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包廂門的一刻，顧盼就愣在原地，看著滿滿的一桌子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這，貌似是個飯局吧？“顧老師，來，坐這兒。”喃喃爸爸笑吟吟地指了指自己身邊的座位，服務員小姐立刻殷勤地接過她手裡的包。顧盼空了手，就像失掉了保護罩，在眾人紮眼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向座位。“這是喃喃幼兒園的老師。”喃喃爸爸指著她介紹，“剩下幾位是都是我的好朋友，這位是市教育局的局長，這位是市委副書記，還有這位，S大的副校長。哦對了，他兒子也是你班上的學生呢。”顧盼一眼望過去，愣住了。黎恕手指尖夾著煙，薄唇吐出淡淡的煙霧，黢黑的眸子像蘊著狂風暴雨的深海，正意味不明地看著她笑。顧盼收回目光，也笑了笑。嗬嗬，真是巧。服務員開始上菜，山珍海味一應俱全。顧盼神色淡漠地看著，突然就有點懷念大排檔的味道。“顧老師，彆這麼緊張，都說了這隻是頓便飯。再說了，多認識點兒圈子裡的人，以後也好辦事兒不是。”喃喃爸爸笑著幫她把麵前的餐具一件一件碼齊，又打開疊好的餐巾就要往她腿上鋪。雖然不是什麼正式場合，但畢竟有求於人，顧盼也不好穿得太隨性，就套了條修身的連衣裙。眼看餐巾就要蓋上她的大腿，顧盼眼疾手快從半空中就接過來，“沒關係喃喃爸爸，我自己來就好。”“哎呦，彆總這麼叫我，都把我叫老了。跟他們一樣叫我胡局就好。”他笑了兩聲，“都說了，彆緊張啊。”顧盼確實不想緊張，但讓她想不通的是，自己跟這幫人究竟有什麼關係？她自問學習好成績好，不曠課不掛科，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以後既不去教育係統工作也不用找人幫她拿畢業證，那她認識一幫老頭子乾什麼？她的畢業論文是《單親家庭對兒童的影響》，又不是《關愛空巢老人的身心健康》。在這一幫中老年人裡，顧盼又看向唯一年輕的那一個。除過剛進包間時跟黎恕有過短暫交流，後續他倒是沒再搭理她一句，最初對著她冷嘲熱諷的笑像是錯覺一樣。顧盼默默收回目光，難怪他平時看起來比同齡人成熟很多，原來經常在中老年的圈子裡麵混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酒過三巡，大家都三三兩兩地各自說話，胡局一邊體貼地向顧盼杯子裡倒酒，一邊湊過頭來問：“顧老師平時很辛苦吧？”顧盼雙手端著杯子，迎過她的酒杯，笑了，“又不是小孩子了，但凡進了社會，有誰是不辛苦的。”胡局卡了一卡，眼珠一轉換了個話題：“自己住？”顧盼搖頭，“跟朋友合租。”“住在哪個區？聽說這最近的房價又漲了，不知道顧老師的房租漲沒漲？”胡局又笑眯眯地把酒杯往她麵前推了推。說起來，房東太太好像確實說過下季度房租要漲二百塊。一想到每個月又要多交二百塊，顧盼的心就像被刀割似的，嘩啦啦地淌著血。看到顧盼一臉苦大仇深，胡局點了支煙，不動聲色地把手臂搭在她的座椅上，“在幼兒園掙死工資有什麼意思，顧老師長得漂亮，又是高學曆，人也懂事，為什麼不趁著年輕好好利用自己的資本呢？”？？？顧盼把這句話在腦子裡反複轉了很多圈，才明白過來胡局今天叫她來這個場子的目的。她這是，被潛規則了？什麼男女平等女性獨立，什麼隻要努力就能迎娶高富帥走向人生巔峰，果真童話裡說的童叟無欺的故事都是騙人的。顧盼慢慢把脖子轉過九十度，一臉平靜地看著胡局。平時挺淡漠的人，認真起來，倒有幾分唬人的架勢。胡局不說話了。而顧盼卻開口：“我覺得挺好的。”“顧老師說什麼？”胡局抽著煙的手頓了頓。