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仍然有狼追來,可是此時的笛聲卻給了她一線希望。一路狂奔直至梅林的儘頭,似火的梅花簇擁在一起,紛紛揚揚地往下落,一個白色的身影立於樹下,放下唇邊的白玉笛,朝她伸出了手。一如他們初見的那次,她朝他伸出的手那樣,雖然換了個立場,可於危難之際伸出援手的,是她,亦是他。沈雲清看著他,仿佛看到了救星,飛奔過去,然後……生生地停下了腳步。他的身側放眼過去,全是野狼。再加上追著她過來的這些,數量之多,令人咂舌。沈雲清有種自投羅網的感覺。“原來這個陣的陣眼在這兒。”沈雲清站在他的身邊看著將他們包圍的狼群,自嘲地笑笑:“想要我死的人應該犯不著弄出這麼大的陣仗,看來我這次又被你連累了。”狼群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兩人,卻又不敢靠近,隻能將他們圍在中間。“在這些藥粉失效之前,我們還是安全的。”慕容無平靜地說道。沈雲清在他身旁席地而坐。“難怪你上次讓我找人去極北之地弄那些藥材,就是為了這一刻嗎?”這一年來,他們互相合作,他為她提供了許多幫助,而她則為他做一些他不方便出麵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借著發展沈氏藥房的機會組成了一支特彆的尋藥隊伍。這也讓沈雲清知道,他的身體狀況比她想象的更加複雜,而他的處境更是危險重重。“你應該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慕容無也盤腿坐了下來,厚重的鬥篷將他整個人都罩住了,看起來比之前顯得更加消瘦了。“五皇子——慕容無。”沈雲清說道,語氣中不由得帶上了些許苦澀。五皇子,那個一出生就克死生母,被視為不祥,從小在冷宮中長大的五皇子,在那群尊貴無比的皇子中顯得格外與眾不同。難怪他性格怪異,難怪他身體孱弱,難怪……那麼多人都盼著他死。慕容無突然低聲笑了起來,說道:“其實慕容無不是我的名字,隻是我排行第五,又沒人給我起名字……也罷,就這麼叫著吧!”沈雲清側頭看他,隻見他雙目清明,眼中沒有一點兒情緒。她安靜地站在他的身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兩人一時間陷入了沉默當中。“來了!”慕容無說完,梅林狂風大作,霧氣湧動,狼群開始躁動,有幾頭狼已經朝他們撲了過來。沈雲清將慕容無擋在身後,提著匕首衝入狼群與野狼廝殺起來。她的動作狠絕利落,殺得群狼鮮血四濺,隻是由於體內透支,她的步伐也漸漸開始變得不穩,握著匕首的手腕已經開始顫抖起來。慕容無站在原地沒動,看著沈雲清決絕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絲微笑。他將笛子放在嘴邊,一邊吹奏笛音,一邊將渾身是傷的沈雲清拉到了自己跟前。沈雲清一個不穩跌進了慕容無寬大的鬥篷裡,抬頭剛好看見他臉部模糊的輪廓,她這才發現原來他有這麼高,這樣的他比平常蜷縮在鬥篷裡的他看上去要高大許多。笛聲驟然變得尖銳起來,剛剛還安靜的群狼再次躁動起來,它們惡狠狠地齜著牙,仿佛隨時都會衝過來將他們撕碎,笛聲不斷起伏,狼群開始發狂,一部分開始互相撕咬起來,另一部分則橫衝直撞衝進了梅林當中。笛聲久久不息,直到沈雲清和慕容無的身邊隻剩下一地野狼的殘骸。比起一年前那一次,這一次的群狼相殘讓沈雲清的內心更加震撼,身後的少年明明瘦弱不堪,卻在這一刻化為殺戮之神,讓所有的一切都在頃刻間毀滅。他真的就好像是……傳說中的“妖孽”。“怕了?”慕容無雙手頹然地放了下來,聲音也變得更加嘶啞了,“想要出去的話,現在是最好的時機。”“那你呢?你不和我一起出去嗎?”沈雲清剛問完,慕容無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大口大口的血從他口中溢出。“你怎麼了?”沈雲清拉起他的手,他的手冷如寒冰,而他的身體也隨之劇烈地顫抖起來。“我不會丟下你,你一定要撐得久一點!雖然我不知道這樣有沒有意義,可是我不想讓你死在這個寒冷的地方!”“好……”慕容無嘴角扯出了一絲無力的笑,整個人倒了下來,靠在了沈雲清身上,“我的命,就交給你了……”沈雲清咬牙將他背起往前走去,天色已經快要完全暗下來了,而且看天氣晚上可能又會下雪,這樣下去,彆說慕容無了,便是她也不一定能撐下去。沈雲清背著慕容無一步一步艱難地走著,身上的血已經染紅了衣裳,她卻渾然不知,隻覺得雙腳都已經麻木了,此時她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活著走出去,而且是帶著他一起。