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自從那次跟弄玉談過話,便進入了彌留狀態,想來也就剩一兩天的功夫了。這些天來,弄玉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隔一個時辰便喂她一兩匙參湯吊命。李夫人沉睡的樣子很安詳,一點兒看不出病態,她烏黑的長發散在枕上,膚色如雪,弄玉看到她總會想起“綽約若仙子”之類的話,有時候甚至覺得她原本就不是人間的女子,是天上的仙女,如今要回到天上去了。皇帝終究還是來看她了。當他看到李夫人這不染凡塵俗事,不食煙火的臉龐時,臉上閃現過一種驚異激動的神色。他求仙多年,不知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可是卻從來沒有尋得神仙的蹤跡,如今李夫人躺在這裡,美得恍若神妃仙子,他忍不住悸動起來。原來,他求仙的赤誠早就感動了神仙,仙人早就派使者來到了他身邊,隻是他自己一時沒有察覺,竟然白白浪費了這樣的好時光。他守著李夫人寸步不離,起初他還親昵地叫她“阿妍”,後來乾脆叫她“夫人”,仿佛這世上,他深愛的人始終隻有她一個。皇帝守著李妍,不問朝政,似乎也沾染了李妍的仙氣,變得飄飄欲仙起來。但弄玉和方天河是俗人,衛皇後也是俗人,他們都依然在宮裡宮外,明爭暗鬥。皇帝不上朝,朝廷的事卻耽誤不得。尤其是左賢王在大漢遇刺,死在了大漢,羽林衛、中壘校尉、中尉,負責長安城安保的軍隊一撥一撥出動,挨家挨戶搜查刺客,把長安翻了個底兒朝天都沒有找到刺客。負責左賢王安全的匈奴使者,匈奴的飛將軍趙無傷在朝堂上口口聲聲指責大漢背信棄義,竟然駁得滿朝大臣無話可說,大漢與匈奴的和平岌岌可危,必須得想辦法來修補,朝中得有人來主持大局。但現在皇帝卻以李夫人病重為借口,不再上朝。以往皇帝不在長安,都是太子監國,可如今太子因為前事被皇帝下令待在太子府反思悔改,皇帝不發話,自然沒有人敢把太子放出來。而丞相因為上次賑災的事得罪了皇帝,處事更加小心謹慎,連該他管的事,他都一問三不知,更彆說現在要他出來主持大局,後來他見百官逼得緊,索性稱病在家,不上朝了。皇帝不在,太子和丞相一個禁足、一個稱病,朝堂上的局麵有多混亂,可以想見。如今暫定朝中一切大事由禦史大夫兒寬代為處置,丞相府的屬官也都全聽他差遣。但他為人寬厚老實,朝堂上那些奸詐狡猾之輩,把朝堂上攪得烏煙瘴氣,他竟不能轄治,隻是每日自己暗自生氣歎息而已。看到朝堂局勢如此混亂,方天河有點兒沉不住氣了,蠢蠢欲動,讓自己的親信趁機出來主持公道,辦了幾件漂亮的差事,就像桑弘羊在賑災中的表現那樣。希望皇帝能對他們另眼相看,順勢就提拔了這些人。弄玉心裡隱隱不安,阻止道:“我看你最近有些急功近利,這可不是你的辦事風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方天河道:“現在浞野侯那邊因為衛長公主的人打了趙安國,兩邊打得不可開交,隻等他們反目,太子想要出來就更難了。我想著趁機在朝堂上的機要位置安插幾個親信,要不然省的到時候抓瞎。”弄玉皺眉思索了半天,才說:“這法子太過冒險,你且等等。我先去探探皇帝的口風,你再行動好不好?”方天河想了想,便笑道:“也罷了,就聽你這一回。”她沉默了片刻,躊躇半日才問:“他這幾日可好?”弄玉見她擔心皇帝,而皇帝就在合歡殿的內室裡,與她不過是隔著幾道牆,她自己不去看他,反而在這裡問自己,不禁有些好笑,逗弄道:“既然你這麼關心他,乾嘛不自己去看看?”方天河勉強笑道:“去看他做什麼?看他如何在乎彆的女人嗎?倘若韓城這麼關心另一個女人,你心裡能好受嗎?”