劃掉一行多餘的句子，顧盼抬頭，婉轉地拒絕：“謝謝老師。隻是馬上要放暑假了，園區事情多，學校也有兩門課要結，不如等過一陣再說？”張老師也不勉強，看一眼她做的筆記，“嗯，這個論據，可以再寫詳細一點。”從教學樓出來，已經是晚上六點多。S大依山而建，半座校園都建在山上，本科和研究生學院在同一個園區，所以校園規模比大學城的其他學校都要大出一些。顧盼沿著傾斜的主乾道慢吞吞地走。校園廣播放起了婉轉的情歌，路燈接連亮起來，周圍三三兩兩的情侶，其中一個女生興奮地挽著男生的胳膊，滿臉洋溢著興奮，“你聽說了嗎？這周末有國際攀岩比賽的預選賽，就在市體育館！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因為離得近，又是同方向，顧盼一邊漫無天際地神遊，一邊心不在焉地聽兩人的談話。“你什麼時候喜歡攀岩了？”“我又不是為了看比賽。”有車駛過，顧盼往旁邊讓了讓，再去聽時，也隻聽到後半句。“……就是剛來我們學校的，他是評委啊！好帥的！我們班好幾個女生都說要去看呢！”男孩的不屑聲與寬闊的校門同時出現在視線儘頭，顧盼步伐輕快，幾步超過了黏黏膩膩的小情侶。路過兩人時，剛好看到男生儘管滿臉不情願，但還是答應下來，女生開心地攀著男生的脖子吻了下去，嘟嘟噥噥地說了一句：“哈尼我好愛你。”原來隻是陪著對方去做一件自己並不感興趣的事情，就能感到心滿意足。顧盼牽著嘴角感歎一句，年輕真好啊。兩分鐘後，顧盼接到喬宋的電話，電話那頭的喬宋似乎是剛下手術，聲音裡透出些疲憊和倦意，“最近是不是很忙？都沒來醫院找我。”顧盼知道他故意調侃，可還是忍不住失笑，“喬大醫生，如果可能，我希望一輩子都彆在醫院見到你。”電話那頭響起輕輕一聲笑，“複查的時間彆忘了。”顧盼仔細想了想，“還有半個月啊。”“我知道。”聲音離話筒遠了一些，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顧盼腦補了喬宋夾著話筒換手術服的樣子，片刻後，他說：“怕你忘記。”顧盼嘖了一聲，“真敬業。喬醫生，如果所有醫生都像你一樣對病人無微不至，現在醫患關係也不會這麼緊張了。複查怎麼可能忘記。尤其是最近遇到這些離奇的事情之後，顧盼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希望找回記憶。“我不是告訴過你，私下叫我名字就好。“電話那端沉默片刻，顧盼還以為斷線了，才要喂一聲，聽筒裡的聲音忽然再次響起來，“醫生關心病人是人之常情，對你，可不隻是對病人的關心。”顧盼愣了愣：“那你不會多收我錢吧？“喬宋：“……”正值晚飯時間，染上歲月痕跡的校門外，推著車的小販生意紅火，顧盼沿路向公交車站走去，剛繞過一個水果攤，就聽喬宋繼續問：“周末有什麼安排？”顧盼想了想，一一列舉：“社會心理學需要寫一篇論文，兒童教育發展課要看一段視頻寫觀後感，還有臨床導論……”最後正準備說沈舒微約了她去做頭發，話沒出口，已經被喬宋打斷：“本來就不聰明，再這麼學該學傻了。出來換換腦子，我帶你去打網球。”她聰明得很好吧，不然全係都爭破頭的獎學金，能連續兩個學期都落在她手裡？隻是……“打網球？”顧盼微微皺眉，她一向是理論型選手，對於運動實在不大擅長，“我不會啊。”喬宋說：“就是不會才去練。周六早晨八點，市體育館，不見不散。”電話掛斷，顧盼怔怔看著暗下去的屏幕，半晌後笑了笑收起手機。電話那頭，一起手術的護士難得見喬宋唇邊帶著笑意，忍不住八卦：“喬醫生，你女朋友啊？”喬宋脫掉鞋套和手術帽，銀絲眼鏡後閃過一絲狡黠的光，“還不是。”周六，市體育館。網球場上，顧盼脫力般地擊出一球，雙手扶在膝上不住喘氣，平時太缺乏運動，一個小時的對打已經耗光了她全部的體力。抬手抹掉額頭上的汗，她忍不住盤算，才二十五，身體素質已經差成這樣了？“顧盼。”隔著網，對麵的喬宋除了臉色微紅，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啊？”顧盼喘著氣，抬頭。“再來。”話出口，球已經飛了過來。顧盼匆忙揮拍。夏日早晨的太陽已經氤氳了熱氣，喬宋的目光從對麵女人修長筆直的腿，一點點看到脖子上一閃一閃的袖扣，莫名生出些心煩來。