終於,在風雪來臨之際,沈雲清找到了一間茅草屋,看起來應該是上山打獵的獵戶建的,裡麵還有些乾草和柴火。沈雲清將慕容無放在火旁,又將自己的披風脫下來裹著他,慕容無昏昏沉沉地睡著,卻仍在睡夢中不斷喊冷。火光中,他的臉若隱若現,沈雲清伸出手卻又猶豫了,他都已經將最不堪的一麵展現在她的麵前了,她又何必去撕開他最後的偽裝呢?剛想收回手,慕容無的手卻抓住了她,然後將她拉進了自己的懷裡。“喂,慕容無你……”沈雲清被他緊緊地抱住,整個人都貼在他冰涼的胸膛上,聽著他近在咫尺的呼吸聲。她的心裡竟然湧起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異樣感覺,伴隨著自己越來越燙的臉頰,沈雲清掙紮著想要起來,卻聽到慕容無輕聲乞求道:“彆動……”沈雲清果真僵住一動也不動了。“讓我抱一會兒……”他的聲音沙啞中帶著一絲慵懶,往她脖子上蹭的感覺又像她從前養過的那隻大狗……嗯,就當他是隻大狗好了……窗外寒風呼呼地響,屋裡的火堆也漸漸熄滅,慕容無的體溫卻漸漸升高,全身都變得滾燙起來。突然,慕容無將沈雲清猛地推開,喊道:“快走!”沈雲清抬頭,卻看到他雙目變得赤紅,即使在昏暗的環境中,那雙血色的眼眸也格外嚇人。沈雲清還未來得及站起來便再次被慕容無拉了過去,他狀若癲狂,將她壓在了身下,狠狠地扯爛了她的衣領。沈雲清猶豫了一下,用手摸出了那把匕首。下一刻,發生的事讓她驚駭不已,慕容無咬破了她的脖子!他竟然吸食人血!不過隻是瞬間,慕容無便暈了過去,而且他的體溫也漸漸恢複了正常。若不是他嘴角還殘留著她的鮮血,若不是她脖子上還有他咬破的傷口,她會以為剛剛那一幕隻是一個荒誕的夢而已。吸食人血的……妖孽麼?他可是可以讓人互相殘殺,可以讓野狼互相撕咬的妖孽啊!也許,什麼時候,自己也會被殺掉……她是不是應該,趁機離開……趨利避害,才是正確的做法……可是,看著慕容無毫無防備的沉睡模樣,沈雲清就無法狠心離開。她將火重新燒了起來,在旁邊守了他一夜。天剛亮,屋外便傳來了腳步聲,沈雲清迷迷糊糊間想要起身卻被慕容無抓住了手腕。“沒事了。”他的目光清明,看來已經完全恢複過來了。兩人對視一眼,然後默契地選擇對昨晚的事情閉口不提。對於慕容無來說,她沒有丟下他逃走便是最大的信任。而對於沈雲清來說,心中雖然疑惑重重,可他清醒時救過她,她便相信他不會傷害她。進來的是容三,他進來之後看都沒看慕容無一眼,而是看向了沈雲清,果不其然在看到沈雲清脖子上的傷口時拔出長劍刺向了沈雲清。沈雲清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匕首出鞘毫不手軟地刺向容三,匕首與劍相碰撞時,長劍竟然生生斷成了兩截。“容三,送她回去。”“不用了!”沈雲清有些不快,她可不想繼續麵對這個每一次都肆無忌憚地朝自己動手的人。“放心,容三他不敢再傷害你。”慕容無語氣輕鬆,自然地拉起沈雲清的手走到了屋外。屋外霧氣已經散去,清晨的梅花顯得格外嬌豔,慕容無吹了一聲口哨,便有飛禽撲騰著翅膀飛來。“雪鷹!”沈雲清驚喜地喊了一聲。“射下來,就送你一隻。”慕容無的眼神帶著鼓勵。沈雲清立馬拿起弓弩,一箭射中了一隻雪鷹,隻可惜沒有射中翅膀,而且雪鷹果然強悍,即便被射中也沒有掉落下來。沈雲清一摸背後的箭囊,裡麵隻剩下一支箭了,傳說雪鷹必須三箭才能射下……在她猶豫的時候,慕容無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後,將箭搭在弓弩上,從她背後環抱住她,將手覆蓋在她的手背上,兩人一同將箭射了出去。沈雲清第一次對自己的箭術失去了信心。因為她根本沒有瞄準,她剛剛在看什麼地方,在想什麼,在做什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雪鷹掉落了下來,沈雲清驚訝地回頭,剛好對上慕容無帶著笑意的眼眸,“拿著吧,對你來說,或許有些用處。”三人一起離開了梅林,看著沈雲清離開,一直冷著臉的容三才擔憂地說道:“殿下,您這是給了她傷害您的機會,萬一她……”“這次是意外,是我沒有控製住,不過你也不必過於擔心,她的血對於我來說是催動毒藥的引子,也是解毒的方法。”慕容無深深地看了沈雲清的背影一眼,然後轉身走開,“而且,我相信她不會傷害我。”天大亮之後,沈雲清終於走回了狩獵的梅林,而沈雲澤和楊景終於被人找到了,原本柳家兄妹是想帶人去看沈雲清笑話的,所以故意將事情鬨得沸沸揚揚,連宮裡都驚動了,派了一隊禁軍過來尋人。柳珍容正等著看沈雲清丟臉,結果卻發現被拉上來的竟然是楊景和沈雲澤,而且沈雲澤因為睡得太死還緊緊地抱著楊景不撒手,兩人衣冠不整,麵色潮紅,更讓人想入非非。