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鬆拓一直沒鬆口。易典典接他出劇組的時候,喜不自勝地跟他說,這次杜款款模糊了焦點,粉絲反彈沒那麼強烈。胡鬆拓就揉著太陽穴,靠著車窗坐著,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今天的新代言,先去把海報拍掉,要得比較急,遲總就直接從咱們的藝人裡選了。”易典典說,“本來是要在華眾本家選的,我費了好大力氣,才說服高層讓你上。你畢竟剛來,好好表現。”他隻覺得無關緊要,又拿出手機來看,下巴的還在病毒式地傳播,網絡盜版猖獗,用他們的話說就是:“這種東西難道還要買來看嗎?”胡鬆拓不知道為什麼,特意去買了一本下巴的處女作,他一看就覺得,要是自己早一點看見這書,肯定早就知道她是杜款款。這麼矯情的劇情發展,隻有杜款款能把這麼雞毛蒜皮的傷口演繹得這麼劇烈。他問:“杜款款知道嗎?”易典典正說到興頭上,很詫異地停下來:“什麼?”“有沒有通知杜款款拍攝時間?”“通知她乾嗎?”“這不是她的代言嗎?”“不啊,這是你的代言。”胡鬆拓花了一秒鐘接受這個事實,然後很果斷地說:“那我不拍。”易典典隻覺得他可笑:“你這是想跟她同歸於儘啊。”胡鬆拓不說話。易典典說:“你不用覺得對不起她,你又不是搶了她的代言,是她自己形象不合適。高層做的決定,我們執行就是。”“我怎麼想都覺得,她這些消息會爆出來……是因為我。”“她的事讓她自己操心好不好?她有全公司最好的團隊,會儘心儘力給她公關。而你隻有我。”她苦口婆心,“你是華眾的新人,要重新招徠人心,要靠表現博得更多資源,你這麼多年還是個走流量的歌手,你以為你的地位就有多穩固?她杜款款都能被一個負麵打垮,你呢,你比她還脆弱!”真真是如履薄冰。胡鬆拓被說得有些慚愧。以前鄭東津說話也不好聽,但總是把他當小孩,對他有慈愛,實際上總是鼓勵居多。換了易典典,就難免顯得急躁。胡鬆拓知道,比起說如今“他的人”隻有易典典一個,不如說是易典典隻有他一個作品,隻有他好了,易典典才能在圈子裡有發展。該考慮的人這樣多,他卻隻顧得上杜款款。偏偏杜款款最不讓他省心。他隻好說:“對不住。”易典典也意識到自己說重了,握著安全帶的手緊了緊,“……我是希望你好的。”他寬慰地笑一笑:“我都知道的。”她呼出一口氣:“那就好。”路有點堵,易典典翻來覆去地看兩頁薄薄的日程表,突然聽見胡鬆拓說:“我自己跟遲總說。”她不可置信:“什麼?”胡鬆拓已經開始翻通訊錄:“我要跟遲總提一下,他或許會……他帶我來華眾,肯定還是看重我的吧。”他仿佛在說服自己。“我不是說了,杜款款的事讓她的人去處理?你省省吧!”他頭也不抬:“我就是她的人。”易典典徹底撒手不管,腦子裡飛快地給自己算計,胡鬆拓把演藝道路給走死之後,她還能去哪家藝人麾下混口飯吃。遲廷海很和善地問候:“鬆拓,到影棚了嗎?可要好好拍,你是今年芮品的臉麵。”“遲總,我想問一下,怎麼杜款款不去了?”“你真覺得這是個問題嗎?”“我知道她出了點新聞,但那都是小事,而且她海報都拍過了,通告也出了,現在取消,影響不大好。”胡鬆拓想了想,“我們倆情侶檔,也更適合購物百貨的氛圍不是?”遲廷海仿佛是譏笑:“鄭東津怎麼養的人,你們一個兩個,都這樣不愛惜羽毛。”