弄玉心如針刺,倘若韓城也這樣愛彆的女人,那她寧願躲得遠遠的,也不會去看韓城如何關心另外一個女人。如今她看著方天河憔悴的眉眼,歎息道:“你為什麼會愛上皇帝呢?”方天河神色恍惚,笑得有些黯然:“是啊,我為什麼會愛上皇帝呢?倘若當日,我沒有進宮,跟了李季,隻怕如今早就快活得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弄玉不敢多停留,端著給李夫人煎好的參湯,又匆匆回到了內室。她第一眼看見的是皇帝,他正端坐在玉幾一側,皺眉沉思著什麼,聽見響動抬起頭來,便看見弄玉走進來朝李夫人走去。他便也站起身來,命令道:“這參湯,朕今天來喂。”弄玉麵露難色:“小臣怕燙到陛下,還是讓小臣來吧。”皇帝斜眼看她,似乎是想看她是否在嘲笑他,但看到弄玉一本正經的表情,便冷哼道:“你不要覺得朕什麼都不會做。朕照顧過人的。”弄玉見他執意要喂,便示意一旁的宮女捧了參盅跪在他的腳下,而弄玉則示意另外幾個宮人扶起李夫人,讓她倚靠在自己身上,方便皇帝喂食。弄玉怔怔地看著皇帝出神。這是她第一次離皇帝這麼近,以往見皇帝,她從來不敢抬頭,生怕彆人會給她安上“禦前失儀”的罪名,她身上牽連著這麼多人的性命呢,不能出現一點兒偏差。但如今,她瞧著皇帝給李夫人喂湯的虔誠,一時間忘了避諱,隻管盯著他出神。他的五官深邃嚴肅,不苟言笑,帶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度,也許這就是弄玉平日不敢接近他的原因吧,他這樣的神態,倒讓弄玉想起了趙無傷。“陛下……”鬼使神差般,弄玉不知怎的,就開口叫了他一聲。“嗯?”皇帝順口答應,停下手中的湯匙,抬起眼睛來看她,目光幽深,不可窺測。弄玉像是受了蠱惑,完全沒有了之前的膽怯害怕,鼓起勇氣說:“我覺得你很了不起。”皇帝聽了她的話,忽然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顯現出一條條細微的皺紋,可在弄玉看來卻隱約覺得可愛而親切,原來他跟普通人一樣,會生老病死。“哪裡了不起?”他問。弄玉完全拋下他那“女子不能問政”的忌諱,輕聲回答道:“以前我總覺得皇帝是這個天底下最稱心如意的人,但這些日子冷眼旁觀,又覺得不是這樣的。彆的暫且不論,單說眼下,陛下一不上朝,這朝堂上就亂了。聽說,那些大臣時時給兒寬大人難堪,可他們見了您卻老老實實,所以我才覺得您很了不起。”皇帝看著她,眼中的神色變了幾變,眼神更加複雜起來。弄玉見他在打量自己,心中忐忑,手心裡的冷汗都冒出來了,但她臉上卻依然維持著鎮定的神色,看著皇帝的眼神中依然充滿光輝燦爛的崇拜神采。直到弄玉感覺臉上那無辜又崇拜的表情都快僵硬了,他才收回視線,用小湯匙攪動著參盅裡的參湯,舀了一勺再次送到李夫人嘴邊,給她灌下去才說:“朕從做了天子,到如今已經快四十年了。在朕手裡經過的大臣,就像是百姓種的莊稼,去了一茬,再長出新的一茬,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該用,能用的人又該怎麼用,朕看得清清楚楚。底下人猜不透朕的心事,朕卻能輕易看透他們的。”說完,他彆有用意地看了弄玉一眼,弄玉一陣心虛,心中膽怯,想要逃開他那銳利的目光,又不敢,隻好迎頭頂上。讓弄玉驚詫的是,皇帝原本那銳利的眼神,又變得柔和起來,像是烏雲遮月的夜晚,烏雲被撕裂一道縫隙,露出一點明輝輝的月色。弄玉不明白皇帝的態度為何會轉變,他既然已經看出她是在試探他,為什麼不采取行動呢?還是說,她的這點試探在他眼中實在太微不足道了,根本不值得他去費心神?皇帝拿起帕子,仔細擦掉李夫人嘴角的湯漬,隨後俯身過來,親吻了她的唇。