“楊將軍,這是怎麼回事?”禁軍副統領認識楊景,連忙上前問道,目光裡卻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探究,他身後的其他人也都是如此。楊景白了他們一眼,心中咆哮:你們特麼大冬天的在地洞裡過一夜看是不是這個鬼樣子!表麵卻隻能故作鎮定地說道:“被刺客追殺,摔下了地洞。”“哦。”副統領又看向了沈雲澤,心想:所以要抱在一起?他心裡想的都寫在臉上了,弄得楊景一陣火大,想要甩開沈雲澤,卻發現甩不開,再甩,還是甩不開。於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楊景被人抬著,懷裡抱著一個清秀少年上了馬車。柳珍容還沒反應過來,就發現所有人都同情地看向了自己。難怪楊景要和沈家小姐退婚,難怪楊景遲遲不娶柳家小姐過門,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眾人的八卦之心讓他們早已忘了柳珍容所說的沈雲清跟一個男人偷偷摸摸到梅林深處的事了,要說那也是沈雲澤和一個男人偷偷摸摸到梅林深處來了,而且這個男人還是她自己的未婚夫楊景。“你們看什麼看,還有沈雲清呢,也許是我記錯了地方,也許沈雲清和那個男人去彆的地方了!你們快去找,去找啊!”柳珍容跺著腳氣憤地說道。“多謝柳小姐的關心,我沒什麼事情,不過你記掛的那個男人,我倒是沒見到,是不是被林中野獸吃掉了?柳小姐還是讓人去彆的地方再找找吧,這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也免得柳小姐記掛在心!”沈雲清提著雪鷹和弓弩走了過來,身上的傷口被衣服擋住了,看上去隻是有些狼狽而已。“姐!”沈雲澤終於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下一秒便從馬車上滾了下來。當然並不是他見到沈雲清太激動,而是身後的楊景用沒受傷的那條腿將他踹了下來。“姐,沒想到你還活著!”“怎麼說話呢!盼我死呢?”沈雲清敲了沈雲澤腦袋一下,沈雲澤卻毫不在意地給了沈雲清一個大大的熊抱,痛得她齜牙咧嘴。“姐,我又不是刺客,當然不會盼你死啦!”“刺客想殺死我也是受人指使。”沈雲清笑意盈盈地看著柳珍容,說道:“真正盼我死的,是幕後指使者才對。”柳珍容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不敢與沈雲清對視。“幕後指使者是誰?”楊景立馬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問道。“自然是與我沈家有仇的人,倒是楊將軍你,恐怕是受我們連累了。”沈雲清拉著沈雲澤打算離開,楊景卻叫住了她。沈雲清回頭,楊景卻扭扭捏捏地紅了臉,雖然昨晚那番話沒有當著她的麵說,可是現在,反倒比當著她的麵說更加令人尷尬。若是聽到的是個樹洞也沒什麼了,可偏偏聽到的是沈雲澤……沈雲澤突然覺得背後涼颼颼的,縮了縮脖子識趣地走開了兩步。“楊將軍,你還有事?”“我……你沒事吧?”“我沒什麼事,隻是一點小傷而已。如果楊將軍沒什麼事的話,我們就先告辭了。”“等等!”楊景又喊了一聲。沈雲清再次停下腳步。“我這裡有上好的藥,你拿去……”“多謝楊將軍的好意,藥就不用了,將軍自己好好養傷吧!”沈雲清大概能猜出昨晚遭罪是因為什麼,現在沈家已經正麵對上了柳家,沒有必要再去攀附楊家了,更何況,她確實也不願意再和楊景扯上什麼關係。看著沈雲清匆匆離去的背影,楊景張了張口,終究沒有再說一句“等等”。昨夜沈雲澤和他說了很多關於沈雲清的事,她為沈家做的事,她的努力她的委屈,卻唯獨沒有提起她口中的自己。他終是忍不住,厚著臉皮問了,結果沈雲澤卻大大咧咧地說了一句“她沒有提起過你”。隻這一句,他就知道她是真的打算和他解除婚約了。這原本是他的目的,此刻卻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回府吧!母親想必擔心了!”車夫趕著馬車離開,侍衛忍不住問道:“少爺,您就這樣晾著柳小姐,是不是不太好啊?”楊景這才回過神兒來,一臉懵圈地問道:“她剛剛也在?”侍衛連忙點頭,問道:“要不,咱們回去接柳小姐?”“她又不是沒有馬車,而且柳府和楊府又不同路。”“是……是……”侍衛回頭同情地看了在寒風中呆若木雞的柳珍容一眼,又看了馬車裡閉目養神的自家主子一眼,心想道:活該您娶不到老婆。不過轉念一想,發現自己娶不到老婆的可能性更大,於是便不再管這檔子破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