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台上的男人意氣風發，仿佛天生就應該站在這種場合，做個指點江山的王者。聚光燈繞在他的周身，硬生生把枯燥乏味的表彰大會變成奧斯卡的頒獎典禮。所有人都聚精會神盯著他的身影，台下甚至還時不時地爆發出掌聲。黎大校長的正裝比平時還要講究兩分，握住話筒時，袖口的鉑金袖扣在燈光下熠熠生輝。旁邊有兩個體育係的女生正在咬耳朵：“啊，他就是心理學院外聘的新教授？不會吧，這麼年輕？而且他好帥啊，就現在這身造型，可以直接秒殺米蘭時裝周的模特！”花癡了好一會兒，女生甲萬分期待地問女生乙：“你說，他的課可以旁聽嗎？”女生乙擦了把口水，萬分失落地說：“聽說是小課，隻對心理學係的學生開放呢。”女生甲右手重重捶在左手掌心，“我就說吧，當初不想讀體育係，我家裡人不聽，非要讓我讀，還說裡麵男多女少，好找對象。結果呢？你看看，你看看咱們係這些男生的長相，這些教授的長相……”目光轉回台上，義憤填膺瞬間變成無比崇拜，她兩手交疊在臉上捧出朵花，“啊，要是能遇到這種老師，我保證再也不逃課，不光不逃課，上課還要認真做筆記！”顧盼撫了撫額，深刻思考院長請黎恕來的目的，是不是為了拯救她們學院的出勤率？女生乙想了想，“要不然你找個學心理的同學商量商量，你替他上課做作業，他一定答應。反正黎教授隻是代課老師，而且代的還是選修課，肯定連人都認不全。”女生甲還真的認真考慮了一會兒，可能覺得不會有人願意把這種好機會慷慨地讓出來，“萬一人家不同意呢？”女生乙狠狠握拳，“那就把他打暈，用武力逼他同意。“兩個人說完，忽然轉過頭來，看著在一旁聽了全程的顧盼，滿臉溫柔地問：“同學，你是哪個係的？”顧盼摸了摸涼颼颼的後腦勺，乾笑，“我是土木工程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黎恕的演講格外具有吸引力，等顧盼注意到時間的時候，大會已經進行到了最後的頒獎環節。黃千千毫無懸念地上台領獎，黎恕作為頒獎嘉賓，兩人在攝影師的指揮下合拿一張獎狀。按下快門前，顧盼分明看到，主席台上的黃千千笑得無比甜蜜。她嘴角抽了抽，又不是拍婚紗照，笑那麼甜蜜乾什麼？照理說，頒獎結束後，由校領導再次發表結束語，大會就正式閉幕。然而黎恕卻沒有離開，在黃千千下台之後，他微微傾身，再次握上鵝頸麥克風，低沉的聲音穿過音響，灌入在場的每一個人耳中：“接下來，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宣布。”等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被他吸引，他才扯唇笑了笑，“為了嘉獎和鼓勵學習成績優異的同學，我校決定跟貴校合作，開辦新的獎學金項目。”台下一片嘩然，跟著又掌聲雷動。黎恕站直身體，等聲音小下去，他才繼續說：“我讀碩士的時候，第二學位的研究方向是心理學。所以這次也有一點私心，第一份獎學金，想要頒給心理學院。”燙金的獎狀打開，黎恕的長手指在兩個楷書字體上麵擦過，抬頭，湊近話筒：“兒童心理學研一一班顧盼，請上台。”雖然隔著半個場館，但顧盼依然察覺到黎恕的目光，毫無偏差地落在自己身上。……其實在第一時間，顧盼是沒有反應過來的。直到隔幾個座位的同班同學叫了她幾聲，才恍惚意識到，剛才黎恕是在念她的名字。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上台的，但應該用了很長時間，畢竟她的腳還腫著。站在鎂光燈下麵，看向禮堂裡黑壓壓的一片人影，顧盼有一瞬間的眩暈感。