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當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裡出現的，還是夜晚看到的拱門，隻是周圍的燈光更加幽暗，像是裹了層薄薄的霧。不知哪裡響起幾聲鳥叫，顧盼走了兩步，才看到拱門下麵站著兩個人。隻有兩個人。不同於以前隻有聲音沒有實景的夢，這次她很清楚地看到一個女孩，穿白T搭牛仔熱褲，腳上是一雙帆布鞋，過肩的長發柔柔地散下來，簡簡單單站在那裡。“你知不知道，這裡又叫情人門，說是午夜在這裡接吻的情侶，會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賽巴斯，你聽說過沒有？”被她問話的男人比她高出一個頭，黑色polo衫搭休閒長褲，手插在口袋裡，聲音散漫：“你半夜把我叫出來，就是為了這個？”微微停頓，像是帶了點笑意，“你想吻我，可以直說。”就在顧盼以為女孩就要說“誰想吻你了”的時候，女孩說的卻是：“對，我就是想吻你。賽巴斯，你主動一點會死嗎？不是，等一下，你離我那麼近乾什麼？喂，你等等，我還沒有準備好啊……”月色下，古門前，幽暗的路燈鋪開暖黃的光暈，遠處高大的法國梧桐在夜風中飄搖，兩個人接吻的樣子，簡直可以截圖作桌麵背景。顧盼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醒著被秀恩愛就算了，睡著也要被秀恩愛？她走近一點，想看清他們的臉，可眼前的一切就像海市蜃樓，無論再怎麼靠近，她始終跟他們保持著相同的距離。不讓她看？那她走總行了吧？顧盼轉身就走向小路的另一端，明明前一秒周圍還是低矮的綠植，卻瞬間變成陡峭的山路。隔離帶的另一端是嶙峋的山石，一路鋪陳到蜿蜒的海岸線。夜晚的海黑得駭人，像是要把人吞噬。一輛跑車正在路上飛速行駛，像看電影似的，顧盼的視角也跟著車子疾馳。車裡坐了兩個人，聽聲音，應該還是剛才的那對兒情侶。她明顯感覺到坐在副駕駛的女孩在害怕，她連她的臉都看不清，卻能看到她的手正緊緊握住車門的把手。在車身因為石子略略顛簸之後，女孩故作輕鬆地問：“你說我們這次，會不會死啊？”依稀能辨彆出駕駛席的男人神色凝重，車速明明快得要飛起來，還是分神摸了摸女孩的頭發，聲音穩得讓人心安：“我不會讓你出事的，Delphine。”Delphine？這女孩竟然跟她有一樣的名字？沒等顧盼驚訝完，她忽然注意到車子的後方閃出兩輛黑色轎車，以更快的車速一左一右地逼近。在下一個轉彎處，兩輛車猛地加速，眼看就要把跑車逼到隔離帶。顧盼的心也跟著攥緊，才下意識地喊出一聲“小心啊”，一陣熟悉的音樂聲突然破空響起來。懸崖不見了，車子不見了，女孩也不見了。顧盼費勁全力才睜開眼，按掉手機的鬨鈴。一摸額頭，全是冷汗。這個夢境太真實，真實到她緩了好久才相信那隻是個夢而已。睡眠質量差，直接導致上午的《臨床心理學概論》有一半都沒聽進去。課間的時候，她特意去網上搜了周公解夢，解夢網上說，夢到情侶是吉兆，暗示著工作和戀愛都將得到新的開始。她想了想，覺得這兩件事跟她都沒什麼太大關係，但夢得這麼逼真，一定是因為最近壓力太大。於是她準備和秦裴南商量，一周三篇的報告能不能改成兩篇。之後的日子充實而忙碌，白天跟著秦裴南在各個學院聽論壇做講座，晚上回家還要寫論文報告。她的英語並不是特彆好，很多時候都是枕著專業字典睡著的，連夢都變成了英文版。不過從那之後，倒是沒有再夢到過那一對情侶。除過生活更加無聊，跟在國內時也沒有什麼區彆。顧盼每次看到時鐘，都會不由自主調回+8時區，想想黎念是不是該睡午覺，該吃午飯，身體怎麼樣。