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黎小念請假了(1 / 1)

隨著高度的升高,場內也愈發安靜,靜得顧盼都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黎恕的身形穩且流暢,偶爾會停駐片刻,似乎在考慮最合適的落腳點,之後就很快攀爬。一路似乎順利得過分,在所有人聚精會神的目光下,眼看勝利已經觸手可得。然而,老天總不會讓一件事情過分地順利。隔著大半個手臂的距離,黎恕輕輕一躍抓住最後一個支點,腳卻沒有踩穩。顧盼有點恐高,隻是看著這種項目手心已經沁出冷汗,這一腳踏空,更是直接驚呼出聲。人群都倒抽一口涼氣,心都跟著揪了起來。這項運動有一定的危險,雖然有安全繩,就算失敗也不會受什麼大傷。但單單被一條繩索吊在半空,也並不是什麼完全安全的舉措。一秒,兩秒,三秒,預想的身體騰空沒有發生。十餘米的高空,那抹寬闊的背影仍然穩穩撐在攀岩牆上,小腿的肌肉繃得筆直,輕輕一晃,已經再次踩穩,緊接著不緊不慢地爬上頂峰。人群靜了片刻,再次爆發出掌聲。黎恕單手抓著最後一塊支點,隔著十幾米看下去,頗有些傲視群雄的意味。不少年輕的小姑娘興奮地尖叫,像見到什麼偶像明星,“好帥”“我的嫁”這類詞彙不絕於耳。黎恕卻沒什麼表情。隔著半個場館,顧盼總覺得那抹淡淡的視線,像是落在自己身上。……這麼看起來,倒真是,好有男人味兒啊。等黎恕下來的時候,顧盼和喬宋已經離開。稀疏人群裡,黎念邁著小短腿,蹦蹦跳跳地跑上前迎接凱旋的王,“爸爸!”黎恕單手抱起他,在眾人一片羨慕的目光中,垂眼,“嗯?”黎念湊到他耳邊,小心翼翼壓低了聲音:“剛才顧老師,好像很緊張你。”黎恕失笑,換了隻手臂,揉了揉他細軟的頭發,“那你喜不喜歡顧老師?”“喜歡。”“為什麼?”“因為……她跟彆的阿姨不一樣。可我不喜歡她旁邊的叔叔。”說到這裡停頓了一會兒,像是在極力回想用詞。幾秒後,黎念嘟起嘴,奶聲奶氣地說:“老牛吃淚(嫩)草。爸爸,他是不是顧老師的男朋友?”唇邊笑意漸收,黎恕的黑眸微微眯起,看向場館正門洶湧而入的陽光,若有所思。被稱為老牛的喬醫生同樣心事重重。因為工作原因,喬宋總是穿得正式,也養成了一種不苟言笑的氣場,比同齡人顯得更加成熟。時間久了,醫院裡的小護士私下給他取了個綽號,叫“冷麵聖手”。通透的體育場外植被稀少,顧盼皮膚白,這麼一曬難免泛紅,臉上甚至有些刺痛。她伸出手來遮在眉骨上,細微的小動作被喬宋看到,忍不住皺眉數落:“不記得帶傘嗎?”顧盼把手抬高一些,因為陽光刺目而微微眯起眼,“喬醫生,醒醒,這不是醫院。”喬宋說:“那出了醫院,你就沒病了?”顧盼:“……”取車的時候,喬宋似是漫不經心問:“剛剛那個……是誰?”顧盼回想,說:“哦,一個學生家長。”“跟你很熟?”算熟嗎?顧盼也說不上來,一起進過警局,一起相過親,應該算熟吧?“……還可以。”喬宋點頭,“看著很年輕,孩子都那麼大了。”顧盼笑,“所以啊喬大夫,你要抓緊。”喬宋意有所指,“嗯,是該抓緊。”車子被驕陽烤的發燙,顧盼在上車前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上回我托你開的醫院證明,什麼時候能拿到?”喬宋替她打開車門的手一頓:“很急嗎?”顧盼支吾了一聲:“不急。”怎麼可能不急。那天看過學生檔案之後,她第一時間是沒有反應過來的,等她把事情前後仔細回想一遍,已經馬不停蹄地跑到公安局去查檔案。警察叔叔很敬業,在她出示所有證件之後,輕飄飄問她:“結婚證呢?”顧盼一愣,又把前因後果跟警察叔叔詳細說明,警察叔叔點點頭表示理解:“這事兒我們之前也沒遇到過,你去醫院開個失憶證明吧。”頓了頓,補充,“哦對了,必須三甲醫院啊,其他什麼小診所可不行。”顧盼:“……”她不禁聯想起曾經網上很火的一個段子——證明你爸是你爸。親子關係好歹還能驗個DNA,夫妻關係又該怎麼辦?一周後,幼兒園正式迎來學期末,照例要進行彙報演出。一個班三個老師,顧盼作為生活老師一般負責小朋友的起居生活,課程方麵由其他兩個老師負責,她則算是助教。偶爾會有各班的老師帶著小朋友來找她做做心理谘詢,清晰地了解每一個孩子的特點,方便各班老師因材施教。