誠然，作為學霸，她從小沒少上過台，彆說領獎，光演講和辯論賽就不知道參加過多少次。但產生這種不適應的感覺，還是頭一回。黎恕的聲音比在音響裡聽到的還要低沉兩分，遞上獎狀，“恭喜。”看著她懵懂的神色，唇角一揚，笑得意味深長，“繼續努力。”顧盼接過，低頭看獎狀上麵的數字，開始數零。個，十，百，千，萬，十萬……十萬？？？比國家獎學金還多？？？她不可置信地抬眼，是她瘋了還是黎恕瘋了？在顧盼愣神的功夫，台下的攝影師已經連按了好幾下快門，又拿開相機跟她商量：“同學，跟頒獎嘉賓來張合影？”雖然顧盼隱約覺得跟黎恕合影畫風不大對，但被幾百號人盯著，她也不好拒絕，隻能站在黎恕旁邊乾笑，捏住獎狀的一端，畫麵像極了五十年代的黑白照片，知青手裡捧朵大紅花的那種。攝影師又照了幾張，隔著相機說：“同學，彆緊張，笑得自然點。”“……”之後的時間顧盼始終心不在焉，直到走出禮堂，大家還在討論黎恕。“有人在群裡發了那位教授的照片，我們班翹掉活動的女生都後悔得要死，嚷著說要重新開一次大會，哈哈，哈哈哈。”“嘖，也難怪，我要是女的，我也……”“呦呦呦，你也什麼啊？”男生在一片起哄聲中，適時收住話頭，“不是，我是說教授這人，不光人長得帥，有才，還有錢，聽說現在正建的那座圖書館就是他以個人名義捐的。”另一個“咦”了一聲：“你說也是奇怪了，這兒明明不是他的母校，乾嗎給捐座圖書館？”“你問我，我問誰去！”……顧盼嚴重懷疑自己聽錯了，那座逼格奇高的圖書館，是黎恕掏錢建的？捐圖書館，一不是做慈善，二沒有救濟他人，這是典型的有錢沒地兒花嗎？沒地兒花跟她說啊，掙錢她不大擅長，但花錢她行啊。雖然也沒怎麼花過大錢，但顧盼相信自己肯定有這方麵的天賦。禮堂門口人潮湧動，顧盼站在三級台階上琢磨心事，聽到身後有人喊她。回頭，黎恕跟幾個校領導站在半米開外，其中一個顧盼還認識，是心理學院的院長。黎恕挨個幫她引薦，介紹到她時，隻有簡單兩個字：“顧盼。”顧盼還是挺緊張的，畢竟院長不是你想見，想見就能見的。再者說，就算見過你，還不一定認識你。但這下算是徹底認識了，以後見麵要打招呼不說，萬一哪天做壞事被他碰見，得多尷尬。李院長捋著下巴上並不存在的胡須，笑道：“哦，顧同學。不錯不錯，這次期末拿了全係第一，難怪小黎這麼賞識你。”這是院長第二次跟她說話，第一次還是在學院的教學樓，院長出門她進門，她幫院長開門，院長跟她說了聲“謝謝”。顧盼有點受寵若驚，主要是因為他竟然說黎恕賞識她。雖然她一向對彆人的讚美照單全收，但院長畢竟是德高望重的長輩，她還是很謙虛地說了一番場麵話：“哪裡哪裡，都是院長悉心栽培。沒有院長就沒有今天的我，也不可能獲得這份榮譽。”“哈哈，這孩子，有前途。”院長笑得意味深長，緊接著話鋒一轉，“其實我本來不是很讚成再成立一項獎學金。你也知道，最近學校的資金一直緊缺。但小黎心係教育事業，不但提出費用由他們學校分擔一半，甚至出手就建了一座圖書館，果然大手筆啊。哈哈，大手筆。”最後拍拍顧盼的肩膀，“小黎可是點名要嘉獎你，顧同學，你要繼續努力啊。”顧盼被他拍得一愣，點名嘉獎她？她腦子裡快速閃過幾個詞。外聘教授，捐贈圖書館，獎學金……再聯係剛才那些學生說的，她突然就想通了其中的利害關係。不可能吧……她又去看黎恕，而後者卻一派淡然，眉眼間全是晚輩對長輩的恭敬謙遜，“李院長，家父時常念叨您，還請您有空一定到家裡坐坐。”院長笑了笑：“一定，一定。”幾人先行離開，禮堂的燈徹底熄滅，方才人潮擁擠的門口頓時空無一人。顧盼低頭看地上的影子，好一會兒，才試探開口：“你捐座圖書館，就為了我的獎學金？”此刻她多希望黎恕回答她彆自作多情了，但事實上，他隻是眯眸，沒搭腔。這是默認了嗎？顧盼有點懵，有這些錢，直接給她好不好？