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沈府已是夜半時分，沈雲清發現正院仍然燈火通明，老太君和二夫人、梅姨娘以及沈雲澤圍著桌子正在玩牌九，個個精神萎靡，哈欠連天。“不玩了不玩了，我要睡覺去了！”沈雲澤最先起身。“剛好我也不想玩了，總是熬夜，我的臉都變老了。”梅姨娘摸著自己的臉心疼得不得了。老太君笑道：“你們這些年輕人，還不如我一把老骨頭……”“你們以後不用等我。”沈雲清突然轉過身來說道，“我是在塞北長大的，不是什麼嬌弱的閨閣小姐，沒那麼矯情。”二夫人臉色不自在地說道：“誰等你了，我隻是想趕緊把剩下的兩間鋪子賣掉好用來做府裡的開支，快到年關了，今年還不知道能不能過個像樣的年……”“阿茸……”“是，小姐。”阿茸應了一聲，拿出一疊銀票放在桌上。“外麵那些鋪子已經基本穩定下來了，日後收益都會送到府裡來，二娘你招些賬房先生進來，把咱們家的賬好好理一理吧。”二夫人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你不是要管家嗎？為什麼要讓我來管賬？”“一年前，府裡總共剩下不到一百兩銀子，我要是不管賬，你們估計早就餓死了。現在那些鋪子的收入已經穩定了，光城東的那兩間鋪子一個月的盈利就有三、四百兩銀子，再加上城西的藥鋪以及咱們家的老布坊，家裡的周轉綽綽有餘……”“這麼多錢？”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圍了過來，二夫人還是覺得不敢相信，問道：“你都交給我管？你不會有什麼企圖吧？”“你不要，那就算了……”“我要，我當然要！”二夫人連忙拿過那一疊銀票，數都沒數就往袖口裡塞。沈雲澤推了推二夫人，提醒道：“娘，娘，注意形象……”“你娘就那樣，一見到錢就走不動道兒，你還不了解她？”老太君笑著說道。“小地方來的，就是不懂得矜持。”梅姨娘甩著繡帕，話裡都帶著酸勁兒。“你懂得矜持，給你錢你要不要？”二夫人抽出一張銀票給梅姨娘，梅姨娘連忙伸手去拿，卻被二夫人快一步收了起來，“原來矜持的人見到錢也不矜持了呀！”梅姨娘鼻頭一酸，委屈地說道：“我都一年沒買脂粉首飾，也沒添置新衣了，這一年來咱們吃沒吃好，穿沒穿好，過得什麼日子……”“好了好了，孩子麵前說這些做什麼。”老太君雖然這麼說著，心裡卻更為酸澀。她十七歲嫁進沈府，她的丈夫是赫赫有名的沈國侯，兒子也年輕有為，他們夫妻和睦、恩愛有加，多少人曾羨慕她。可是一夕之間，她的丈夫和兒子都死了，她連他們最後一麵都沒見到。沈家曾經的繁華還曆曆在目，一轉眼他們卻成為了東辰百姓眼中的罪人，死了的被人指責，活著的也遭人唾棄。老太君突然的沉默讓氣氛瞬間悲傷了起來。“祖母……”沈雲清有些不忍，這一年來，她雖然與他們很少交流，可是他們對她默默的關心自己也是看在眼裡。雖然因為母親的死她無法對他們親近起來，可是這種時候，除了她，誰又能撐起整個沈家。她握住了老太君的手，老太君驚訝地看著她，眼裡的欣喜不言而喻。當年她母親病逝，她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多年不歸，老太君對她還是有著一份愧疚的。她以為她必定是恨著他們的，可是沈家出事，她卻第一個站在了他們的麵前，護他們平安。“青州失守前，祖父曾跟我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隻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什麼難關都能克服，所以我才會回來，雖然一開始確實艱難……”沈雲清看向老太君，說道：“可是現在，不是越來越好了麼？”“對……對，一家人，咱們一家人都好好的。以後，還會越來越好，越來越好的！”老太君緊緊地拉著沈雲清，眼角立即濕潤了，二夫人和梅姨娘也都紅了眼睛，轉過身去偷偷地抹眼淚。