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穩穩停在心理學學院的教學樓前，顧盼像揣著一顆定時炸彈一樣走進辦公室。辦公桌前，導師戴了副眼鏡正目不轉睛地看電腦，見到她，眼鏡一摘，開門見山說了句：“小顧啊，獎學金評選結果出來了。”看著導師欲言又止的表情，顧盼就知道結果一定不會好。果然，導師拿著一疊早就打印好的成績單遞給她，“你應該知道，獎學金的評選辦法是百分之五十的在校成績，外加百分之五十的實習評估。你的成績不用說，是我帶的學生裡麵最好的一個。就是這實習評估……”顧盼心裡一緊，下意識抬頭去看。導師重新戴上眼鏡，指著紙頁最下方一行，“隻差第一名0.5分。”顧盼的手指攥緊，好半天才“啊”了一聲。微弱的分差讓她多少有點不甘心。但評選規則就是這樣，彆說0.5，就是差0.1也不行。她又去看成績單。這位第一名，跟她一樣都在幼兒園實習，就是上回園長說已經拉到讚助的其中之一。如果單說成績，估計能被她甩出一大截。但偏偏加上實習評估，她在幼兒園裡辛辛苦苦一個學期，都比不上彆人輕輕鬆鬆拉來的讚助。如果，她找黎恕能再找得積極一點，那結果會不會不一樣？顧盼有那麼點兒失落。導師依稀記得顧盼家裡的情況好像不大好，看她現在的表現，不由得擔心道：“是不是你對成績有什麼疑問？如果需要，我可以幫你找幼兒園園長，讓她重新……”“謝謝老師。”顧盼抬眸，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園長的評分給得很公正。而且，如果學校這邊直接出麵，園長礙於麵子肯定也會為難。就不麻煩老師了。”導師看了她一會兒，歎一口氣，“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跟老師說。”顧盼握緊成績單，起身，再次道謝：“謝謝老師。那我就先告辭了。”對從高中開始就年年考全年級第一的顧盼來說，曾經的獎學金對於她而言是種榮譽的象征，那會兒還不流行說“學霸”這個詞，學生時代拚的還是成績而不是臉和爹。所以當年，她沒少拿自己的成績在同齡人中間耀武揚威。可是現在，沒有獎學金，就代表她沒有錢上學。關上辦公室門的那一刻，她突然就理解了，為什麼一文錢會難倒英雄漢。包裡適時響起手機鈴聲，顧盼拿出來，屏幕上提示園長發來微信：“顧老師，雖然沒有拿到A+的實習成績，但你這學期的表現大家有目共睹。彆氣餒，再接再厲！”她一時無話，抬頭去望天邊清白的太陽。許久，按下回複：“謝謝園長的悉心栽培，下學期我一定加倍努力。”收起手機，她忍不住歎息。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事情來得太突然，突然到顧盼根本沒有機會準備PnB。她當然不可能去跟黎恕說因為他沒有及時讚助，導致幼兒園沒有給她最高分的實習評估，直接的後果可能會讓她下半學期沒有學上。也不可能去跟遠在國外的爸媽抱怨，為什麼他們老早就定下規矩，讀研究生時期的學費生活費一律由自己解決。更不可能去質問園長，為什麼不再給她多一點時間。道理她都懂，但心裡實在憋屈。“美女，手下留情啊。這芒果是招你了還惹你了，就算不是買給你的，也不至於把它淩遲吧？”顧盼回神，看向茶幾上被她用水果刀剁成芒果泥的一大灘東西，難得地沒有回嘴。說起這芒果，也是大有來頭。聽說是陸公子知道沈舒微愛吃芒果，就一連往家裡送了五大箱，還是澳洲進口的，連送貨小哥都比普通的帥那麼幾分。搬芒果的時候，送貨小哥還開玩笑，說這些箱子都是坐私人飛機來的。