手下一用勁兒，球打出了界。之後一連幾個球，不是擦網，就是繼續出界。即使這樣，仍然以大比分領先。麵對喬宋難得的失誤，顧盼原本挫敗的心情終於好了一些，空手揮了揮拍，激起了鬥誌，“喬醫生，是不是不行啦？”然而，男人最忌諱的，就是被說——“不行”。喬宋哼笑，集中精神，連贏兩盤。顧盼氣結，球拍一扔，“不打了。”休息區，擦過微濕的頭發，顧盼拿起喬宋遞過來的運動飲料，灌下一大口，喝完低頭看一眼，唷，還是幫她開了蓋的。喬宋坐在她身旁，肩膀上搭了條毛巾，偏頭看著仍然喘息的顧盼，許久，問：“繼續？”顧盼死活不肯。“不玩了，輸這麼多，哪能贏回來。”她白他一眼，人這麼體貼，怎麼不知道該讓球啊。喬宋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一語道破：“要我讓你？”……那她的麵子還往哪兒放，還不如讓她徹底輸。有經常來打球的球友認識喬宋，路過時看到這副光景，忍不住說：“喬醫生，你倒是指導指導啊。”喬宋瞥一眼，回頭半真半假地對顧盼笑：“先把你的項鏈摘了，影響發揮。”顧盼低頭一看，六芒星的碎鑽在陽光下晶瑩璀璨，斷斷續續的剪影在腦海裡一閃而過，快得抓不住。她按了按脹得發疼的太陽穴，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這枚袖扣上麵。倒是真有幾次，跳起來的時候袖扣會砸到胸口，幾次下來倒不怎麼敢跳了。但，一個項鏈，能有多大影響？最後還是依言摘了。結果還是沒打贏。十一點的時候，天氣已經逐漸炎熱，結束了一上午的戶外運動，換過衣服，兩人並肩走向室外停車場。今天這個球打得顧盼很是憋屈，心裡暗暗決定下次一定要贏回來，起碼，也不要讓比分差這麼大。正在腦補自己勝利的場景，身後，忽然響起一聲——“顧老師！”顧盼應聲回頭，十步開外，黎念正站在場館的台階上，興高采烈地衝她揮著小手。一個月相處下來，黎念對顧盼也不再是冷冷淡淡的，人也比剛入園的時候活潑一些。而且今天的他，心情似乎很是不錯，連衣著也從富家小少爺，轉變成了運動小王子——寬鬆的T恤，leggings的運動褲，還帶著護目鏡。活脫脫一個小黎恕。休了幾天假，顧盼還挺惦記班裡的幾個小家夥兒。幾步走過去把他抱起來，捏了捏他的小臉，“在這兒乾嗎呢？”黎念奶聲奶氣的滿是驕傲，“我爸爸在這裡做評委！”話語裡似乎對黎恕懷著無上的崇拜。在小朋友心裡，父親都是超人一樣的存在。更何況黎恕一向優秀，黎念把他當做偶像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顧盼抬頭看一眼流線型的玻璃建築物前，LED牌上滾過一行字——國際攀岩比賽預選賽。……什麼鬼。顧盼算是個體育白癡，對運動不光不擅長，更不了解。可攀岩這項賽事，她潛意識裡卻覺得莫名熟悉。仔細想了想，也沒有想通自己跟這八竿子打不著的運動到底有什麼關聯。難道，就像電視劇裡演得那樣，她失憶，是因為在攀岩的時候不小心摔下來撞到了頭部？那真是何其丟人。“顧老師，”黎念似乎很不滿意被冷落，在她懷裡扭來扭曲，“你要不要進去看比賽？”顧盼回神，看一眼喬宋，笑著說：“老師還有點彆的事情，不能陪你進去了。”“顧老師，你不去會後悔的。”黎念嘟嘴，“我爸爸一定很希望你去看比賽。”顧盼：？？？始終在一旁沉默的喬宋投來一瞥。顧盼耐著性子哄他：“下次再陪你去，好不好？”黎念露出失望的神色，耷拉著腦袋，絞著手指不說話。顧盼知道他從小就缺乏關愛，所以平時對他自然多加照顧一些，現在這副模樣更是看著心疼，用勁兒把他抱得更緊了一些。剛想安慰些什麼，喬宋忽然抬手看了看手表，淡然開口：“現在去吃午飯也早了一點，不如一起去看看。”看顧盼麵露歉疚，微笑補充：“其實我對攀岩也很有興趣。”顧盼點頭說好，眼角瞥到黎小念瞬間開懷的表情，愣了愣，深刻覺得自己受騙了。進到場館，她更加確定黎小念給自己演的是一出苦肉計。偌大的場館裡已經近乎空曠，顧盼看了一圈兒才明白過來賽事已經結束，全場隻剩三四層樓高的攀岩牆和觀眾席前排稀稀拉拉的人群以及幾個入圍的運動員。攀岩牆中間圍了一小圈人，看樣子應該是晉級的選手在合影留念，五顏六色的人群中間，黎恕一身灰色西裝格外顯眼，此時正對著鏡頭露出一點兒淺淡的笑意。