當然，她隻是想想，就算黎恕是真的要資助她，她也不會同意。不然也不會拚死拚活地去爭獎學金。沉默片刻，她緩緩開口：“你知道我從小到大拿過多少獎學金嗎？”黎恕似乎興致缺缺，但仍然問了一句：“多少？”“我都記不清了。”“……”“你彆以為我是在逗你，我拿過的獎學金，真的已經多到記不清了。但每一次得獎，都是憑我的真本事。現在也是一樣，我去競爭獎學金，爭得堂堂正正，就算輸了，也輸得心服口服。”顧盼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抬眼，望進他眼底，“你現在這麼做，我怎麼還好意思拿著它上學？”她的聲音化在秋天的夜風裡，清晰又沉重：“你是不是覺得我挺不知好歹的？但這就是我的真實想法。你願意幫我，我真的很感謝你。但是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接受它。”有學生騎著山地車飛速而過，帶起幾片泛黃的落葉。壓抑感撲麵而來，顧盼像尾擱淺的魚，有些呼吸困難，“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先走……”轉身時手腕卻被拉住。“所以你是覺得，這麼做對你不公平？”顧盼回頭。黎恕半邊側臉都匿在黑暗中，唯有一雙眼睛沉得冷清。他今夜第一次深深看她，在台上的從容和麵對長輩的謙卑全都消失殆儘，隻剩些說不清是失落還是失望的情緒。顧盼的喉滾了下，“對。”“那你知不知道，黃千千喊你們院長一聲舅舅？”顧盼一愣。“難道你的同學在背後動手腳，就不算黑幕？”顧盼又一愣。“難道，你不是真的需要獎學金？”顧盼再一愣。“既然獎學金本來就該是你的，而你通過公平競爭的手段沒有得到它，為什麼不能通過其他手段？還是說，你認為自己不夠優秀？認為這份獎學金你不夠資格拿？你全係第一的成績是作弊拿來的？”黎恕抄手，黑眸沉肅，“既然都不是，那請你給我一個想要拒絕它的理由。”他牽唇，笑得自嘲，“而且，你那麼需要它。”他不是沒有想過她會拒絕。但她又懂什麼，他隻想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全部都給她。她配得上。……學生已經走得乾乾淨淨，隻剩會場裡偶爾傳來整理東西的響動，顧盼往廊下的門柱靠了靠，問出她思考很久的問題：“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黎恕挑眉，回答得理所當然：“就當是幫黎念賄賂老師，讓你以後對他好一點。”顧盼：？？？黎大校長不要助長社會不良風氣好不好？再說，她對黎念不夠好嗎？她都快把他當成親兒子了！照理說，顧盼此刻的心情就該像千裡馬遇到伯樂，滿懷著興奮和感激。但相反，她手裡就像握了個燙手山芋，扔也不是，吃也不是。原來天上掉餡餅，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開心，而且還可能把人砸暈。想了想，她說：“我想靜靜。”黎恕沒問靜靜是誰，沉默讓開路。沒坐黎恕的車，也沒坐公交車，顧盼就在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走過不知第幾個紅綠燈，她還是沒有辦法冷靜。欠了黎恕這麼大一個人情，該怎麼還？要真的隻是十萬就好了，可那是一個圖書館啊！不，就算是十萬，她也還不起！而且，她到最後還是沒有搞清楚，黎恕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資助貧困學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