沈雲清看著他們，心裡也不禁柔軟了起來，也許這就是祖父讓她一定要回來的原因——不為真相，不為報仇，也不為什麼光宗耀祖，僅僅是為了家人而已。不過……“沈雲澤，你要是再鬨事讓人來跟我要賠償，你就給我到布坊染布去！還有祖母，您再怎麼求神，沈雲澤也隻有這點兒出息，所以以後不用三天兩頭往廟裡添香火錢，至於二夫人還有梅姨娘……”沈雲清的目光犀利地從她們身上掃過，“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從家裡拿了什麼東西出去賣！”“好啊，周氏，是不是你將我的玉佛賣了？”老太君立即數落起二夫人來。二夫人也不怕她，埋怨道：“老太君，是你先將家裡的錢拿去捐了的……”“那你也不該賣了我的簪子！”梅姨娘忿忿不平。二夫人撇撇嘴，“你不也賣了老太爺的字畫……”沈雲澤見三個女人吵了起來，正要偷偷溜走，卻被沈雲清一腳踢了回去，三個女人又一起數落起沈雲澤來。沈雲清歎了口氣，家人什麼的，果然最麻煩了！大雪停了幾日，沈家的老布坊終於開始忙碌起來，在織錦聖手瑛娘子的教導下，一匹匹成色均勻、麵料精細的布匹被製作出來，流雲坊也迎來了新客，倒是比從前還要熱鬨幾分。而除此之外，對麵的逍遙居也在今日開業，逍遙居位於長安城中心地帶，能拿下這塊地，並且以長安第一樓之名開業，這背後的東家可著實不得了。不過，這逍遙居的東家身份神秘，任憑眾人以何種手段也查不出其身份來，所以今日逍遙居開業，不少人都前來一探究竟。逍遙居的二樓，一名女子臨窗而坐。她身穿素色襦裙，外頭罩著一件碧色寬罩衫，一頭青絲及地，隻用一隻翠玉簪子隨意地彆著，這身打扮在長安城並不出眾，可卻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素雅、文靜，氣韻天成。“小姐，您覺得如何？”阿茸半跪在草席上，素手執起茶壺，緩緩倒出一杯剛煮好的茶，室內頓時茶香四溢。“錢掌櫃是個精明人，有他管理逍遙居我很放心。”沈雲清接過茶杯，輕抿了一口，“相信今日，必定是個良好的開端。”流雲坊、逍遙居……所有曾經屬於沈國侯府的輝煌，她沈雲清一定會一樣一樣地拿回來。並且，光明正大地存在於長安城當中！不多時，一樓便已經坐滿了賓客，而一些身份尊貴的客人都被引到了二樓的雅間裡。樓下熱鬨非凡，樓上的人卻各懷心思，沈雲清默默地看著，將一切都儘收眼底。“差不多了，請老太君他們過來吧。”沈雲清吩咐了一聲，很快便有人將以老太君為首的沈家人迎進了酒樓之中。沈家人雖然打扮得體，可是突然出現在長安城最繁華的酒樓之中還是讓人覺得十分意外。以他們的身份怎麼也不該坐在大堂，可是二樓全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逍遙居的東家再蠢也不會邀請沈家的人吧？“這位可是沈國侯府的老太君？”一位穿著華貴的婦人正要上樓，見到沈家人立刻停下來問道。老太君點點頭，正要上前問候，卻見那婦人冷笑著嘲諷道：“原來真是沈家的人啊，你們怎麼好意思出門呢？也對，你們臉皮那麼厚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你怎麼能這麼說！”二夫人周氏氣得發抖，不顧老太君和梅姨娘的阻攔就質問道：“你又是哪家的小娼婦，一張嘴這麼臭？”“果真是沈家的人，真沒教養！”那婦人又罵道。周氏氣得直跳腳，立馬就要撲上去撕爛那婦人的嘴巴，老太君連忙拉著她說道：“你與這種人計較，豈不糟蹋了你這一身好衣裳？”周氏心疼製衣裳的銀子，隻好作罷。“我母親說的是實話，為何不能說？”婦人身邊穿著狐裘披風的少女繼續嘲諷道：“你們沈家人既然那麼不要臉，為何沈雲清躲在家裡不出來？她都敢搶人夫婿了，難道還怕見人嗎？”“不許說我姐姐，姐姐她才不怕……”沈雲澤剛開口說話，就被少女的兄長挑釁地看過來，他隻能不甘心地低下了頭。