“那這樣,杜款款代言的全部費用,都從我的薪酬裡出。”他姿態越來越低,幾乎是哀求,“隻是她已經從新戲裡出來,不能全部工作都停擺吧。”易典典在旁邊聽得心驚膽戰,覺得胡鬆拓是瘋了才會直接僭越去跟大老板討價還價,最後居然說:“遲叔叔,你就算……給我個麵子。”他完了,我也完了。易典典在心裡哀號,真的毀了,他哪來的詭譎自信,在老板麵前提麵子?真是自我感覺不要太良好噢。胡鬆拓對司機說:“前麵路口調頭,我們回公司。”司機覺得奇怪,從後視鏡裡眼神請示易典典。易典典都快哭了,也知道這下胡鬆拓是鐵了心,多說無益,乾脆擺擺手,看他還能作出什麼妖來。胡鬆拓說:“謝謝你。”易典典都懶得理他,跟司機說:“你送他回去,把我在路邊放下,我先去影棚跟攝影師賠笑臉。”胡鬆拓就一路橫衝直撞殺回遲廷海辦公室,一個小時之後,易典典接到他的電話,語調輕快:“我馬上就過去。”“他答應了?”“答應了。”易典典將信將疑……莫非大老板好胡鬆拓這一口?不應該啊,照理說風流大叔和小奶狗更配,老板應該把古耐帶在身邊啊。啊,可能是正因為如此,才要把古耐金屋藏嬌,胡鬆拓這次請古耐美言了幾句,就把這麼不劃算的買賣談下來了。易典典越想越刺激,怪不得呢,想來古耐一提到遲總就麵色古怪,絕對有貓膩!胡鬆拓如釋重負地給杜款款打電話。一直被掛斷,好不容易接起來,他聽到她硬梆梆的聲音,覺得剛剛那些疲憊如此真實。他連遲廷海都能想辦法說服,但是說不動她。杜款款整場拍攝都完成得很用力,笑也用力,比賽也用力,最後輸了,懲罰遊戲也很用力,完全不計形象地客串搞笑藝人。結束後AllSing送走了製作組,在宿舍休息,Lance說要下去送送杜款款,晏洋立刻從沙發上跳起來,出於禮貌要跟著送客人走,被Thomas使著眼色按了回去:“你留這打掃廚房!”晏洋不樂意:“我們組贏了,明明應該你和Lance打掃!”孔奇振在他腦袋上一拍,嘟囔:“你是不是傻。”然後和Thomas一起推著他進廚房,還叫著,“Lance,送客呀。”杜款款看著他們仨在廚房門口擠擠攘攘的,不由地一笑。Lance走過來:“我們這天天都這麼熱鬨,你要喜歡,可以常常來做客。”樓下是個小花園,因為有不少藝人都住這個小區,所以安保是出了名地好。Lance又說:“你是不是好幾天都悶在家裡,不如散散步吧。”還真是。杜款款就點點頭。她有時候覺得Lance就像某種人工智能管家,怎麼能這麼懂她的心呢?出其不意一句話,總讓她覺得舒心。她做人挺失敗,朋友一個個被淘汰,其實按理說,她明知道Lance對她有那麼點心思,就該避嫌就該主動劃清界限的,可是和Lance在一起太輕鬆了,老是誘惑她去想:就先這樣吧,誰還不能有點異性朋友了嗎,戀人當不成也要做得住朋友嘛。她有點邀功地問:“我今天表現還行吧?“意外之喜,沒想到你這麼放得開。”Lance一笑,“你踩指壓板唱歌破音那段,可彆指望我們給你剪掉。”她咯咯笑起來:“我第一次踩指壓板,怎麼那麼疼啊!”回憶起窘態笑得停不下來,她挺高興地說:“行,那我以後要是接不到戲了,就試試通告藝人這條路。”抬頭對上Lance的目光,發現他沒跟著笑,而是露出一個有些奇怪的表情。“怎麼,我是不是不夠格當通告藝人?哎,我以後會努力發掘一下我的藝能感,其實我還挺喜歡看綜藝的。”“不是。”Lance觀察似的盯著她,“你怎麼,這麼沒有上進心啊?”“啊?”杜款款歪著頭,“你倒是說說,我還得怎麼有上進心?