“自己掙的錢自己花，多有意思。雖然生活挺辛苦的，但是足夠快樂。不勞而獲的錢，和大街上的廢紙，有什麼區彆？”顧盼淡淡說完這番話，端起酒杯，“胡局，這一杯敬你，感謝你百忙之中還能抽空見我這個小老師。不過等會兒我還有點事情，可能要先走一步。”胡局目瞪口呆，顧盼就要把滿杯的酒往嘴裡送。吧嗒，吧嗒。包間的一角，忽然響起打火機一開一合的聲音。顧盼的手頓住。隔著半張飯桌，始終在談公事的黎恕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眼睛就沒從對麵的女人身上移開。見顧盼看過來，他把玩著打火機的手才停住，嘴角一勾涼涼問道：“過敏好了？”桌子上的嘈雜聲沒停，但每一個人都豎起了耳朵，想聽聽看黎大校長跟老胡帶來的女人到底是什麼關係。從這女人進包廂的那一刻起，他們早就注意到其實兩個人是認識的，而且，關係還不一般。畢竟黎恕的好風評在圈子裡是出了名的，多少高官富商都想把女兒往他麵前送，畢竟能攀上黎家這門親戚，也算給自己找了一個好靠山。可他就是油鹽不進，每次家裡安排的相親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怎麼見的麵再怎麼退回去，甚至有人傳他其實好的是男風……現在，竟然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老師感興趣。有意思，有意思。顧盼杯子裡的酒灑出來一點，涼涼的。沈承鈞那天都說過她已經沒事了，他為什麼還會問？她怔怔地說：“早就好了。”黎恕挑眉，“能喝酒了？”顧盼繼續愣，“啊？”能喝吧？說話聲漸漸小了下去，黎恕忽然拉開椅子，起身就往門外走。顧盼的眼神兒跟到了門口，就見他手搭上門把手的同時，腳步停住，眼風冷冷掃過來，正對上她滿臉迷茫，“顧盼。”命令似的，“出來。”“啊？哦。”顧盼在全桌人的注視下，起身出門。包廂門關上的一刹那，包廂裡頓時炸了鍋，“老胡，黎公子的女人你也敢碰，這下碰釘子了吧，哈哈哈。”“可不是嘛！這麼大歲數了還敢覬覦人家小姑娘，就不怕嫂子活剝了你！”胡局撓著後腦勺，老臉有點掛不住，依然嘴硬：“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怎麼，隻有年輕人才能追求真愛？”又不耐煩地揮揮手，“提那母老虎乾什麼，來來來，喝酒喝酒。”包廂外，顧盼還沒站穩，黎恕已經一把拉過她，不顧她的掙紮，一路把她拉到樓梯口才終於放開手，聲音冷冷的：“你這是在乾什麼？”乾什麼？我還想問你這是乾什麼？顧盼揉著酸疼的手腕，瞪他，“拉投資啊。”“都跟誰拉？”“學生的家長。”黎恕冷哼，“所以，我在你心裡，是已經被排除在家長之外了？”揚唇一笑，“我怎麼不知道我們的關係又進了一步？”？？？什麼亂七八糟的？顧盼抬頭解釋：“本來是家長委員會多了兩個委員的空缺，隻要入會就能保證孩子可以上全市最好的小學。可你不已經是委員了嗎？還是委員長。所以說，我為什麼要找你拉投資？”頓了頓，“再說，黎念會缺學上嗎？”黎恕始終陰沉的臉又黑了一度，“我願意出錢，不行嗎？”行吧，你有錢，你說了算。“行啊，怎麼不行。”顧盼掏出隨身的筆記本，草草寫下一些項目，“目前園區要增設一個幼兒圖書館，還有遊樂園的設備也需要檢修和更新，另外園區外圍的防護措施可能要升級……”本子上麵忽然壓下一隻手，“這就是顧老師的誠意？”顧盼寫字的手一頓，抬頭，“你不是要捐錢嗎？”“我說過要捐錢嗎？”黎恕似笑非笑，又瞟一眼走道儘頭仍然緊閉的包廂門，“難道你對胡局，也是這麼隨便糊弄的？”顧盼“啪”一聲合上筆記本，冷聲：“我之前就說過請你和小豆丁吃飯，是你自己不去的。”“一碼歸一碼。”