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黎恕對剛才那句話表示同意，顧盼多少還能反駁一下。但這個稱呼，她竟無力反駁。“這麼年輕就已經結婚了，你們可真幸福啊。”導購誇張地感歎一聲，又湊到顧盼耳邊輕聲道：“結婚多久了？那方麵還和諧嗎？小姐我跟您說，男人對女人很容易失去性趣的，尤其是像您丈夫這麼優秀的男人。所以您一定要經常弄點新花樣，有助於提升夫妻間的情趣。”撇開失憶的三年不談，活了二十五年，她第一次有記憶的性生活還是在昨晚，就已經要擔心黎恕對她失去興趣了？！“不是，其實……”還沒等她解釋，已經被推進了店鋪。店裡的裝修比店外還誇張，小姐姐帶著不明所以的顧盼走到一排蕾絲內衣前，“小姐，喜歡哪一件，可以試穿一下。”“您的氣質非常適合我們的當季新款，魅惑係列。聖誕節還有活動，全場一律七折，五件以上折上加折。”小姐姐太熱情，顧盼有點兒難以招架，於是偷偷回頭瞟一眼黎恕，希望他能伸出援助之手多少拯救一下自己。然而著實是她想多了，此時黎大校長正安然坐在沙發上，手裡翻一本雜誌，泰然自若得好像是逛平價書店似的。在顧盼愣神的功夫，小姐姐飛快地選了三身內衣，刷刷刷拿到她胸前比劃，“美國的尺碼可能跟中國的有些偏差，小姐平時穿多大碼？”顧盼還沒回答，身後已經響起淡淡的一聲：“34A。”沙發上的黎校長頭也沒抬，手裡的雜誌悠然翻過一頁。顧盼瞟了眼導購小姐姐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著急解釋：“B，B，我是B，我真是B！”你才穿A，你全家都穿A！“B？”像是略詫異，黎校長抬起頭，目光自上而下打量一番，又回味了一下昨晚，點點頭，“好像是比以前大了。”話還沒說完，差點被兜頭飛過來的黑色蕾絲文胸砸在臉上。“大你妹！”兩個人有史以來的第一次逛街，以最終顧盼的炸毛告終。不得不承認，當一個人難過的時候，獨處可能會把難過放大，但身邊有人陪著，難過有時候甚至可以被忽視。心理學上說，大腦具有保護機製，會強迫你忘掉一些傷心難過的事，顧盼經常把它稱為——最後的求生欲。黎恕好像真是單純來玩兒的，正好趕上學校放假，天天不重樣地帶顧盼去各種地方。商場，景點，周邊的小村莊……日子像白駒過隙，一晃就是好多天。然而在這段時間裡，顧紹年沒有聯係過她，薛薇也沒有聯係過她，隻有秦裴南給她發過微信，問她怎麼沒在宿舍。顧盼沒有回複。人生有時就是一道偽命題，在她的身上找不到苦儘甘來，隻能找到苦中作樂。平安夜這天，黎恕一早就在酒店訂了聖誕大餐，又指揮顧盼下樓去買礦泉水。就在她不明所以提著兩瓶礦泉水打開房門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客廳裡隻亮著暖黃的頂燈，一棵一人高的聖誕樹立在落地窗邊，上麵掛滿了各色的彩球和紅色的小襪子，旁邊堆著比樹還高的禮物盒。黎恕正蹲在那旁整理盒子，見到她回來，緩緩起身走到她身邊，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聖誕快樂。”顧盼拎著水沒動。有時候感動不一定需要什麼誇張的驚喜，也許隻要一棵異國的聖誕樹就足夠了。她把水瓶放下，感覺眼眶有點熱，趕緊抿著嘴巴防止眼淚突然落下來。突然覺得自己好沒出息啊，一棵樹就把她收買了。然而她下的定義著實有點早，因為下一秒，被顧盼認為準備驚喜也是如此質樸的黎校長突然說話了：“去拆禮物。”顧盼懵了，“哪有禮物？”黎恕扳過她的肩膀，指向聖誕樹旁，“年紀輕輕的，就老花眼了？”顧盼反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直接傻眼，“禮物？你確定這不是裝飾品？”音響裡緩緩流淌著聖誕節的音樂，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禮盒漸次疊放，顧盼一個接一個地拆開綢質的絲帶，唯一的感覺是，手有點酸。