想到這兒顧盼就更氣憤了，她還沒坐過私人飛機呢！原來，她還不如一箱芒果！沈舒微扒開芒果皮，啃下一條果肉，很誠懇地說：“你要是覺得解氣，就把那五箱芒果都剁碎了。”顧盼眼珠一轉，問得很認真：“你說，我把這些水果抬小區裡，按斤賣了怎麼樣？五十一個，不講價，保證賣得比某寶便宜。”“你不至於窮成這樣吧……”沈舒微嗆得咳嗽兩聲，難得提一回靠譜意見：“要不然，你再多打一份工試試？”顧盼收起水果刀，頓時蔫了，“我再多打兩份工也不夠。”沈舒微“嘖”了一聲，“你說你們怎麼不漲工資呢？樓下的蘭州拉麵都漲到二十一碗了。”顧盼撫了撫額，她也希望她工資的增長速度能跟得上物價的增長速度。說起來，她有時候真的挺羨慕沈舒微的。做平麵模特不用天天上班，掙得又多，來錢又快，想休息就休息，沒錢了立馬就能出去掙。看了眼角落裡的大箱子，她仰麵靠在沙發上，這真是個看臉的時代啊！在顧盼的一片痛苦哀嚎中，九月一號來了。幼兒園依舊朝氣蓬勃，小朋友們依舊可愛，顧盼依舊要同時忙活工作和學習兩邊的事情。光明幼兒園之所以是全市最好的幼兒園，不僅僅因為優秀師資和教學環境，更因為園區的施教方法更加貼近國外，甚至還有豐富多彩的課餘生活。開學不過兩個星期，園區就開始組織周末親子活動。地點定在S市最大的街心公園，因為那裡正在舉辦賞菊大會，整個九月公園都免費對外開放。園長讓各班老師通知家長，活動時間定在周日，方式是自願參加。顧盼把消息發到家長的微信群裡麵，發現大家的熱情並不如她想象的高漲，寥寥無幾的回複後，她看到其中一個家長這樣問：“可以讓保姆代參加嗎？”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複。你家保姆跟你自個兒的兒子都算親子了？！同樣的熱情低迷還發生在班級中，通知了親子活動的消息後，顧盼一眼就看到興高采烈的小豆丁們中間，夾著一個不怎麼高興的黎念。她趁休息時間詢問原因，黎念看著腳尖，蔫蔫地回答：“爸爸忙。”現在正好是開學季，黎恕作為副校長應該是夠忙的。顧盼把黎念抱在懷裡，“吧嗒”親了一口，“那你想不想跟爸爸一起去？”黎念眨巴著大眼睛，重重點了下頭。顧盼奸笑一聲，湊到他耳邊說：“老師教你啊……”……星期六晚上，顧盼在統計第二天的親子活動名單的時候，果然看到黎恕的名字。哈哈哈，她仰天長嘯三聲，看來她的方法真的奏效了！“中彩票了？”沈舒微從瑜伽墊上麵抬起頭，“還得是五百萬吧？中五塊你也不能這麼興奮。”顧盼白她一眼，簡單地講過事情的始末。沈舒微把腿擱在了腦袋上，來了點興趣，“那你怎麼教他的？”“裝病。”“裝病？我還以為你會讓他打滾撒潑。”顧盼興奮地換了個坐姿，“你想啊，黎念那麼內向，有什麼話都憋在心裡。黎恕又是萬年冰川臉，兩個人平時肯定很少溝通。如果讓黎念一哭二鬨三上吊，達不到效果不說，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挨一頓罵。”所以她讓黎念裝病，等黎恕照顧他的時候，他會閃著眼淚汪汪的眼睛，抱住黎恕的胳膊委委屈屈說一句：“爸爸，我難受。要跟爸爸多待在一起才能好。”光是想想那個畫麵，顧盼的心都要酥了。如果是她，彆說是陪小豆丁玩，就是讓她摘天上的月亮她也去。“……”沈舒微練完一整套動作，喘著氣看她，“到底是黎念想跟他爸爸玩，還是你想見黎恕？”“開什麼玩笑……”顧盼有點心虛。當然，她心虛並不是因為沈舒微猜中了她的心事，而是她知道沈舒微會這麼猜測，就表示在她眼裡已經肯定了那天晚上自己跟黎恕有點什麼事情。