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柏和宋羨魚一起由火龍引著進入了山寨。這裡的地形著實複雜,大大小小的山似乎全都長得一模一樣,不熟悉的人身在其中,恐怕連東南西北都分辨不清。“虧得有這樣的地貌,我們兄弟才能討到一條活路。”火龍一邊彬彬有禮地在前方為她們帶路,一邊低聲道。他們左拐右拐,最後終於到達了寨子,火龍一直禮遇有加,宋羨魚也不便太不客氣,已經把黑蟒漢子放了——左右她的功夫在身上,也不怕對方鬨什麼幺蛾子。火龍吩咐黑蟒漢子帶著幾個人去置辦一桌小酒席,作為對如柏和宋羨魚的迎接。酒席就擺在山寨的大堂裡,火龍沒叫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進門,隻叫他們在門口聽差遣,僅留下自己在席上作陪。宋羨魚一路走來,早就又渴又餓,然而她來不及怎麼動筷,隻是灌了一杯酒後,就匆匆向火龍開了口:“聽你的意思……似乎是對我師妹的去向有了解?”火龍猶豫片刻,低聲道:“令師妹失蹤多久了?”宋羨魚道:“半個月左右。”“那恐怕……”火龍沉默良久,最終道,“姑娘能接受最壞的可能麼?”宋羨魚的嘴唇抿成一條細線,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火龍。“我猜想……令師妹恐怕已經中了鐘洪的毒計。”宋羨魚捏緊了酒杯。“鐘洪明為朱州刺史,一方大員,實則是個荒淫不堪、色欲熏心的小人。”火龍道:“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操縱著一條暗線——隻要他看上哪家的女子,就想辦法把她拐走,灌上令人失去神智的毒藥,並且弄成啞巴,最後再輾轉收到自己的府上。”如柏捧著一杯酒,小口小口地啜飲著,聽到此處忍不住皺眉:“那……那些女子的親人們就答應麼?”“一個神智不清、不會說話的女孩,就算長得再漂亮,又有誰肯娶呢?”火龍歎了口氣,“留在家裡也不過是個白白消耗糧食的累贅。這時候有個官員或者富商現身,表示願意收到自己府上去做丫鬟,有誰會不願意呢?”如柏隨著他的話音點點頭,暗中心思卻在極其飛快地轉著。火龍的話提供了兩個線索——第一,存在這樣一條戕害女子的暗線;第二,以鐘洪為首的達官貴人們雖然是這條線的背後黑手,但明著並不由他們出麵。“那麼明著是由誰出麵?人販子麼?”宋羨魚急切地問道,她迫切地想知道師妹的下落。“鐘洪會編出種種途徑,大部分情況下,他會栽贓給我們。”火龍再次歎了口氣。“有些女孩子會被他拋在山裡,然後找人裝模作樣地營救一波,說是從山匪手中救下來的,那些女孩的親人們隻能認栽。”他給如柏和宋羨魚把酒重新滿上,低聲道:“鐘洪在此,我們確實是官逼民反……”宋羨魚心焦不語,重新把酒一飲而儘,把杯子擲到桌上道:“這些事恐怕還需以後再議——還有什麼方法能救我師妹麼?”她咬緊牙關,眼眶漸漸泛紅:“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火龍沉默不語。如柏的心裡卻漸漸泛起了一股不對勁兒來。總感覺有哪個地方說不通。依照現在的情況來看,被鐘洪戕害的女子並非一個兩個,而是很大一批。這樣的話,這條戕害女子的暗線必有一定的規模,什麼人去誘拐,什麼人去灌藥,什麼人看守著她們以防逃出來……這需要很多人手。以及用哪裡來做這些事情……這也需要很大的場地。