李妍靠在弄玉身上,皇帝低頭親吻她的時候,靠弄玉很近,弄玉能看到他英挺的鼻子,他微微垂目時眼角的細紋,能聞到他身上特有的蜜合香,淡淡的,卻又清新持久。弄玉的臉漲得通紅,手指緊張地握著李妍的衣襟,隻覺得這原本溫情旖旎的畫麵,因為她的存在而變得尷尬難堪。她不知道皇帝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舉動,但直覺讓她維持著原來的動作,不敢亂動。皇帝幫著她重新讓李妍躺好,這才說:“你比韓城聰慧。倘若你是男兒,跟在朕身邊曆練幾年,說不準會成為朕最信任的人。”一提到韓城,弄玉隻覺得心口一陣疼痛,苦澀地垂下頭來,說道:“韓城跟我們都不一樣,他的一生隻想替陛下守著江山。他這樣的人才正是大漢所需要的。”“朕知道。”皇帝臉上又恢複了那種令人畏懼的神態,弄玉不知道他為什麼情緒變化如此快,也許是自己說的話惹惱了他?或者說這原本就是他的常態?弄玉猜不透。她不敢分神,就聽皇帝繼續說道:“朕罷免韓城,並不是單單因為他打了左賢王,要給匈奴人一個交代,而是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咱們大漢與匈奴的戰爭由來已久,百姓早就盼望著兩國能休戰言和,而韓城卻是堅定不移的主戰派,罷免他,是朕對百姓表明休戰的決心。”原來就算沒有韓城毆打左賢王一事,皇帝終究會尋韓城一個錯處,想辦法罷免他。隻是可憐了韓城的一片拳拳報國之心,至今還心心念念想要複出。可是隻要皇帝不允,他怎麼可能還有出頭的機會呢?她的神色越來越黯淡,心裡的無助也越來越大。她已經答應了二哥,等長安的局麵稍稍安定下來,她就返回到洛陽去。一個人回去,從此跟韓城斷得乾乾淨淨。他儘管去追求他的遠大誌向,他的一切都不再跟她有關聯。可她還是想著,能在臨走之前,想辦法幫他官複原職。她不想看他在趙破奴的手下卑微地做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官,卻沒有尊嚴。一想到驕傲自詡的韓城會謙卑地生活,她就忍不住心疼。“你在想什麼?”皇帝出聲打斷她的沉思,她一抬頭,正好對上皇帝那饒有興趣的目光。弄玉閃躲著皇帝探究的眼神,支吾道:“小臣沒有想什麼。”皇帝冷笑道:“你似乎忘了朕說過的話!朕說過,哪些人對朕說的是實話,哪些是謊話,朕能分辨。”弄玉不敢抬頭看皇帝的眼神,更不敢讓他知道自己在揣度他的心意,咬咬牙,乾脆豁出去了:“韓城。”皇帝眼中掠過一絲訝異,大概是沒有想到這次弄玉能如此直白,便問道:“為什麼會想韓城?”弄玉收回了那些感傷的情緒,她現在沒有時間感傷,要想幫助韓城恢複官職,最重要的是先幫方天河試探好朝堂局勢,以便安排她們下一步的行動:“如今,左賢王已經死了,隻怕兩國想要繼續和談也不成了。兩國開戰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陛下當日如果殺了韓城,今天可會後悔大漢失了一個能征善戰的將軍?”“你今日同朕說這些,是想給韓城求一個前程嗎?”皇帝口氣淡漠地問道。“不,不是。”弄玉見終於把話題從韓城身上引開,引到了朝堂形勢上來,忍不住鬆了口氣,反駁道,“陛下要如何安排,小臣不敢過問。小臣隻是不明白陛下為何會以照看李夫人的名義躲進後宮中來,太子尚在禁足中,丞相又病了,現在朝堂上一片混亂,我不明白陛下為什麼要這樣。”“是方天河讓你來問的嗎?”皇帝目光炯炯地盯著她,一針見血地問道。弄玉麵色如常,仰頭看著皇帝,反問道:“倘若真的是方婕妤想要知道陛下的心意,她為什麼不自己來問?更何況,她對陛下的了解,能探聽出更多的消息,要是讓小臣來,小臣三言兩語,就被陛下拆穿了,還引得陛下疑心,方婕妤沒有這麼魯莽。”皇帝依然看著她,像是在探究她的話有幾分可信。