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柏默默無語地站在原地,她本來隻是想說明這背後可能存在的陰謀,然而這幫蒙昧的山民立刻把她的意思曲解了,將整個事態直接往恐怖神話傳說的那個方向理解。“鬼知道小武從哪兒偷來的這玩意……”老於頭瑟縮在牆角,咕咕噥噥地說。“不……不是偷的……”一個微弱的聲音響了起來。眾人一愣,循聲望去——竟然是阿若。阿若倚在阿牛的懷裡,擦了一把臉上的眼淚,艱難地開口道:“這個簪子,其實是我和大牛撿到的。”“大概是上個月……也可能更久一點,我記不清了。”阿若輕聲道,“應該是一場雨下完之後,當時我和大牛正在後麵的林子裡采野蘑菇,撞見過一個……一個很美貌的姑娘。”“那個姑娘行色匆匆,懷裡似乎揣著什麼東西……”“銀票!”旁邊的大牛突然接口道。阿若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你們怎麼確定的?”“因為她之間停下來過一次,小心翼翼地把銀票又點了一遍,似乎是不放心地再確定一遍數目。”阿若道,“然後她就慌慌張張地走了,我和大牛後來經過她站過的地方時,發現她在那裡落了一根簪子。”她抬起下巴點點如柏手的方向:“就是這一根。”“這東西太貴重了,我和大牛都不敢要,隻想著先替那姑娘收著,等她回來找的時候就還給她……但那姑娘再也沒回來過。”阿若說著,打了個激靈:“直到你剛才說,我才知道,原來她是……死了。”“有一次被小武看到了……其實小武這孩子並不壞,他隻是,隻是窮慣了,貪財而已。”阿若沒有忍住,又抽泣了起來:“如果是這根簪子帶著詛咒,給他帶來了災禍,我這個做姐姐的,以後在下麵該怎麼給我爹娘交代……”沒有人能安慰她,眾人都沉浸在各自的驚恐裡。有楚明軒在身邊,如柏勉強平靜了一下心緒,讓自己的大腦進入了破案時的運轉狀態。現在宅子和外界的聯係都斷開了,他們沒有驗屍的條件,而在這樣炎熱的夏天,等官府的仵作來了,隻怕也已經查不出什麼了。如柏思索片刻,隻能先嘗試著判斷出一個大致的死亡時間。她衝向眾人問道:“你們最後一次見到小武,都是在什麼時候?”眾人麵麵相覷,嚴子周見一眾山民都不說話,便率先開了口:“我把你們領進來之後,就回自己屋讀書了,外麵發生過什麼都不知道。”大牛拍拍哭泣的阿若,訥訥說道:“我和阿若本來打算讓小武和我們一起呆一晚上,免得他又惹出什麼事來,但小武……不服管教慣了,硬要自己睡,他進房間之後,我們也沒再進去看他。”李嬸兒和老於頭交代的話也差不多——大致情況就是,眾人各回各屋後便都睡下了,沒有再串過門。如此說來,小武應該是在上半夜入睡之後被殺的無疑。“那諸位上半夜,又都在做什麼?”這次的回答依然是眾口一詞——還能做什麼?當然是在睡覺。如柏按了按太陽穴,感到極為頭痛——她查案查了這麼久,幾乎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如果說杏花閣那次的案件是人人皆有作案動機,那麼這一回就是沒有一個人有殺害死者的理由。如果說杏花閣那次是人人都有不在場證明,那這次就是人人都沒有——每個人的房間都是分隔開的,眾人各住各的,唯一住在一個房間裡的隻有阿若和大牛這對年輕的小夫妻,但是以他們之間親密的關係,顯然互相作證的話也並不能令人信服。就在如柏毫無頭緒之時,楚明軒突然輕輕拉了她一下。如柏疑惑地抬起頭,就見楚明軒平靜地說道:“大牛、嚴公子——這裡大多是老幼婦孺,就請你們二位多照顧一下吧,把大家帶到廳堂裡聚集在一起,儘量先不要睡。我和沈姑娘再在現場搜查搜查,有什麼發現的話會第一時間告訴大家。”眾人並不知道他是太子,然而楚明軒談吐氣度都十分不凡,一看便知是身份高貴的某位大人物。山民們遇到這樣的事本來就手足無措,因此也都沒做太多的詢問,昏頭昏腦地聽著楚明軒的指令,一起到廳堂裡去等消息。隻有如柏聽懂了楚明軒話裡的意思,瞳孔頓時一縮。等眾人都離開了,如柏才急急地抓住楚明軒的袍袖,道:“什麼意思?你是覺得……把眾人集中在一起,每個人都保持清醒不要睡著……好讓凶手沒有可乘之機。“對。”楚明軒點了點頭,低聲道,“我是覺得小武未必會是最後一個死者,凶手很可能不會停手。”如柏睜大了眼睛:“哪一條證據能證明?”“沒有證據,隻是我的直覺。”楚明軒道,“你想一想,小武不過是個山裡的半大孩子,情殺、仇殺,有哪一條和他沾得上邊兒?