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恕始終以為她恨他,甚至在離開他之後乾脆嫁人,跟過去斷的乾乾淨淨。事實上,除過他,再也沒有任何人能讓顧盼有結婚的念頭,在申請研究生的時候,她把自己的檔案寫成已婚,甚至能回憶起寫下這並不複雜的兩個字時,心裡的甜蜜與欣喜。隻是沒想到後來經曆的一係列事情,竟然讓這件無心的小事變成一場龐大的誤會。屋外寒風刺骨,冷氣被厚厚的玻璃隔開,映出屋內相擁的二人。顧盼輕輕在他懷裡蹭了蹭,時隔多年,新舊回憶交織重現,讓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她緩緩閉上眼,儘量排空腦子裡的雜念,輕聲問:“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低沉嗓音響在她頭頂,語聲專注且認真:“給你一個家。”雪還在下。聖誕假期很快過去,因為國內臨近寒假,學校事情一件接著一件,黎恕隻能先一步帶著黎念回國,臨行前強行要陳姨留下陪顧盼。她知道黎恕是怕她再出什麼意外,可陳姨最多也隻能幫幫她的衣食住行,又不能當做貼身保鏢,再者說,被學生看到她來交流還帶著保姆,實在不大合適。顧盼抱著一摞研究資料回寢室的時候,剛好碰到行色匆匆的秦裴南。裝沒看到已經來不及,她微微點頭示意,繞過他準備離開,卻不想左躲又躲,仍然被他攔在身前。“顧盼。”一口標準且流利的普通話。顧盼站定腳步,抬起頭,露出個再自然不過的微笑:“秦老師,有事兒嗎?”秦裴南皺眉看她一會兒:“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說話?”顧盼呼出一口白霧,反問:“什麼叫好好說話?”他不假思索:“像以前一樣。”像以前一樣?怎麼像以前一樣?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有聽到,假裝自己不知道,假裝自己還像個傻子被蒙在鼓裡?她點了點頭:“那你能不能也像以前一樣說話?口齒不清還結巴的那種?”似乎早就習慣顧盼的伶牙俐齒,自知說不過她,秦裴南認輸似得舉起雙手,做投降狀:“OK,OK,我承認,乘人之危是我不對,我不該趁著你失憶騙你說……可我都是因為愛你,才會那樣做。”他向前一步,深深看她,“這也是爸媽希望的,你不知道他們為了你付出了多少。盼盼,你不要怪他們,他們……也是為了你好,怕你再有危險。畢竟上一次,你差點連命都丟了。”這個稱呼讓顧盼蹙起眉,秦裴南適時解釋:“我早就認了他們做乾爸乾媽……”天空飄過淡薄流雲。“他們也許是真的為了我好,可他們從來不知道,也不關心我到底真正想要什麼。”顧盼輕笑著搖頭,“愛一個人,從來不是傷害另一個人的理由。”說完這些話,她抬步向前,這次秦裴南沒有再攔她,隻是在她即將進門時,在身後喊道,“Delphine,你,會不會恨我?”“唔,恨嗎。”顧盼沒有回頭,隻是偏頭想了想,“可那又能怎麼樣呢,事情都已經發生,責怪你,怨恨你,能讓過去重新來過嗎?”愛和恨都太濃烈,哪有那樣容易。厚重的鐵門重重關上,高大的男人垂眸站在白茫茫的落雪下,若有所思。交流期結束,顧盼獨自回國,下飛機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醫院問喬宋要來失憶證明。有句話說近鄉情更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從最初知道自己失憶,馬不停蹄的跑去公安局民政局吃了閉門羹,後來找到喬宋要證明又被各種方式攔下來之後,直至心中疑慮漸漸變得不那麼重要,她已經失去最初的熱情,像是有什麼阻止了她的腳步,漸漸接受這個事實。