“不知這位夫人是哪家的，我老人家許久不出來都認不出人了。”老太君倒是還很鎮定，麵對嘲諷依舊淡定地問道。“我父親是皇上最倚重的柳太傅，這是我母親，當朝二品誥命夫人，還有我哥哥，現在可是禦前帶刀侍衛，你們沈家人當然沒有資格認識了！”柳珍容得意地說道。“原來如此。”老太君突然臉色一變，嚴肅地說道：“柳太傅是當朝二品文官，應當飽讀詩書，為何你們作為柳太傅的家眷卻毫不知禮儀規矩，這簡直是給柳太傅丟臉，給皇上丟臉！”老太君這話一說事情就有些嚴重了，柳夫人都嚇得結巴了，“你……你憑什麼這麼說！”“我憑什麼不能說！”老太君挺直身子說道：“你是二品誥命夫人，我卻早已經是一品國公夫人，你家公子雖為禦前侍衛，卻也不過是個六品武官，我孫兒乃現任沈國侯，位至東辰武將之首。試問，你們哪來的膽子對我們如此不敬？”“你們沈國侯府……”柳家幾人笑道：“哈哈，你們算什麼東西，讓我們尊敬你們……”“小姐！”阿茸站在沈雲清身後將柳家人對沈家的侮辱聽得清清楚楚，恨不得衝下樓去，沈雲清卻攔住了她。她相信，沈家的女人絕對不是任人欺辱的弱者。“我們算什麼東西？”老太君反問道：“先皇親賜的沈國侯，太後親封的國公夫人，你說算什麼東西？還是說，你眼裡先皇和太後都算不得什麼東西？”柳家人嚇了一跳，立馬解釋：“我們可沒有這麼說！”“沒有就給我安分點兒！”沈雲清說話的同時，手中一顆珠子擲出，讓柳家大公子“撲通”一下就在老太君麵前跪下了。而讓她意外的是，與此同時，柳夫人和柳珍容也一齊跪下了。沈雲清下意識地往樓上某處看去，卻發現那個特意準備的雅間依然空無一人。“祖母，看來柳夫人他們已經知道錯了，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他們這一回吧！”沈雲清笑著走下來，老太君也衝她微微一笑，不再言語，祖孫兩人默契十足。沈雲清站在老太君的身邊，居高臨下地對柳珍容說道：“柳大小姐如此關心我的行蹤，可是找我有事？”“我……”柳珍容抬頭看向她，頓時就愣住了，這是沈雲清？怎麼可能？她不是一個粗鄙不堪的武將之女嗎？她不是在塞北長大？怎麼可能比得上她這個自小錦衣玉食的長安貴女？比柳珍容更加驚訝的是她的哥哥柳長複，他在抬頭看到沈雲清時就已經兩眼放光了，想他柳家大公子閱女無數竟然錯過了這樣的美人，當初沈家那個庶女沒弄到手，這個可不能錯過了！“哎呀，老太君說得也對，小侯爺可是我的同僚，咱們應該好好相處才對！”柳長複站了起來，若無其事地摟住沈雲澤的脖子，說道：“你們今日來湊熱鬨應該沒訂下雅間吧？不如咱們做個朋友，過往的事既往不咎，隻要沈小姐肯賞臉陪我喝上幾杯，以後在長安城我柳長複罩著你們如何？”柳長複這話對於沈雲清來說就實在是赤裸裸的侮辱了，不過在他看來，他看得上沈雲清是沈雲清的福氣。所有人都看向了沈雲清，堂堂的沈國侯府大小姐，如今落到這個地步，要是一般女子，恐怕早就一頭撞死以證清白了吧。柳珍容母女剛剛那莫名其妙的一跪讓她們丟儘了臉麵，此時看著沈雲清被羞辱，眼中的得意擋都擋不住。沈家人心中憤恨不已，這一年來他們已經習慣將沈雲清當成沈家的主心骨了，而且沈家的大小姐大庭廣眾之下被人這般侮辱，這簡直就是整個沈家的恥辱！周氏氣得咬牙切齒，梅姨娘用帕子捂著嘴小聲地哭了起來，沈雲澤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可是，到底還是無能為力啊！老太君雖然攔著不讓他們衝動行事，可是拉著沈雲清的手青筋暴起便能說明她心中的憤怒，她不在乎彆人羞辱自己，可是雲清還是未嫁的女子，自家的孩子，她心疼啊！“怎麼樣，美人？跟了我，可比你待在沈國侯府強多了！”柳長複說著，淫笑著伸手去摸沈雲清的臉，眾人伸長脖子看著，卻見他突然“哎喲”一聲，猛地往前撲去。沈雲清微微側身，暗暗補了一腳，他便臉朝地直接摔了個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