又有誰和他有利益的紛爭,能從他的死裡獲得什麼好處呢?”“都沒有——最大的可能性是,因為那根簪子在他身上,有人害怕他知道什麼。”如柏的瞳孔猛地縮緊。“我們現在可以肯定一件事——蘇浣溪來過這裡,但是這個宅子裡並沒有什麼她早年間的姐妹,那麼當時她來的時候,到底是為了見誰?這個人會不會就在那幫山民之中?”“還有阿若和大牛提供的線索,蘇浣溪不是空手離開的,她從這裡拿了厚厚一疊銀票走,在這山民們大多貧苦的山裡,有誰能給她那麼大一筆錢?”“以及最後,蘇浣溪如果真是因為她和當年的嶽貴人有關係而被某個幕後黑手滅口,那麼為什麼當年不殺她,反而要等這十幾年?”“如柏,綜合這一切——你能想到些什麼?”如柏沉默下來,試圖從這亂成一團麻的信息中梳理出一個頭緒來。“彆的先不說,那疊銀票——我最先能聯想到的,是封口費。”她閉上眼睛,頭腦快速地運轉著:“她有可能知道些什麼,試圖用這個為自己搞到一些錢——對,她當時想脫離杏花閣,嫁給陸學年為妻,但是湊不夠贖身銀,所以一定很需要錢。”“她知道的信息應該來自嶽貴人……但是凶手並不知道她知情,所以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關注過她,直到蘇浣溪以某種方式聯係了他,試圖從他那裡敲詐一筆銀子。”“凶手約她在這裡見麵,給了她一筆銀子……但是並沒有真正地放下心來,於是在之後策劃了利用陸學年的借刀殺人之案,除掉了蘇浣溪這個潛在的隱患。”楚明軒眸色微沉,傳遞過來一個眼神,肯定了如柏的推理。如柏再次抬起手來揉揉太陽穴,大半宿沒有睡,她忍不住覺得精力有點兒不濟,頭腦運轉的靈活程度遠不如平時。她遠遠地看著廳堂裡的燈光,在那裡,一群相貌上敦厚淳樸的山民正在等待著他們的推理結果,然而凶手,也正隱匿在這些看上去敦厚淳樸的人群之中。如柏歎了口氣,剛想繼續說下去,然而下一秒,她失去了所有的聲音,猛地張大了嘴。因為她看到,那廳堂裡的燈光,突然滅了。“怎麼回事?!”如柏和楚明軒對視一眼,來不及多想,一起向廳堂衝去。沒有點燈的宅子一片漆黑,如柏咬牙衝進大堂,然而她剛衝進去,就感到一個花瓶兜頭向她砸了過來。如柏嚇得猛地一閉眼,花瓶在她麵前“砰”地一聲碎了開來,是身後楚明軒一把幫她擋了開來,同時一聲清冷的低喝從她背後傳來,是楚明軒的聲音:“低頭!”如柏趕緊低頭,花瓶的碎片在她的頭頂四散紛飛,與此同時,空氣裡傳來一聲脆響——是楚明軒用簫架住了一把淩空砍來的刀!如柏整個人都懵了,冷汗從她的鬢角上瀑布般流下來,然而她一點都感覺不到,千鈞一發之際,隻感受到身後楚明軒猛地一動,身形飄移間便擋到了她的麵前。楚明軒剛剛架住這把刀,便依稀看到又有兩個黑影向他撲了過來。太子殿下多年來和大內高手習得的武藝在這一瞬間得到了淋漓儘致的發揮,他淩空起跳,一左一右掃出兩腿,竟然直接掀飛了那兩個撲過來的人影,與此同時,他手上動作不停,玉簫一起一落,猛擊對方的手腕,頃刻間就繳了對方的械,那把刀落進了他的手裡。而在這轉瞬的工夫裡,楚明軒也明顯感受到了一點——對方的功夫並不強,相反,可以說是十分稀鬆。那把刀在手裡幽幽地轉了個圈,楚明軒對又要撲上來的三個人低喝一聲:“誰再動就先殺誰!”太子殿下瞬間爆發出來的強大聲勢和剛剛展現出來的功夫震懾住了對方,那三個黑影猶豫了一瞬,竟然誰都沒有敢上前。楚明軒低聲道:“點燈。”如柏在他背後膽戰心驚地探了個頭,趕緊摸索著找到了門邊的蠟燭,點了起來。燈光亮起來了,照亮了對麵三個人的臉。如柏的呼吸猛地一滯——嚴子周、李嬸兒和老於頭。每一個人都用一種極其戒備而憤恨的眼神看著他們。這是……這是怎麼回事?她看向楚明軒,整個人都沉浸在巨大的震驚裡,根本回不過神來:“總……總不可能這些人都是凶手吧……”楚明軒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也許是這麼長時間一起查案已經給二人之間磨合出了很深的默契,如柏突然從那個眼神裡得到了些許的提示。她難以置信地轉過頭去,看著那三個人幾乎是又懼又恨的眼神。電光火石間,如柏明白了。“你……你們……”她艱難地開了口,隻覺得聲音都艱澀得不像平時的自己,“你們覺得,我們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