直到現在。聽說她已經想起所有事情,喬宋在驚異的同時執意要給她做個全身檢查,等結果的時候,顧盼雙手抱肩靠在走廊上:“喬醫生。”喬宋微微側目:“嗯?”她抬頭仰望雪白的天花板:“我爸媽,跟你聯係過吧。”喬宋不語。她扯出個笑,繼續說道:“我想,我的事情你一定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會遲遲不給我開失憶證明,在我想找回記憶的時候甚至勸我放棄……”喬宋看著她。“不過,不管怎麼說,”她轉過頭,笑容真誠,“喬醫生,還是謝謝你的照顧。”……顧盼來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彼時正值寒冬,許多專業已經放假,偌大的校園門庭冷落,為數不多的學生行色匆匆,顧盼熟門熟路摸到校長辦公室,才要敲門,忽然聽到虛掩的門裡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黎校長,明天晚上你有空嗎?舅舅家請了新廚師,想讓你去試試菜呢。”顧盼撫了撫額,又是吃飯,黃千千能不能有點新花樣?黎恕又不是品菜師,能吃出花兒來還是怎麼?偷聽彆人談話到底不是君子行為,顧盼略略猶豫想先離開,沒想到轉身的時候包碰到深色木門,吱呀一聲。三人麵麵相覷。還是顧盼回過神來,先乾咳一聲:“咳,這麼巧。”黃千千眼底的嬌羞瞬間變成憤怒:“顧盼?!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上周。”她走到辦公桌前,目光在整潔的桌麵上掃了一圈,“我的實習報告是不是落在你這兒了?”黎恕低頭翻翻找找,又想起什麼,抬眼問身前始終小心翼翼的人:“黃小姐今晚請吃飯,老婆,你去不去?”第一次被喊做老婆的人一頭冷汗:“那什麼,你想去就去唄,反正黎念也放假了,不用監督他做功課。就是你不在,晚上哄他睡覺麻煩了點,最近他總要聽我講故事才肯……”黃千千目瞪口呆,臉色從紅潤一點一點變得慘白,她死死咬住嘴唇,連假笑都裝不出來:“啊,老婆是……黎教授你們……”“嗯。”黎恕牽起顧盼的手示威似得揚了揚,像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這是他的所屬物一樣,“結婚了。”黃千千失魂落魄地離開,臨走時還狠狠撞到了顧盼。辦公室大門霍開,顧盼走過去把門關上,痛苦地揉著肩膀,“你乾嘛這麼氣她。”黎恕皺了皺眉:“氣她?有嗎?”餘光瞥見她領口泛著銀光的一角,兩根手指輕輕一挑,細細的鏈條應聲而斷。顧盼隻覺得脖子一涼,接著神色緊張地捂緊胸口:“你想乾什麼?”“能乾的不能乾的都乾了,你還怕我乾什麼?”黎校長麵不改色地捏起項鏈,若有所思,“天天帶著個袖扣做什麼。”不提這茬顧盼的都忘了,她瞪眼:“我還想問你呢,你的袖扣從哪來的?”黎恕神色古怪,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不是都想起來了?”顧盼氣急敗壞拍開他的手:“我當然知道是我送你的,可另外一隻從哪兒來的?咱倆不是一人一隻嗎?”“一人一隻?”黎恕冷笑,“當初送我的東西,自己越看越喜歡,非要從我這兒要一隻回去,給你買新的都不行,你還好意思提?”顧盼乾笑著後退一步:“過去的事就彆提了吧你說呢……”嗓音陡然拔高,“不是我怎麼被你帶跑偏了,我問你另一隻從哪兒來的,你從實招來,坦白從嚴,抗拒更嚴。”黎恕陷進寬大的椅背,半張臉被書櫃投下的陰影遮蓋,無端現出幾分冷漠憂鬱:“配的。”