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款款在情人節的晚上，正兒八經地傷心了一陣。她很喪氣地思量著，她要愛的人，首先得是個好人吧，可是胡鬆拓這麼做，真是和古耐混蛋到一塊去了。她打開微博，熱搜今天已經爆了兩輪，刷得不順暢，她又刷新了一下，看見自己的名字也堂而皇之地掛在上頭。她一開始隻當是作為胡鬆拓的女友，順勢被搜索，但立刻發現榜單上，“下巴”也赫然在列。她點開看。羅森在門外敲門，很急促地問：“杜款款？在不在？開門！”她走去開門，隻覺得飄過去一樣。她還沒仔細看那些八卦，但羅森已經找上門來。羅森見她拿著手機，屏幕還是亮的。他反手關上門，問：“你寫？”“寫。”“這上麵說的是不是真的？”“我還沒看完。”“趕快看。”羅森的手指在桌邊不耐煩地敲著，像匹沒有頭緒的馬，狂亂地踏著蹄。杜款款聽著心煩，定睛去看手機。她手指往上劃，外麵在下雨，這酒店可能人太多，或者彆的什麼，總是一下雨wifi就不通，她等加載等半天，好不容易能看了，杜款款這名字出現太多次，看得她要都不認識這倆字。平心而論，說得不過分，首先盤點了她曆年來的緋聞男友，然後用大量的照片證明了她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和胡鬆拓戀愛。再然後是她以“下巴”的筆名寫的，被指控為自傳，拉出一堆以字母代稱的但是所有人都猜得到是誰的人來安插角色，最後是一些不痛不癢的舉例，包括這部新劇大量使用替身。說得真不過分。隻是被聚沙成塔放在一起，不免顯得她吃相難看。她寫的第一篇，講的是娛樂圈的故事，冷靜的女主角怎麼上位，把她聽過那些令人生厭的事拆碎了揉進去，因為真實而犀利，大受好評。女主角有野心，怎麼交易，怎麼一邊努力一邊投機，她寫得幾乎不費腦筋。剛開始隻是放到一個留學生論壇上，那陣子胡鬆拓發展得不順，幾乎是出道以來的最低穀，他們之間因此生出一些隔閡，沒人真的說出來，但是杜款款每天都覺得焦慮，很沒出息地考慮要不要停下來等等他，比如出國留個學什麼的。然後突然有一天，有人找到她，說她寫得很好，問有沒有興趣出版。她單純覺得有趣，所以說好。那人來問她署名留什麼，她隨口說，就叫下巴吧。其實不是下裡巴人的意思，雖然她覺得的確該這麼自謙。但當時純粹是因為，想到了胡鬆拓說她下巴最好看，她坐在化妝桌前打字，一抬眼就看見鏡子裡的自己，下巴線條緊繃著，形成一道清晰的邊界，她就說：“我要叫下巴。”那本一炮而紅，她寫得不溫柔，甚至被評價不帶溫度，但的確反映了一部分娛樂圈秘辛，仿佛一把刀，切出一個神秘的剖麵供人觀賞。後來她決心寫點彆的，結果就沒那麼吃香，總之她的閱曆，僅僅是局限在這個圈子裡而已。所以現在被人說，她的第一本完全是自傳，有心人安在她身上追本溯源一下，倒也像模像樣。不然說不通，她的星途太順了，竟然沒有一點黑料，這是不合理的。大家都這麼想，早就虎視眈眈，隻等她出現紕漏。她總要有跌落的一天。另一個是，照片，她和胡鬆拓的很多照片，都被放出來。甚至一一比對，同一時期她又正在跟誰傳緋聞，如火如荼地扮演友達以上。一個急功近利的女演員，把大把演技花在現實生活裡，還大言不慚把上位史拿出來再賣一次錢。當然叫人心生厭惡。這麼看下來，就連杜款款自己都覺得，挺招人煩的，真的。羅森問她：“看完了？”“看完了。”“造謠的部分有哪些？”“我寫的不是自傳。”杜款款說，又補充，“不過還是有一些是真的，比如我的確空降過劇組，擠掉過彆人的角色，高考也是特招進學校的，那年學校為我出了個很刁鑽的加試項，公司也有運作。”羅森簡直崩潰：“我來跟你商討解決辦法，不是讓你承認錯誤。”“本來這些事，沒人提起也就忘了，但是總結起來翻舊賬，的確足夠成為黑料。”杜款款說，“隻不過有些事，我本來藏得很好，沒人會知道。”“所以是誰在故意黑你？”杜款款抬起頭：“嶽流蘇。”嶽流蘇是她的朋友，她曾經對她毫無保留。好多照片都是她憋壞了，拉著嶽流蘇興衝衝給她看，原來是把能刺痛她的刀，一把把遞過去。當然現在看來，第一個被捅的人其實是嶽流蘇。羅森皺眉：“也沒那麼糟，現在看主要是對你和胡鬆拓的戀愛有反戈的聲音，還有對你清純少女人設的質疑。不過本來你也到了轉型的時候，也不能一輩子當初戀。”“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人設崩塌是怎麼回事。”羅森電話響了，他接起來，本來轉身一步要避一避，但是又停住了。羅森好幾次提了氣要說話，都被堵在口中，最後隻能悻悻地說了聲“好”。他回頭看著杜款款，有些為難，又有點認命。杜款款乾脆倚在牆上，等著他說話。“老板說，這部戲不如讓梁子衿來。”“……好。”杜款款也被放假了，長假，剛為了拍戲空出了兩個月的檔期，現在悠閒得可以拉上古耐去度假了。