EL的香水，Dior的粉底，YSL的口紅，Burberry的風衣，Prada的貝殼包，魅惑係列的新款內衣……每一樣，都是那天她看過卻沒買過的東西。她甚至懷疑黎恕是不是會變魔法，明明這些天他都跟她待在一起，哪裡有時間買這些東西？身後有人漸漸靠近，緊接著她就被圈進一個溫暖的懷抱，毛茸茸的毛衣袖口蹭到她的臉上，癢癢的，“你的人生我缺席了三年，這些都是補給你的。”顧盼有點暈，不知道是因為他的話還是因為這些堪比帝王套的禮物，“我數學不好你彆騙我，你是按天補的嗎？”“你的生日，情人節，七夕節，新年，聖誕節，紀念日。”他笑了笑，把她圈得更緊，“和我沒有陪在你身邊的每個節日。”顧盼算了算，總覺得他連清明節和中元節也一起算進去了。她像個小孩兒似的雙腿一疊盤坐在地上，大概算了一下這堆東西的價格，越算越難受，最後乾脆捧著禮物盒欲哭無淚，“退了，全都退了，求你了，給我折現就行！”耳邊響起一聲悶笑，他的下巴就擱在她的肩膀，揚揚頭衝她示意，“還有一個，不拆？”亮著彩燈的聖誕樹旁，確實還有一個禮物盒。不同於她剛拆的任何一個禮物，這個明顯包裝更精致，也更輕便。顧盼看了看好幾十公分高的大盒子，暗忖裡麵到底裝了個什麼玩意兒。跑車鑰匙？彆墅房產證？五十克拉的鑽戒？那也不需要這麼大的盒子啊。顧盼有點哆嗦，“好漢，你彆嚇我，這是什麼玩意兒？”黎恕明顯言辭閃爍，微微勾唇，“要我幫你？”“不用不用，我來，我來。”顧盼搖搖頭，自己的禮物，跪著也要拆完。手指搭上絲帶，輕輕一扯，又嘶啦一聲撕掉包裝紙，打開圓形的盒蓋。然後……“顧老師！”歡欣鼓舞的一聲。竟然還是大變活人。“不對，爸爸說，應該叫媽媽了。”近鄉情更怯，從大盒子裡蹦出來的禮物黎念變得扭捏，“顧老師，你想做我媽媽嗎？”街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落雪，巨大的落地窗外，鵝毛似的雪瓣紛紛揚揚。屋裡，角落裡響著叮叮當當的音樂聲，黎念打量著眼前完全僵住的顧盼，小心翼翼地說：“顧老師？顧……”第二聲還沒喊完，就落入一個巨大的擁抱。顧盼的手臂緊了緊，又緊了緊，像是怕他消失似的，“黎念，我好想你。”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聖誕禮物。“顧老師，顧老師……唔，媽！你放開我，我要喘不上氣了！”兩步開外，黎校長斜靠在牆邊，唇邊漾出一絲笑意。……顧盼連晚飯吃的什麼都沒太在意，全程隻是跟小豆丁玩鬨，看電視，哄他洗漱，安頓他睡著之後，她輕手輕腳地從臥室出來。黎恕的這間房雖然是套間，但就隻有一個臥室。如果她想整晚都陪著黎念，就意味著她必須跟黎恕待在一張床上。現在回宿舍的話，她又不舍得放棄這麼一個大好的機會。怎麼辦？瞥了眼洗手間，她要在黎恕洗完澡出來之前，想出一個辦法。然而沒等到黎恕洗完澡，放在包裡的手機先響了，是一串陌生的國外號碼。顧盼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接起來。“喂，您好。”電話那邊一陣嘈雜。她想了想，又用英文問了聲好。這回聽筒裡終於有了動靜，卻是她這輩子都不想聽到的聲音：“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弟，是不是在你那裡？”安靜了三秒，顧盼把手機拿到麵前，準備掛斷。想了想，又重新把它貼回耳邊。其實顧盼是想掛電話的，但黎澤要找的是黎恕，她又不敢貿然掛斷。誰知道他又要搞什麼鬼？“你有什麼事情，跟我說吧。”“有什麼事情？”黎澤嘲諷地笑了一聲，“今天是平安夜，彆說我這個大哥，他連他親爹媽都不見，竟然跑去跟你待在一起。顧小姐，你還真是紅顏禍水啊。”電話那頭陰陰冷冷的調子，聽得顧盼渾身難受。說她是紅顏禍水就算了，但是說黎恕不孝順？