顧盼詫異:“配的?”“那段時間……見不得形單影隻的東西。”一室寂靜。顧盼沉默一會兒,想說點什麼調節氣氛:“你把我的項鏈拿走了,得賠我一個。”想起什麼似得,黎校長從辦公室第一個抽屜裡拿出一個藍絲絨禮盒,擱在桌角。“還真的有準備啊……”顧盼小聲嘟噥,盒子打開,是一條鉑金項鏈,小小的鑽石吊墜泛出光澤。蒼白天幕一點點陷入昏暗,黎恕替她把項鏈戴好,想了想,問道:“你爸媽那裡……”顧盼搖了搖頭:“他們總會想明白的,一天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十年。”她轉過身,彎腰環上他的脖子,彼此不過幾厘米的距離,“反正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慢慢來。”他的眸子在昏暗中微微發亮。5.20這天,S市出了件大事,城裡最受歡迎的鑽石王老五結婚了,而新娘……失蹤了。顧盼縮在化妝室的洗手間裡,怔怔看著眼前的塑料盒子,全然不知道外麵已經亂作一團。不多時,外麵響起輕微的敲門聲,過了一會兒,變成開鎖聲。顧盼應聲抬頭,來人穿了煙灰色西裝,更襯得人帥氣非凡。手工皮鞋擦過地麵,黎恕緩緩走到她身前,像是確定她平安無事,才試探叫了一聲:“盼盼?”顧盼含糊應了。自從顧盼恢複記憶之後,黎恕曾帶著她看遍了所有知名精神科專家,就是怕萬一會有什麼後遺症。雖然所有檢查結果一切正常,可他仍是擔心,在谘詢過專業的心理醫生後,得知最好不要讓她再受到刺激,儘量平平淡淡的生活。可今天,在他們即將要舉行的婚禮上,黎恕不能確定,是不是某些特殊的場景讓她想起了不好的事情。他握住她的手,確定她沒有任何排斥,才輕輕把她擁入懷中:“你是不是沒有準備好?沒關係,我們可以改天……”“賽巴斯。”顧盼忽然出聲。“嗯?”黎恕微微側目。顧盼深吸一口氣,聲音有些顫抖:“黎念,要有妹妹了。”黎恕僵住。顧盼把他推開一些,又大聲說了一遍:“黎念,要有妹妹了!”狹小的洗手間空氣阻滯,他扯了扯領結,這才注意到顧盼手裡捏著的東西。他一把抓過來左看右看,薄唇揚起若有似無的笑意:“你怎麼知道是女孩?”顧盼不服氣:“我就是知道。”頓了頓,補充,“女人的第六感。”西式婚禮,樂聲輕柔,美輪美奐。台上,一對璧人相對而站,接受所有人真摯的祝福,連坐在主桌的戴羅綺都擦了擦眼角。婚禮總是容易感同身受的場合,同樣在台上西裝革履的伴郎陸嶼初眼眶發熱,轉頭看著另一側穿著小洋裝的沈舒微,眸光微動:“微微,嫁給我吧。”沈舒微的所有目光都在閨蜜身上,聞言終於舍得分了一個眼角給他:“你媽給你介紹的那個小網紅呢?”“……那是為了氣你的。”沈舒微了然點頭,想了想,又說:“我不想結婚。”陸嶼初的眸光有一瞬間的失落,隨即又變成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哦,對,你不說,我都忘了。”聚光燈下,新郎新娘彼此擁吻,沈舒微眼底泛著水光,輕輕鼓掌:“所以,你要加油。”“加油……”陸嶼初足足琢磨了三分鐘,桃花眼驟然放光,“加油!微微,我一定會加油的!”我們總是以愛為借口,傷害了很多人,殊不知那都不是愛情,隻是自愛罷了。過去的回憶,無論好壞,都隻是過去,唯有攜手走向美好未來,才是人生該有的意義。——“顧小姐,你願意,嫁給我嗎?無論貧窮或是富貴,疾病或是健康,隻有死亡才能把我們分開?”——“黎先生,我願意。”——正文完——編者注:正文在這裡就告一段落了,關於一些大家關心的問題,我們番外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