她反正睡不著，慢條斯理地把自己拆開沒幾天的行李重新打包，想著第二天一早就回家。她以為自己會失眠，但結果睡得挺好，就像卸下心頭重擔的人。她有憂患意識，一直覺得自己的坦途上注定有意外，為此擔憂了好多年。如今真的發生，似乎也沒那麼糟。她有得是更糟心的事情。早上也再沒人催她起床，她出門的時候已經是十點，餓得要命，拖著行李往外走。清潔員就跟等著她似的，見她開門立刻從布草間衝出來，有大乾一番的氣勢。原來是梁子衿來了。劇組包了整整兩層樓，隻怕還盛不下，她的房間今晚就要空給新人。下樓看見梁子衿和胡鬆拓相談甚歡。梁子衿高得盛氣淩人，但又瘦，所以看起來很纖弱，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優雅。杜款款沒有。杜款款走過去看見桌上有早飯剩下的包子，拿起來就往嘴裡塞。其餘的工作人員看見她，挺尷尬的，特意停下手裡的工作看了她一眼，注目禮一樣莊嚴肅穆。杜款款被看得沒轍了，隻好彎起眼睛笑一笑：“這兩天辛苦大家了，我先放假回家，大家繼續加油！”活力滿滿，杜款款見眾人臉色並沒有因此好轉，不由地擔心，自己這個開朗小仙女的人設是不是在昨天晚上就到期了。也隻是一瞬間的事，大家當然繼續該乾嗎乾嗎，造型師給梁子衿抱來一堆衣服：“你瘦，這些基本你都能繼續穿。我看你時裝周的街拍，那種真的街拍，真是套個麻袋都好看。”梁子衿笑：“什麼真的街拍，時裝周的衣服也是我經紀人幫我挑的。而且我都好幾季不走秀了。”她衝杜款款打個招呼，“要說演戲我還是新人，謝謝你把機會讓給我啊，杜款款。”礙於她們現在的關係，這話挺像是一句反諷的，比如後來者的炫耀，何況這劇的確是梁子衿先接的劇本，在杜款款手裡停了一會又還了回去。可是梁子衿的語氣聽起來，是真誠的。所以杜款款也挺愉快地回答：“看來這部戲跟你有緣。”梁子衿微笑著低頭繼續看本子，杜款款滿足地低頭繼續吃包子。包子放在塑料袋裡，被早上的水汽泡得有些濕，現在又冷下來，不怎麼好吃，杜款款看見桌子上還有一個流沙包，就著豆漿大口吞下嘴裡的，伸手要去拿。胡鬆拓說：“那個早都涼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她身邊，明明剛才還在梁子衿那邊對詞。杜款款看見他還是心生芥蒂，然後想到他們應當怎麼樣如膠似漆，所以調整出恰好的表情。她一點都不想看見胡鬆拓，現在。看見他就想到這人怎麼見利忘義，順便想到了那些揭竿而起討伐自己的他的粉絲。胡鬆拓知道杜款款昨天晚上被扒得體無完膚，他還挺慶幸這事是緊接著解散的新聞出的，昨天的消息又那麼多，分散了一部分人的精力。幸好，他想，杜款款現在看起來很窩火，還很有力氣擠著笑跟他生氣。他一直擔心她被流言壓垮，又被撤掉了角色，他從得到消息開始就很擔心，幸好她還能生氣。他知道杜款款沒什麼事業心，所以能一直紅到現在這件事，連杜款款自己都表示驚訝。她有次也承認，比她漂亮的年輕女藝人多的是，她的原話是“學校裡那些漂亮小姑娘，我看到都拔不開眼”。有次胡鬆拓和唐霜合作廣告，結束後拿到她的微信。唐霜發消息跟他說辛苦了，他當時正陪杜款款看電影，杜款款一歪頭就看見唐霜的頭像在屏幕上閃。胡鬆拓沒有做賊，看到杜款款盯著他的眼神還是心虛了一下。結果杜款款再看一眼，問：“唐霜？”“是。我們今天一起……”“她真人怎麼樣？好看嗎？”“挺……挺好看的。”“你乾嗎支支吾吾？”杜款款白他一眼，按了暫停，從他手裡拿過手機，把唐霜的頭像點成大圖，伸到他眼前，“唐霜就是很漂亮嘛。”“我擔心你……吃醋。”他越說越小聲。“我又沒在吃餃子。”杜款款說，“我才不會問你我和誰誰誰比起來怎麼樣這種蠢話。”胡鬆拓舒一口氣，簡直要為她這份睿智鼓掌。“你記住，在你心裡，我必須得是與眾不同的那個。你把我和彆的女人相提並論這種想法，其心可誅。”杜款款拿手機的角敲著他的胸口，霸道得理直氣壯，“不過唐霜是真的好美，你找機會介紹我們認識吧。我都沒見過她真人。”她說著拱進他懷裡，重新開始電影。“我跟她真的不熟。”他們一起看的是前不久的院線電影，沒趕上去影院捧場，坐在沙發上看一群熟麵孔拿腔捏調，還要花點時間把他們和演員本人分開。杜款款也是，把自己和工作分得很開。所以她不太常為工作困擾。但胡鬆拓聽見梁子衿輕輕巧巧地說，感謝杜款款把這個角色讓給她，他還是抑製不住感覺憤懣。人人都知道杜款款是因為什麼被換掉的，這個“讓”就顯得很微妙了。胡鬆拓看一眼狼吞虎咽的杜款款，忍住了沒有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直接拿過保溫飯盒，“你的早飯。”她的眼神顯然是“你怎麼不早點給我”，但過了兩秒她平靜地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