而黎恕自從她登機前，發來一張黎念生龍活虎的照片，示意他的病早就康複，讓她不要擔心以外，再也沒有任何消息。剛知道黎念是她親生兒子的時候，她的確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可是冷靜下來，又明白憤怒其實一點用處都沒有，沒有辦法解決任何問題。她相信黎恕能照顧好黎念，而她……——黎小念，再等等我，好不好？某天臨睡前，沈舒微按照慣例跟顧盼彙報飯局的進度。顧盼靠在床頭，手邊扔了本英文原版的心理學教材，咬著筆尖問：“陸伯母人怎麼樣？是不是說給你一個億讓你趕緊離開他兒子？”想著想著突然就來了精神，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來，“然後我們就可以拿著這一個億風生水起地環遊世界？”視頻那頭沈舒微冷笑了兩聲，“我覺得你想風生水起地環遊世界，直接跟黎校長說一聲就好，到時候彆忘了帶著我。”頓了頓，像是不大開心的樣子，“他媽媽好像挺喜歡我的，還想讓我跟陸嶼初早點結婚。”顧盼直接忽略掉前半句話，默了默，才說：“那不是挺好的嗎？”身邊也有交情一般的朋友，在她這個年紀，基本都結婚了。沒結婚的，也都在準備結婚。現在，連沈舒微都要嫁出去了啊……“你真這麼覺得？”視頻那端，沈舒微嘲弄地笑了笑，“他媽說結婚以後我就不能再出去工作了，又說平麵模特整天拋頭露麵的，對陸家影響不好。”顧盼一愣，沈舒微說：“談戀愛不好嗎？為什麼非要結婚？再說一個紅本兒能代表什麼？所有權？還是約束？反正，我不想結婚。”一番談話下來，顧盼悟出了兩個信息點。第一是沈舒微天生就屬於舞台，怎麼可能心甘情願地在家相夫教子？第二是年輕時再風光的人，也終究是要回歸家庭。她突然就想起那道麻婆豆腐。平平淡淡的，麻婆豆腐。可是，做菜的人又在哪兒呢？顧盼從來不是矯情的人，而且一直信奉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沒有黎恕，並不代表吃不到麻婆豆腐。於是第二天，她特意在華人超市買來材料，還從網上查了菜譜。菜譜表示，這隻是一道家常菜，難度兩星半。通俗點講，隻要拿得動炒鍋，做出這道菜就不是什麼難事。洗菜，切菜，倒油，下鍋。顧盼握著鍋鏟洋洋自得，不就是做飯嘛，有什麼難的？……半個小時後。秦裴南是被火警警報叫醒的，他從房間裡出來的時候，整個樓道都彌漫著淡淡的煙霧，還有一股燒焦的味道。隔壁的學生也三三兩兩地出來，不緊不慢地往樓下走。他站在走廊裡想了想，又朝對門走去。每走一步，煙霧就濃一分。直到他終於弄明白這場意外是誰的傑作時，門忽然從裡麵被推開。更多的煙霧湧出來。“咳咳咳……”顧盼手裡還拿著鍋鏟，一步三晃地衝出來。在看到秦裴南的時候，眼睛都亮了，“秦裴南？快快快，幫我看一下，這報警器怎麼關上啊？”秦裴南強行被顧盼拉進屋裡，連喘氣兒的機會都沒有，隻好用毛衣袖子捂在鼻子上，左右看了看，歎了口氣，“煙沒了，就，關上了。”顧盼“啊”了一聲，“完了完了，照它這麼響下去，等會兒消防員該來了。你知不知道美帝的消防員效率怎麼樣？出警收錢嗎？”秦裴南又進廚房溜了一圈，確定煤氣已經關掉，才回到房間裡，拉起顧盼的手，一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的形容，“走吧。”一路走到樓門口，已經有不少學生聚在那裡，公寓管理員正在跟他們一一交涉，見到秦裴南和顧盼，忽然大步走過來，用標準的美語問：“你是504房間的住客嗎？”顧盼點點頭，順便擦了把被煙熏得直流淚的眼睛。公寓管理員嚴肅地看著她，“現在房間裡情況怎麼樣？消防車馬上就到，等救援結束後，還需要你詳細地說明一下今天的狀況，請你配合。”