弄玉保持著原本的神色,與他僵持對峙起來。她雖然儘力壓抑心中的不安,竭力保持平靜,但心情畢竟忐忑跌宕,落在皇帝眼中看到的便是,她原本潔白如玉的臉上出現了淡淡的紅暈,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清澈透亮,卻又深不見底。皇帝忽然伸出手來,拂開粘在她臉上的幾根雜亂的碎發,口氣悵惘:“你跟她真是越來越像了。”弄玉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一個激靈,扭頭躲開了:“小臣失儀!”皇帝不語。弄玉有些疑惑地轉過頭去,隻見皇帝正直直地看著她,眼神恍惚,又不像在看她,倒是像從她身上看到了彆人的樣子。她試探著問道:“陛下說小臣像誰?是方婕妤嗎?還是彆的什麼人?”皇帝從她身上收回了視線,並沒有回答她。弄玉見皇帝並不搭話,隻好硬著頭皮,說:“方婕妤對陛下一片癡心,一直牽掛著陛下,現在她還在便殿呢,陛下可要見一見她?”皇帝一聽她提起方天河,登時勃然大怒:“放肆!”弄玉當即便跪在了地下。皇帝冷笑道:“君心豈是你能隨意揣度的!朕剛誇了你聰慧,你便仗著自己三分聰明來忖度朕的心事,如此看來,你不過也是小聰明而已!”弄玉的頭重重地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動不動:“小臣知錯。”皇帝又是冷冷一笑:“今日朕就再告訴你一個道理,賣弄聰明的人,朕身邊比比皆是。可藏山不露水的卻少得很,但這樣的人才是真的有智慧,你還要好好學著!”弄玉的頭再次重重叩在地板上,應道:“喏。”皇帝又吩咐道:“你起身吧。”弄玉這才站起來,一言不發,低眉順眼地站在床側,心裡卻五味雜陳。她終究是把皇帝對方天河的態度試出來了。她剛剛故意說起方天河,皇帝就變了臉色,完全沒有了當初寵愛方天河時,為她床側搖扇的溫柔。看來方天河在朝中安排親信,果然引起了皇帝的猜忌。一想到,當初皇帝利用方天河壓製衛氏家族,現在卻因為方天河的力量壯大,反過來猜忌她,弄玉心中一片冰涼。這事倘若處置不好,方天河說不定會徹底惹怒皇帝,連帶著她以及他們身後諸人都會受到牽連,給皇後等人以可乘之機。她必須想辦法化解才是。皇帝瞧著她臉上的神色問道:“你心中不服氣是不是?”弄玉恭敬地回道:“小臣不敢。”皇帝笑道:“朕知道,人人心裡都怕朕。這正是朕要的。可人人都開始怕你,連個說知心話的都沒有,想來也是無趣。”“陛下求仁得仁。”皇帝看著弄玉那冷漠麻木的臉色和那表麵恭敬,實則不陰不陽的語調,又想生氣又覺得好笑,最後霸道地命令道:“不許用這種腔調跟朕說話!”隨後又悠悠地感慨道:“要是當年阿月跟了朕,朕的女兒如今也有你這般年紀了。”弄玉沉默不語。皇帝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問道:“你怎麼不說話了?”弄玉長長歎了口氣,終於鼓起勇氣再次抬眼看向他,有點賭氣地說:“不管小臣說什麼都是在顯露小聰明,白白惹陛下厭煩,小臣便不想說了。”皇帝看著她流露出來的小女兒情態,又愉快地笑起來。弄玉沒想到這短短一刻鐘之內,皇帝的臉色變了好幾變。他這情緒起伏也太厲害了吧,想到這裡,弄玉一時忘了顧忌,撇了撇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這樣子落到皇帝眼裡,皇帝笑得更厲害了,臉上原本的嚴厲之氣也一掃而光,又變得親切了幾分。弄玉見他心情不錯,將計就計,繼續試探他對太子的態度,便故意氣鼓鼓地冷哼道:“當陛下的兒女有什麼好的?天天對著這樣一個嚴厲的父親,笑也不敢,哭也不敢,明明自己心裡委屈,卻還得在陛下跟前擺出一副溫順孝敬的模樣。