他眯眸，故意頓了頓，“明天下午兩點，城南的咖啡廳，我把地址發你。至於到時候是否真的會資助園區建設，還要看你的表現。”顧盼現在，真的，很想罵人。……摸不清黎恕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但他既然願意出錢，顧盼自然求之不得。第二天，她按時赴約。咖啡廳很好找，黎恕也很好認，隻是黎恕對麵的那個女人，是怎麼回事兒？顧盼沒著急過去，而是站在門口的位置略略打量。靠窗的兩人位，木質的方桌上擺著兩杯咖啡，一杯已經喝剩一半，另一杯仍然是滿的。桌邊的位置，白瓷花瓶裡插著幾支玫瑰。顧盼蹙眉，這是約會？但兩個人疏離的神色，明顯是第一次才見麵。那麼，說是相親更加妥當？顧盼又靠近一些，果然聽到女人說：“早就聽家母說黎先生玉樹臨風，器宇不凡，風度翩翩，儀表堂堂，今天這麼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名不虛傳。”“……”黎恕攪著咖啡，沒說話。大概是連嘴都不想張，所以咖啡一口也沒動過。女人倒是絲毫沒覺得受打擊，反而撐著下巴兩眼放光，“聽說黎先生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副校長了？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但又所謂術業有專攻，我是學戲曲專業的……”後麵又說了一堆成語，聽得顧盼有點頭疼。不過，既然他有約，為什麼還要叫她來？難道是他前後約了兩個人，為了節省時間，乾脆約在同一個地方見麵？但她又來得太早，上一波約會還沒有結束，才剛好被她撞見？道理她都懂，但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居然隱隱有些不自在。是她把黎恕想得太簡單了，即使他不想再婚，但他的家族怎麼能容忍他獨身到老？電視上不就經常演，像他這樣的男人，通常都會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名媛嗎？一時摸不準是不是應該先和黎恕打個招呼，顧盼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先找個地方坐著等他。就這麼一回頭，穿著工裝的服務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她身後，拿著點單器笑眯眯地問：“小姐，您幾位？”餘光裡瞥到兩個人齊刷刷的目光掃過來，顧盼默了一默，說：“一位。”服務員把她引到黎恕的隔壁桌，彎腰道：“小姐，您請坐。”如果是正常人站在此時黎恕的角度，一定會快速結束這場相親，然後跟顧盼談幼兒園投資的事情。再不濟，也應該愉快地結束這場相親，再跟顧盼談幼兒園投資的事情。然而顧盼忘了，黎恕不是正常人，也不能拿正常人的思維去揣度他的行為。在她落座的同時，黎恕已經站起來走到她身旁，點點桌麵對她說：“抱歉，我這裡馬上就結束。”顧盼懵了，照理說，相親的事兒比她找他拉投資重要多了吧？她閉了閉眼，真想假裝不認識他啊。睜眼，她換上一臉得體的笑意，“啊沒關係，你先忙。本來就是我早到了。”顧盼十分自然的表現，顯然不在黎恕的預料之內。她不會沒看出來他在做什麼，可她現在是什麼反應？就在旁邊坐等著他相親結束？黎恕眯眸，接著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戴小姐。”他忽然攬過她，對著桌子對麵的女人輕飄飄開口，“這位是我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