“還真叫消防車了？”顧盼情急之下，蹦出一句中文，“就是鍋糊了，不小心觸發了警報而已，沒著火，真沒著火！”管理員沒有聽懂，皺著眉不明所以，“Sorry？”“不好意思，方便聊聊嗎？”始終陪在顧盼身邊的秦裴南忽然出聲，向旁邊的空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管理員微微猶豫，還是跟著他走了過去。不知道兩個人是怎麼交涉的，總之秦裴南滿臉謙和地說了好久，又跟管理員上樓再三確認情況，最終才沒有把事情鬨得更大。一番折騰下來，顧盼已經再沒有心情吃什麼麻婆豆腐，就眼睜睜看著廚房裡的牆被熏黑了一片，灶台也慘不忍睹。她歎了口氣，連鍋帶裡麵的不明物體統統扔掉，又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通氣，才去到秦裴南的家裡避難。一進門，差點被行李箱絆倒。“你要走啊？”顧盼愣了愣，問正在收拾行李的秦裴南。秦裴南從衣櫃裡抬起頭，“對，我要去，出差，一段時間。你，照顧好自己。”顧盼“唔”了一聲，這下上課不能偷懶了，有時候有些聽不懂的專業詞彙還能靠秦裴南翻譯，現在卻不能這樣做了。秦裴南拿出兩雙襪子裝箱，想了想，又拿出兩雙，這才扣好行李箱，站起身來。小行李箱在他手裡簡直像個玩具，他把箱子放在一邊，才走到她身邊，“以後，不會做飯，就，來找我，好不好？”“誰說我不會做飯？”顧盼兀自嘴硬，“我隻是跟麻婆豆腐沒緣分而已。”他笑著去揉她的頭發，“OK，OK。那我回來的時候，正好快過，聖誕節。我帶你，一起過節，好不好？”“……彆用你剛拿過襪子的手摸我頭發！”顧盼對洋人節確實沒有多大興趣，但架不住周圍熱絡的氣氛，不少老師也開始陸陸續續休年假，聖誕節好像變成了時下最熱門的話題。人在異國他鄉，總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她給薛薇發微信。如果在國內也就算了，但這都在一個國家了，不見一麵，實在說不過去吧？“媽，正好過幾天聖誕節有假期，我去找你們吧？”沒有時差，還是等了十幾分鐘，才收到了薛薇的回複：“中國人，過什麼聖誕節啊。”接著一條：“你回國的機票買了嗎？什麼時候走？”這還沒見麵，就趕她走了？顧盼不甘心。學校放假的那天，她已經買好了長途大巴的車票，又特意從超市選了一隻肥肥的火雞，按照電子郵件的地址找到父母的家，希望給他們一個驚喜而不是驚嚇。顧紹年和薛薇住的地方就是最普通的居民區，路過的不少院裡都張燈結彩，放著聖誕樹，路人也在興奮地討論送出或者想要收到的禮物。顧盼拎了拎手裡的火雞，沒有準備禮物，送隻雞可能也不錯？近鄉情更怯，每走一步，心裡的喜悅和不安就多一分。像隻盛滿水的燒瓶，烤在火上，滿滿當當的，好像下一分鐘就會立刻溢出來。上樓前，她看到樓下停著一輛挺眼熟的車。不過她一向記不住美國的號牌，也略略瞟了一眼，沒怎麼多想，抬步上樓。算算日子，少說有一年多沒有見過父母了。半新不舊的公寓裡，老式的防盜門沒有關嚴。她唇邊漾著笑意，剛想敲敲門，順便吐槽一下肯定是她媽又忘記關門了，忽然聽到一個略熟悉的、年輕的男聲，從沒有合攏的門縫裡傳出來：“爸，媽，那我就先走了。”爸？媽？顧盼愣在原地，第一個反應是她走錯門了。但接下來聽到的，明顯是她聽了二十幾年的聲音：“好，好，那我們就不送你了。最近可能要下雪，你路上一定注意安全。”“好的，爸您就放心吧。”顧盼懵了。這就是他們不想見她的原因？因為他們多了一個兒子？！是他們的私生子，還是彆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