哪裡像我們平民百姓家的孩子,該哭就哭,該笑就笑,不開心了,就給父親使小性兒,甩臉子,這才痛快!”皇帝笑道:“你不是朕的女兒,自然不知道朕是如何寵女兒。這天下之物,隻要她想要,朕沒有給不了的。你父親能辦到嗎?”弄玉一揚眉,越發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態:“陛下覺得寵女兒,就是把天下最好的東西給她嗎?小臣卻覺得這樣做有失偏頗。小臣的父親比不上陛下富有四海,但他自小就教導我們兄弟姊妹間要相親相愛,陛下家裡的幾位皇子公主未必能享受這樣的親情!”皇帝的笑容稍斂,口氣變得凝重起來:“太子是未來的儲君,這天下的擔子終究有一天是要落到他肩上,朕自然要對他嚴苛。他跟其他的皇子公主間,有兄弟之情,但更得有君臣之義,倘若君臣之義不存,那其他的皇子便對他存了不敬之心、覬覦之心、乃至奸邪之心……”弄玉咋舌道:“陛下,小臣聽你說的不像是太子,倒更像祠堂裡供奉的神君!幸好我們是百姓之家,不需要家裡供著這麼一位仙人。否則,不管是我哪位哥哥被供起來,小臣都覺得好笑!”說完便掩著唇,咯咯地笑出聲來,她的笑聲歡愉悅耳,清脆如滾珠濺玉,像是夏日午後雨珠在翠綠的枝葉上流淌,偏偏落到人耳朵裡聽得心癢。皇帝也跟著笑起來,又問道:“你眉毛很好看,怎麼不畫宮裡流行八字眉?”八字眉是以螺子黛描眉,眉尖描得又細又濃,往上翹起;眉梢卻畫得又寬又淡,往下撇壓,自帶一種美人蹙眉的惆悵愁苦之色,看上去楚楚可憐。這是皇帝非常喜歡的一種眉型,宮裡的女子為了贏得皇帝的青睞,都爭相畫八字眉,後來又在長安流行起來,一時間螺子黛價格高出往常三倍,還供不應求。弄玉想起當初李陵的堂妹李嫣畫八字眉時,臉上那滑稽的表情,眉頭一皺,說話的口氣中帶了三分不自知的傲氣:“小臣沒有那麼多的愁苦,更不想把愁苦畫在臉上讓人人都看見。”“男人都喜歡這樣的女子,看到這樣的女子便心生惻隱嗬護之心。”“小臣不是那樣的女子。”皇帝又微笑起來,但這次的笑容卻有點意味深長:“你跟在方天河身邊久了,跟她越來越像了。”弄玉剛要說話,卻見一個醫女走進來,對弄玉說道:“郭女官,夫人的藥煎好了,請你去瞧瞧。”弄玉隻好告退,跟著那個醫女出來。沈渠正等在門口,滿臉焦灼之色,見弄玉出來,急忙迎過來,說道:“姊姊,夫人早就等急了,你跟陛下說了些什麼?”弄玉舒了一口氣,隻覺得全身說不出來的疲憊,她搖搖頭,示意沈渠帶自己去見方天河。方天河正在偏殿裡,圍著火爐吃瓜,原本雪白冷漠的臉,被爐火烤得通紅,映著火光竟然如霞光般豔麗。見她進來,方天河皺眉道:“你跟他在裡麵做什麼呢?怎麼現在才出來?”弄玉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嗔道:“我為什麼出來這麼晚,你心裡不明白麼?他那麼聰明的人,我幾次試探,都被他輕描淡寫地轉了話題,還險些被他發現。我們要知道的東西,還是他忌諱的,不花點兒心思怎麼成?要你去,你非得說,你去問,會引起他的懷疑,非要我去問。現在又反過來疑心我!”方天河聽了卻得意地笑起來,這一笑,整個冬天的雪都融化了,順帶也就轉移了弄玉的指責:“他是我的男人,自然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他要是不聰明,我還不肯愛他呢!怎麼樣,我男人聰明吧?”弄玉看著方天河提到皇帝時流露出來的驕傲,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方天河這樣愛皇帝,可皇帝呢?他對方天河分明就有了猜忌之心。想到這裡,她竟然有些不忍把試探皇帝的結果告訴方天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