同組的組長老師姓何,英語專業出身,三十出頭的年紀,皮膚保養得很好,看上去跟顧盼差不多大。彼時正是英語課做遊戲的時間,小朋友們兩人一組練習“Buydy”,顧盼麵前的講桌擺滿了五顏六色的水果糖,“red”“blue”等單詞不絕於耳。何老師坐在講桌的另一邊,跟顧盼閒聊:“顧老師,彙報演出有什麼想法嗎?”當時開會時,何老師對園長保證今年的彙報演出由她全力完成,顧盼作為一個實習生,自然不好插手,再加上她最近被論文纏得焦頭爛額,確實沒有考慮這回事。突然被問到,顧盼想了想,說了幾個簡單的項目,都被何老師笑著否決。畢竟不是專業幼師,顧盼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建議,隻能打官腔:“畢竟是市裡最好的幼兒園,每年的彙報演出也應該特彆重視。何老師如果需要打打下手什麼的,我隨叫隨到。”何老師笑眯眯地點頭,“可不隻是打打下手。你初來乍到,應該多鍛煉。而且人又年輕,知道現在的小朋友喜歡什麼。這次彙報演出,還要麻煩你。”顧盼:???雖然困惑,她還是懵懵懂懂地接下來。私下裡打聽了幾趟,明明看起來是能得好評的活兒,不知道為什麼何老師會大方地讓給自己。彼時,據彙報演出還有三周的時間。以前的彙報演出無非就是歌舞一類,畢竟都是孩子,不要求表演多好,隻要有新意,能讓家長看到孩子這一學期的狀態,就足夠了。但畢竟是S市三甲幼兒園,顧盼也不敢掉以輕心,下了班就坐在電腦前,翻遍了幾所幼兒園近十年彙報演出的視頻。沈舒微約了她兩次去做美容都被放了鴿子,看她這樣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臉,“顧老師,什麼都能不要,但臉咱得要是不是?你都二十五了,以為還能年輕幾年?現在就天天對著電腦,嫌斑不夠多?”顧盼沒理她,眼睛都沒從屏幕上移開,手一摸掏出個口罩,帶上。“防輻射。”“……”三個小時,顧盼想出五種方案,又因為太過簡單、太過複雜、沒新意、跟過去彙演類似等各種原因被否決。草稿紙上一片狼藉,沈舒微貼著麵膜路過,瞥了一眼,“詩朗誦?相聲?”又湊近一點,“……肚皮舞?”顧盼摘了口罩,長長出一口氣,“你要再說下去,我就會出現超限效應,到下周都想不出來究竟該演什麼。說不定還會破罐子破摔排一出小品。”沈舒微:“說人話。”顧盼閉眼靠在椅背上,“我江郎才儘,準備撂挑子不乾了。”沈舒微在她旁邊坐下,撕下麵膜扔到垃圾桶,笑笑,“跳芭蕾啊,現成的老師。”三秒後,顧盼從椅子上彈起來,看沈舒微的表情就像看到超市裡買一送一的衛生巾。沈舒微說:“我學費可不便宜。不過,咱倆的交情,可以給你市場價。”說話間就要點根煙,被顧盼一把奪了下來,“少抽點兒,姑娘家。”沈舒微偏頭衝她笑,“喲,管這麼多。我真是替你素未謀麵的老公感到擔憂。”一言不合就提結婚,顧盼瞪她一眼,嘟噥:“彆人我才懶得管,也就你,不讓人省心。”沈舒微輕笑。花了一個通宵的時間,顧盼熬夜做好彙報演出方案,第二天拿到園區。何老師看過,跟同組另外一個老師商量過後,一致通過。“可以啊,之前的彙報演出還沒有芭蕾的先例。隻是……”上下打量顧盼一眼,含笑說,“芭蕾舞相對難學,顧老師,是會跳舞嗎?”顧盼搖頭,“我認識一個芭蕾老師,省芭蕾舞團出身,現在專教兒童芭蕾。”何老師麵露難色,“那費用方麵,是不是可以再商議?畢竟我們的經費有限……”顧盼報了一個價格,何老師聽過,心滿意足跟園長審批經費去了。方案定完,下一步就剩選人。畢竟是彙報演出,所有人都要上場,但既然是演出,就必然有主角有配角。選人是個技術活兒,雖然班上不到二十個人,但誰不想領舞?現在的家長恨不得把孩子培養成全才,從小美術舞蹈書法鋼琴全往上招呼。顧盼回憶起童年時候,她一向三分鐘熱度,畫畫學過幾天就嚷著不學,跳舞跳了半年,橫叉豎叉下腰練了個齊全。後來因為生病休息了兩個月,一壓腿就直哭,最後母親也隻能放棄。唯一堅持下來的隻有鋼琴。那時候母親每天逼她坐在鋼琴前,天天要練到晚上十點半。小孩子覺多,顧盼九點多的時候就已經昏昏欲睡。隻記得暖黃色的燈光變得格外刺眼,黑白琴鍵惹得她一陣一陣地眼花,母親坐在她身後,聽她一遍一遍地彈貝多芬的《獻給愛麗絲》。小朋友在玩過家家,她在練琴。小朋友在吃蛋糕糖果,她在練琴。小朋友在公園玩旋轉木馬,她在練琴。