千方百計回到劇組去就算要強嗎?演大女主的戲就比上節目逗趣更高級嗎?我看未必。我還沒來得及有一個人生理想,就開始演戲了,一路做得也挺開心的,什麼目標都達到了,除了……”她沒有說下去。Lance知道她停下,是想到了胡鬆拓,就順著她說:“抱歉,你說得對。”杜款款見他神情嚴肅,趕緊說:“其實就是我為偷懶找的借口,你說得也對。”“我都忘了你在演藝工作上已經達到了level,是我想得太淺顯。”Lance給她作揖,兩人開始相互恭維起來,杜款款最後笑得走不動,蹲在地上不起來。Lance問:“所有目標都達到了,是什麼感覺啊?”杜款款想了想:“一般吧。實現夢想之後,就會變成沒有夢想的人。”她仰起臉,眯著眼睛看向他,Lance有點走神,夕陽的光薄薄地籠在她臉上,似乎有點千帆過儘的恬淡。但是她馬上又笑起來:“哇,今天天好漂亮啊!”她往前一指,Lance才意識到剛剛她看的不是自己。天色出奇地美,藍天和落日被暈染成相互交融的兩層,沉謐的暗藍色壓在發著光的橙色上頭,瑰麗絢爛。Lance對她伸出手,杜款款笑眯眯地一撐膝蓋,自己站起來。她一眨不眨地看著落日晚霞,連呼吸都放緩,喃喃道:“真漂亮呀!”她完全沉浸其中了,是有這樣的時刻,突然被自然之美擊中,被感動被洗滌,幾乎忘了自己在哪裡,隻在心裡許願,希望自己成為配得上這樣奇跡的人。平凡生活裡,這樣的美就是奇跡。所以Lance輕輕地問:“我可以吻你嗎?”他的眼神放在她臉上,仿佛柔滑的綢緞罩下來,帶著隱隱的閃光和極深的溫柔。杜款款聽到之後倏地後退一步,近乎防備地看著他。Lance臉上的笑一下僵了,但還是很努力地笑著,說:“我開玩笑的。”杜款款看著他,仿佛都有點手足無措,終於輕輕抱了抱他,很輕地用下巴抵住他的肩膀,搖了搖頭。她說:“你怎麼看起來比我更需要安慰。”Lance隻能繼續用輕快的語氣說:“我其實一直想乘虛而入來著。”可是你的心,從來都沒虛過。“……謝謝你噢,鐘磬音。”杜款款說得慢吞吞。Lance知道,他和杜款款,就這樣了。他已經儘力做到最好,但杜款款留給他的最大限度,就隻能到這裡了。是那種彆人家的寵物貓,被你喂了零食之後在你掌心蹭毛的神情。我真的知道你對我好,也願意給你點友善做回報,我平常都很凶的,對你這麼柔和,已經很不容易了,雖然我知道你要的不止這些,但我,還是沒辦法跟你回家。你不是我的家。你給我的好我吐不出來,也無以為報,我隻能衝你笑一笑了。領情是一件讓人心生愧疚的事,因為再領情,我也沒辦法,就著一時清醒,做出不一樣的選擇。幸好你也早知道。Lance輕輕地笑一笑:“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哦。”“我看大家都叫你Lance,就順著叫了。”連他隊友都喊他藝名,大概因為這名字著實有些拗口。“以後還是繼續叫我Lance吧。”他說,“鐘磬音像老師發我的考試卷,聽到心裡就一緊。”杜款款被逗得笑起來。你在我心裡已經夠特彆了,再獨樹一幟地這麼叫我,我受不了。Lance看著她,很克製地偏過頭去,睫毛抖了又抖。你不要跟我禮尚往來,你讓我精衛填海一陣子,我累了就好了。你對不愛的人,就該狠心一點,再狠心一點,讓我能早一點脫離苦海。你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