光天化日之下,朱州城內車水馬龍,怎麼可能容得下這麼一大幫人和這麼大一個場子?如果不在朱州城內……那麼又會在哪兒?一定在朱州城附近……可是朱州城附近……不是隻有山嗎?如柏心頭猛地一凜。突然,一股強烈的警覺直接衝進了她的心裡,她嘴巴微張,無聲無息地把嘴裡的酒吐回了酒杯裡。火龍剛剛一直說什麼“通過種種途徑”,就是不說出具體的……是他不知道,還是根本說不出來?!如柏的反應不可謂不快。然而已經晚了。剛剛一直一臉憂色、喋喋不休的火龍猛地住了口,眼神一下子變得陰霾起來。而與此同時,宋羨魚踉蹌了一下,突然連人帶凳子地翻倒在了地上。如柏猛地出了一身冷汗。酒裡有藥!她喝得很少,然而也覺得雙腿發軟,火龍尖銳地打了聲呼哨,門口的幾個漢子立刻一躍而入。如柏大腦一片空白,她倉惶地起身。突然,腰間的一個東西磕在了桌子上,發出一聲脆響。柳七複留給她的煙霧彈。如柏來不及猶豫,當下立刻屏住呼吸,扯開煙霧彈的引信,直接朝衝向自己的漢子們丟了過去。煙霧彈在空中猛地炸開,濃密的白色煙霧立刻在空氣中彌散了開來,火龍和那幾個漢字猝不及防地吸入了柳七複特製的藥粉,當下便一聲不吭地跪倒在了地上。如柏簡單地憋住氣,伸手去拽宋羨魚,然而宋羨魚在藥酒和煙霧的雙重作用下,早已失去了行動的能力,如柏力氣不大,拽了半天硬是沒拽起來。眼看煙霧就要漸漸散去,遠處也響起了人聲,如柏咬了咬牙,低頭衝了出去。她自己雖然還勉強維持住了行動能力,然而兩腿發軟,沒走出幾步就跪在了地上,順著山坡滾了下去!厚實的草叢拖住了她,如柏艱難地立起上半身,隻見不遠處,更多的土匪已經衝入了她們之前所在的小屋。她腿上沒有力氣,站起來也容易被發覺,故而整個人便順勢匍匐在了地上,躲在厚密的草叢裡一點一點地爬了出去。宋羨魚現在失去了行動能力,對山匪構不成什麼威脅,一時三刻裡他們不會動她,如柏現在隻要能想辦法先逃出去找到山民報信,救出她隻是時間問題。身體上用儘全力地爬著,如柏的腦子也沒有停下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很多真相已然隱隱呼之欲出。和表麵表現出的彬彬有禮不同,火龍明顯不是個好人……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和鐘洪是一夥的!他明麵上控訴鐘洪的無道,隻是為了使人放鬆警惕,事實上,他本人正是幫助鐘洪操縱那條暗線的人。朱州城內是不具備作案條件的,而附近有可能作案的地方裡,最具備各種條件、最不引人懷疑的,正是山匪的老宅。火龍和鐘洪很老奸巨猾地想出了一招……明明作為合作夥伴的二人硬生生地裝成了對立麵,這樣無論是誰,無論相信他們中的哪一方,最後的結局都是落進他們共同設下的圈套。如柏爬出一小段距離後,突然聽到了一陣細細的哭聲。她猛地怔住了,整個人一動不動地伏在草地上,片刻後,那細細的抽噎聲又響起來一次。不錯!確實是有人在哭!如柏順著聲音的方向艱難地爬了過去,爬著爬著,她漸漸感到了不對勁兒。那哭聲傳來的方向……居然好像來自她的下方!她小心翼翼地屏住氣,將周圍打量了一圈,漸漸發現自己身處的這一圈草地的顏色,和周圍不太一樣。她找到了一處最濃密的草團,伸手把草葉扒開。那一瞬間,如柏覺得所有的血液呼啦一聲,全部湧到了頭頂。她看到了二十多個年輕的女孩子。二十多個年輕的女孩子,每一個都身段婀娜,容顏姣好。