些雜耍的還能讓當差的給打了?”“這跟那些走江湖的不一樣。”前麵說話的人刻意壓低了聲音,“我有個親戚在京城藏劍館裡當廚子,我聽他說過,這個不夜侯最近一兩年裡犯過不少案子,而且連風大人都沒抓著人。”“喲,是嗎?”“是個屁。”站在說話那人後麵的捕頭大喝一聲,然後轉過身,弓著腰對身後的人道:“風大人,您請,您請。”“總捕頭請。”說話的是一位二十五六的男子,星目劍眉,十分俊朗。穿著一身棕紅官服,腰帶上繡著獨角的神獸,手中拿著一把禦賜的寶劍。前麵人群一聽後麵喧嘩,都忙轉開身讓了一條道出來。秋月白站在人群的末尾,看著風不語從自己眼前走過去。他站在鳴冤鼓下,看著那鼓麵上貼著一張告示。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本年三月初六日,受托取劉正和性命,不夜侯。“風大人您稍候,我這就請我們劉大人出來。”總捕頭在風不語身後十分殷勤地笑道。“先不忙。”風不語抬手止住總捕頭,目光在人群中掃視。秋月白眉峰一動,微微低下頭,轉身走出人群,來到街對麵的茶攤上坐下。茶攤上隻有茶小二一個人,老板也在那人群裡看熱鬨。見有客人來,茶小二連忙上前招呼。“這位客官,您來個什麼茶?”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睛賊溜溜地盯著秋月白看。秋月白心中冷笑,臉上仍舊是溫和模樣,“不拘什麼茶,我隻是在這兒歇歇腳。”茶小二答應了一聲,自去泡茶。這茶小二前腳剛離開,秋月白就看見風不語朝著這茶攤走過來。不愧是藏劍館的第一捕頭,一雙眼真是比賊眼睛都毒。秋月白一麵在心裡想著,表麵隻做沒看見他。“打擾了。”風不語站在她對麵抱拳道。秋月白起身還禮,仍舊坐下。“嘿,這可是京城來的風大人,你這小女子……”總捕頭上前一步嗬斥秋月白。“李捕頭,派人守著那鳴冤鼓,任何人不得靠近。”“是。”總捕頭應了一聲,看了看風不語,又看了看秋月白,臉上露出了然的笑意,帶著人去辦事兒了。“姑娘,我可以坐下嗎?”風不語指著她對麵的空凳子問。秋月白做了個“請”的手勢,待風不語坐下,茶小二煮好了茶端上來,放在秋月白麵前。“哎喲,這位客官,小的眼瞎,眼瞎。您來個什麼茶?”“和這位姑娘一樣。”“好嘞。”茶小二抹了一把腦門上的冷汗,自去煮茶。秋月白飲了口茶,笑道:“風大人是公門中人,不好和我這等庶民一樣吧?”“身份不過是一層可以更換的麵具而已。”風不語的目光在秋月白的手指上停了一下,“請問姑娘如何稱呼?”“白。”“不知白姑娘來此,是走親訪友呢,還是舉家搬遷呢?”“本地人。”“白姑娘,赤駿縣並不大,外鄉人在這裡形隻影單,格外紮眼。”“少小離家,及長回鄉,難道算不得本地人?”秋月白一麵說著,一麵抬頭看了看日影,從袖中摸出幾文錢放在桌子上。“敢問姑娘家住何處?”風不語跟著秋月白一同站起來,“現在不甚太平,姑娘孤身一人,不安全。”秋月白聞言笑道:“有風大人暗中跟著,我想等閒的宵小是不敢將我怎樣的。”“姑娘果然與不夜侯有關。”風不語仍舊笑著,沒有半點要動手拿她的意思。“風大人乃是藏劍館的總捕頭,這樣冤枉人不好吧?”秋月白料定了他沒有證據,隻悠然一笑,仿佛路上遇到了熟人,兩人站在日影下閒話。“不夜侯向來是獨來獨往,姑娘莫非是雇主?”“風大人,不要隻想著不夜侯殺人,也要想想那些人為什麼會被殺,如此才不失公允,不是嗎?”秋月白偏頭看著縣衙,兩扇緊閉著的門被打開,縣官劉正和從裡麵慌慌張張出來,直奔茶攤而來。風不語一雙眼緊盯著秋月白,手握在劍柄上。秋月白見他提防自己,笑道:“風大人放心,我一個手無寸鐵的姑娘家是不會傷害劉大人的。”“尚未到三月初六。”秋月白含笑走到風不語身邊,微微傾了頭低聲道:“所以,風大人不妨趁著這幾天的空閒,問問這位劉大人,為什麼會有人想要他的性命。”“你……”“也許,他比你想得更該死。”秋月白狡黠一笑,後退兩步,頷首道,“小女子還有事,告辭。”風不語看著秋月白的背影,若有所思。站了好一會兒,才進了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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