那笑讓顧盼看得有一瞬間的愣神，回過神來時，黎恕已經退出人群，挑了塊清靜的空地站著。因為人們爭先恐後地跟他合影，筆挺的西裝袖口被壓出一些皺褶，可那俊逸的臉龐卻看不出分毫不耐的痕跡，目光微微輕抬，看到顧盼時，愣了一愣。有人過來討好地邀請：“黎理事，能不能再多拍幾張？”黎恕若有所思收了目光，點頭輕笑，“可以。”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拍完，顧盼就抱著小豆丁等在一旁。無意間瞄一眼評委席上麵的名牌，黎恕——攀岩協會理事。雖說是理事，也隻是坐在會長旁邊的位置。她自然理解，黎恕這類人，已經聲名在外，如果再有些文體方麵的愛好，那更是錦上添花。譬如園長，就是省工會的副會長，但就她的了解，園長在文藝方麵幾乎一竅不通。所以黎恕在這裡做評委，在顧盼看來，就像有些藝人做慈善一樣，並不需要親力親為，隻要掏錢就能博一個好名頭。幾個年輕的女生嘰嘰喳喳地從顧盼身邊擠過去，每人手裡都拿著精致的筆記本，到了黎恕身前又不敢上前，幾個人推推搡搡推出一個膽子最大的，蹭到黎恕旁邊，紅著臉問：“黎……”大約是在想怎樣稱呼，“黎先生，能幫我們簽個名嗎？”距離很近，顧盼一眼就看到剛才被她認為是筆記本的東西，其實是本雜誌。因為站的角度刁鑽，看不清上麵的雜誌名，隻能依稀分辨封麵上是個男人。一向好奇心爆棚的顧盼忍不住向人群靠了靠，正抻著脖子看那本雜誌，就見那正在簽名的手指一頓，顧盼抬眼，對上黎恕淡淡的目光，“你也要簽名？”“……”又有幾個人過來跟黎恕討論賽後事宜，一旁的喬宋也自顧自地在場館裡好奇觀看，顧盼左右無事，看著眼睛幾乎要冒紅心的少女，一時沒忍住，輕聲問：“你們為什麼要他的簽名？”女生回過頭，不可置信，“你不知道？”顧盼很誠實，“我不知道。”女生更驚訝，“你真的不知道？黎校長可是S市，不，是全國的攀岩神話！前年唯一一個挑戰5.15a級彆還成功的人！”顧盼不大理解攀岩的級彆，但猜測大約是個比較有難度的級彆，於是“哦”了一聲，“那不是還有去年嗎？”女生翻了個白眼，“去年沒人挑戰成功啊。”又看了看小豆丁，“你不是黎家的保姆嗎？”“……”顧盼想了一會兒，沒有理解其中利害，“那他，當攀岩協會的會長也綽綽有餘吧？為什麼隻是一個理事？”本來隻是隨口一問，沒想能得到答案，卻不想黎恕那邊的攀談剛結束，恰好將這句話聽到，聞言轉過頭，挑眉，“當會長？”“……嗯。”“事情太多。”“……”對於黎恕會攀岩這件事，顧盼驚訝歸驚訝，但覺得這些小姑娘多少有點兒把他神化了。現在的年輕人，大多都是外貌協會，隻要長得不錯，就理所應當地認為其他各方麵都很不錯。所以黎恕這個理事究竟是否有很大的含金量，還有待考證。女生們起初因為顧盼的詢問就對她不大滿意，再加上年輕氣盛，又對偶像極其熱愛，見她仍然不相信，心中很是不忿，想要向她證明的心思一波一波地漲，幾個人相互交換了眼神，又看向黎恕。其中一個醞釀了片刻，笑著說：“黎校長，今天的比賽真的特彆精彩。隻是……”黎恕看著她，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許是被黎恕此時平易近人的氣場感染，女生更加大膽，聲音有點撒嬌的意思：“就是吧，黎校長，好久沒見你親自上場了。”另一個女生很快接茬：“就是就是，變成帥氣奶爸，也不能放棄業餘愛好啊。”一旁看熱鬨不嫌事兒大的理事也笑著說：“是啊黎校長，露一手？裝備都是現成的。”黎恕的目光淡淡掃過喬宋，在顧盼的身上停了一會兒，最後看向黎念，含笑問：“想看嗎？”小豆丁難得聲音洪亮：“爸爸，我想看！”黎恕黢黑的眸子裡閃過溫柔，“好。”很快換好衣服，隻是站在攀岩牆前，圍觀的人群裡就響起掌聲。黎恕試過安全繩，抬眼略微打量，幾秒後，已經攀出兩米高。女生滿臉崇拜，先挑釁似的看著顧盼，“我就說吧，黎校長好厲害的！”頓了頓，後半句話化成囈語，“要是能……就好了。”另一個壓低聲音：“可是……都有孩子啦。”“那有什麼，不是一直單著嗎？”顧盼淡淡瞥一眼，抱著小豆丁走得遠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