還好開學這幾天她都沒有見過黎恕，甚至連後台的親子活動都推脫給何老師，就怕再見麵的時候會尷尬。然而高興了還沒有兩分鐘，顧盼就接到園長的電話：“顧老師，周日親子活動，有家長點名讓你一起參加。”“……”顧盼不用猜都知道園長口中所謂的“家長”到底是誰。隻是她有些拿不準，為什麼黎恕會特意點名讓她一起去？來來回回想了五分鐘，她想出唯一的可能性——應該是黎念指使了他爸，他爸又指使了園長。嘖，裝病這招，果然好用。但她既然唆使小豆丁，讓他騙黎恕同去，就是認定了自己當天不會出現。現在這麼一鬨，她不就前功儘棄了？“園長，周日學校裡剛好有點事情，跟親子活動的時間衝突了。”顧盼憋了半天，憋出這麼一句。園長很理解地“哦”了一聲，畢竟是她通知得晚，而且又是周日，實習生也有安排自己時間的自由。“好吧，那你安排自己的時間。不過可以的話，還是儘量來參加。雖然是親子活動，但老師也有項目，就當是增進同事之間的感情。”顧盼握著電話頓了頓，最終還是答應了。周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實在是個適合約會和野戰的好天氣。顧盼套著小熊維尼的人偶服，抱了罐蜂蜜看著草坪上玩瘋了的一眾小豆丁，罵自己為什麼就是學不會拒絕。十點多的時候，她已經被家長和小朋友們圍起來照了幾十張照片。雖然已經入秋，但太陽出來之後空氣依然悶熱，她每呼出一口氣，都像是在噴煮沸的二氧化碳。在送走第N波小朋友之後，她準備找個地方涼快涼快，奈何鞋套實在太笨重，沒留神踩在一塊不太平整的草地上，腳下一歪，摔倒了。屁股著地，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也顧不上疼，顧盼連滾帶爬地爬起來，又在四周看了看確定沒有人看到這麼丟人的一幕，才鬆了口氣。用手套拍了拍屁股，抬頭的時候，遠遠看到黎大校長正朝她走來。顧盼掉頭就想跑，可畢竟腿長有限，三兩下就被追上。“跑什麼？”黎大校長先聲奪人。顧盼閉了閉眼，慢吞吞轉過去，模仿小熊維尼的粗嗓子：“要吃點蜂蜜麼？”黎恕低頭瞥一眼，“你都這麼胖了，還吃甜食？”“……有話快說說完我還要去陪小朋友玩。”聽到她總算恢複了正常的聲音，黎大校長挑眉，涼涼道：“我聽說——”“嗯？”“讓黎念裝病，是你的主意？”“……”早知道黎小念會這麼輕易供出她，打死她也不會出這麼個餿主意。以她對黎恕的了解，這人不僅毒舌腹黑，而且報複心極重。鬼知道他會不會暗中給自己使什麼絆子。她閉了閉眼，強行解釋：“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名詞，叫善意的謊言？”黎恕抄著手，一副等她解釋的形容。“其實吧，你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你看，黎念是你親生的吧？”頓了半天，沒等到回答，顧盼尷尬地乾咳一聲，選擇自問自答：“既然是親生的，那麼當你生下他的那一刻，就要對他的人生負責。你看，黎念都要靠裝病才能等來你陪他一起玩，你說說你——”她揮舞著兩隻熊掌越說越起勁，然而剛要講到高潮，不知從哪裡跑來一個小豆丁，過來就牽起她的手，“小熊維尼，小熊維尼，來跟我們一起玩兒啊。”顧盼被牽著走了幾步，回頭看去，微風中，黎恕正斜插著口袋，唇角勾著意味不明的笑意。她把剩下半段話在肚子裡又義憤填膺地講了一遍，默默地想，真不知道這個熊孩子是幫了她還是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