然而她們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呆滯的、哀切的,每一個人都張大了嘴對著空中,似乎想要傾訴呐喊些什麼……然而喉嚨已經發不出一絲聲音。每一個人的目光都是那樣絕望和瘋狂。如柏整個人仿佛被冰凍住了一般,趴在原地動彈不得。她聽到底下兩個負責守衛的漢子正在低聲交流。“昨天跑的那個女孩兒……頭兒知道了麼?”“你不要命了啊?頭兒要是知道有人逃出去了,還不得把咱倆活活扒皮了?”另一個漢子低聲嗬斥道,“沒事兒,少一個他不會發現的,反正這每天都有那麼兩個熬不住藥性的死掉了……我們就說灌完藥以後沒活下來,已經被拉出去埋了。”如柏瑟瑟地發起抖來。“唉!也真是的,沒想到那個小丫頭力氣那麼大……人都傻了,還跑那麼快,自己跑也就算了,還連帶著拽出去幾個……好在其餘的都抓回來了,不然真不知道怎麼交代。”“那個似乎是個有功夫的,如果不是被咱們頭兒的言語唬住了,也沒法兒被弄進來。”如柏竭力咬住舌頭,避免自己的上下牙打顫。這兩個漢子話裡說的似乎就是宋羨魚的師妹——宋玉兒!怎麼?她難道……跑出去了嗎?有沒有人救她?!如果有的話,就算那個小姑娘已經神智不清說不出什麼了,但是救她的人也會察覺到不對勁兒吧?!隻要她彆是又被鐘洪的人發現了……如柏一顆心砰砰地跳著,幾乎要從嗓子眼裡冒出去,她想要趕緊從這裡跑出去求援,然而藥力仍然沒有過去的身體根本不聽使喚。就在如柏艱難地又往前爬了一段之際,底下的地牢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鐵門被人打開了。兩個漢子一起戒備地轉過頭去,看到來人後才輕輕鬆了一口氣,一齊道:“八爺。”那個從鐵門走進來的漢子穿著一身看不出顏色的褂子,袒露出的雙臂上一片黑壓壓的刺青,他陰沉著臉,道:“大哥那邊出了點兒事。”兩個漢子俱是一驚。“彆慌。”八爺擺擺手,“隻是這次的獵物跑丟了一隻,而且跑的時候丟了個煙霧彈,大哥他們著了道,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獵物肯定還在山裡,能抓回來。”八爺沉聲道,“我來隻是做個預防的準備——萬一她真跑出去了的話……這些人不能留。”他陰沉地掃視了周圍一圈瘋瘋傻傻哀聲哭泣的女人們,道:“大哥的意思是,現在這些人哪些確實傻了、哪些藥勁兒還沒到傻得不徹底,實在是一時分不清,她們知道的又太多……如果那獵物真的把消息傳出去的話,我們先把這些女的處理掉,不能留證據。”如柏的動作猛地一滯。“等我的信兒吧,如果天黑前還沒找到那個跑丟的……你們就動手,然後一把火把這兒燒了。”八爺低聲道,“鐘大人那邊來了信,說最近上邊有人來,我們務必格外謹慎,一點線索也不能留!”八爺離開了。如柏呆坐在原地。來不及了。以她現在的行動能力,天黑前也不一定能出去找到救援的人……何況就算找到了幾個山民或者采藥人,在這上百精壯漢子組成的山匪麵前,又算得了什麼呢?她的冷汗一身一身地往外冒。良久,她的手指無聲無息地按在了腰間那個柳七複留給她的信號彈上。這是最後的辦法了。但是如果她把這個信號彈放出去,能通知的不僅僅是柳七複他們,還有山匪。山匪一樣能根據這個東西找到她的位置。到時候柳七複他們遠在朱州城內,根本就來不及趕過來……不管了。如柏低頭看著地牢裡那二十多個女人,輕聲而決然地自言自語了一句:“不管了!”她一把抽出信號彈的引信,直接把它甩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