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十八歲那年拿了鋼琴十級。當她捧著證書回到家的時候,看到母親和父親擋不住的笑臉,卻覺得像是替彆人完成了一件完美的任務,內心沒有半點喜悅。其實那時候,她想學的是空手道,但一來母親不喜歡她學這些鬨騰的東西,二來再也不相信她會專心學些什麼,後來索性充耳不聞。那時她就萌生一個想法,如果將來她有了孩子,一定會散養。他想學什麼,就讓他學什麼,自己絕對不乾涉。權衡下來,兩個領舞中,顧盼定了媛媛。畢竟她有舞蹈基礎,領舞領得理所應當。可剩下一個就犯了難。想來想去,她決定讓小朋友們毛遂自薦。現在的孩子都早熟,自然知道這是件能表現自己的事,顧盼才一發問,小豆丁們都爭先恐後地舉手。在人群裡看了一圈兒,顧盼的目光定在獨自站在人群後的身影,略略斟酌,問:“黎念,你來?”對於班上其他小朋友的狀況她其實並不大清楚,但黎念的事情她知道大概,他比平常小朋友都孤僻陰沉。如果幼時不及時糾正,隨著年齡增長可能還會出現其他問題。而且,她也想把黎念當作第一個做心理課題的孩子,更何況對他也比對其他孩子更喜歡。於公於私,都希望他能來領舞。然而黎念並不是這麼想的。在沈舒微的建議下,最終曲目定的是《胡桃夾子》。每周一到周四,下午留出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專門負責排練節目。第一天的時候,沈舒微準時出現,讓小豆丁們排好隊形,用自帶的U盤放出音樂,在一群嘰嘰喳喳的小豆丁中巡視一圈,回頭問顧盼:“男領舞呢?”顧盼找了一大圈,最後在玩具區找到一個人默默坐在角落裡搭積木的黎念。她知道黎念心裡的抗拒,好一會兒,才在他麵前蹲下身,輕聲說:“黎念,大家都等著你呢。”小豆丁默默收拾好積木,跟在顧盼身後踱到隊伍前站好。第二天,複製了第一天的情景,隻是黎念躲避的地點從積木區變成了兒童滑梯。沈舒微從教室出來,就見到顧盼才把晃著兩條小腿兒的黎念從滑梯上勸下來,她抱著肩膀等在一邊,看了眼小豆丁,皺了皺眉跟顧盼耳語:“黎家的小少爺?”顧盼“嗯”了一聲,用眼神示意她噤聲。沈舒微才不管那麼多,冷聲:“這家的後媽,你還是多考慮考慮。”黎念已經乖乖回隊伍站好,顧盼知道她一向自負且高傲,對藝術絕對不允許有半點褻瀆,於是安撫她:“小孩子嘛,彆這麼認真。”頓了頓,“欸不是,誰要當後媽了!”第三天,小豆丁乾脆沒出現。顧盼盯著那個空空如也的位置,出了一會兒神。監督排練的何老師注意到顧盼的目光,解釋:“黎念請假了。”顧盼回頭,“怎麼了?”何老師:“說是發燒。”顧盼皺眉,“昨天不還好好的?”左右沒人注意,何老師湊過來,壓低聲音:“顧老師,我聽其他幼兒園的老師說,這可是個小祖宗,他願意完成的,做得特彆好。他不願意完成的,誰說都沒用。孩子挺聰明,就是……怪。”又投來一個讓她自求多福的眼神,“他要是實在不願意,不用勉強。”顧盼點頭,心裡不甘。小豆丁,不願意?還不是被黎恕慣的。第二天黎念出現的時候,顧盼直接把他叫到身前,神情難得少了絲慣有的親和,多了些嚴厲,“黎小念,彙報演出,你是不是不想領舞?”黎念抿唇不語。顧盼繼續問:“為什麼?”黎念嘟噥:“不為什麼。”不為什麼,那是為什麼?小孩子的心情簡單且直,一般都是有什麼說什麼,比如不想上幼兒園,多半是因為環境陌生,不願意離開爸爸媽媽。喜歡吃巧克力,因為巧克力甜絲絲的,很好吃。至於黎念不想領舞,顧盼猜測,可能是因為害羞,不喜歡在外人麵前表現自己。但他並不是一個害羞的孩子,相反,他的膽量比一般小孩都要大。隻是性格偏內向,不愛說話而已。這不是一個好現象。還想問什麼,黎念已經回到座位上繼續完成手工。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關係,因為這件事情,讓黎念再一次遠離自己。打開心扉有多難,失去信任就有多容易。顧盼覺得,應該跟黎恕談談。畢竟對於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而言,父母才是最好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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