在她心裡，除了臥冰求鯉的愚孝黎恕做不到，對於家庭可能再也沒有他做不到做不好的事情。“你這麼誇我，是覺得我挺漂亮的？”握著電話，顧盼同意似的點點頭，“其實我也這麼覺得。”明顯感覺聽筒那邊的人噎了噎，她又道：“再說，今天就是平安夜而已，又不是除夕。您在國外呆了幾年，連自己是中國人都忘了？”電話那邊明顯一頓，語氣又多了三分諷刺：“嗬，還是和以前一樣伶牙俐齒。”此時此刻的顧盼，最討厭彆人跟她說“從前”，就像她花儘力氣卻沒有背會課文被老師批評一頓，還總有同學在她耳邊背著手洋洋得意地把這篇文章倒背如流。她深吸一口氣，還想說什麼，原本握在手裡的手機忽然被人抽走。顧盼下意識抬頭，就看見黎恕身上隻裹了一件浴袍，頭發還在滴水，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拿著電話旁若無人地重新進了浴室，順便反鎖了門。？？？我去，耍無賴也不帶這麼玩兒的。跳下沙發，估計到黎念還在床上熟睡，顧盼隻好輕輕在門上敲了兩下，壓低聲音說道：“喂，黎恕，你把電話還我！”沒人應。她把耳朵貼在門上，隻能模糊聽到幾句。三分鐘後，衛生間的門打開，黎校長麵無表情地把手機扔還給她，“早點睡，明天帶你回去見爸媽。”不是“我爸我媽”，而是爸媽。顧盼愣了三秒鐘。跟自己親生爹媽的關係還是一團糟，現在怎麼去見黎恕的爸媽？再說以什麼名義見？師出無名吧？腦子裡不知道怎麼就想起當初戴羅綺說的話，黎澤肯定很希望黎恕把她帶回家吧。以黎恕那個性子，如果他的父母不同意他跟她在一起，那黎恕肯定會跟父母鬨掰，最後繼承家產的還是黎澤，到時候黎恕會不會連一毛錢都分不到？雖然，黎恕分到五塊還是五個億都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畢竟錢不是給她的。但她不想讓黎恕陷入兩難，甚至是因為她而失去什麼。更何況……她連會不會跟他在一起都不知道。猶豫再三，顧盼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你喜歡錢嗎？”“……”“為什麼突然問這個？”重新坐回沙發上辦公的黎校長側過身略略打量她一眼，斜起唇角，“擔心你嫁給我，我卻給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會讓你受委屈嗎？”這扯遠了吧？？？顧盼往沙發另一邊挪了挪，“就是突然想起來，畢竟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天經地義的道理。”黎校長讚同似的點點頭，“既然你講得這麼頭頭是道，那還問我乾什麼？”“……”到底是自己少讀兩年書，抬杠都抬不過他。黎校長重新把目光移到筆記本上，“我不喜歡錢。”頓了頓，意味深長，“我喜歡你。”“……”“但是沒有錢就不能給你高質量的生活，如果從這個層麵來看，錢還是必不可少的。不過既然你說到結婚，我們倒是可以商量一下婚禮的細節。”……結婚貌似是你提的吧？？？這下輪到顧盼無語，她乾笑了三聲，“哈，哈，哈，那什麼，今天晚上的月色真不錯哈，你早點休息，我先回學校了。”“今晚下雪，看不到月亮。”“……”黎校長微微抬眼，“不過你真的想回學校也可以。”……不對，雖然話是放她走，但話裡話外都透出不對勁。但話都放這兒了，顧盼也不好意思繼續待著，試探地捏起沙發上的包，見黎恕確實沒什麼反應，又拿起外套，“那我……走了啊？”黎恕又抬頭看她一眼。“你現在下樓，彆說出租車，連一輛私家車都不會有。這個點也沒有公交了，不過你倒是可以選擇走回去。需要我幫你看下外麵的溫度嗎？”又貼心地拿出手機，調出查看天氣的APP，遞到她手裡，“哦，零下十三度，不算冷。這裡離你學校有十三公裡，走路回去也就三個多小時。”顧盼把手機摔回他懷裡，“……我去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