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如柏隻覺得剛吃下去的東西全都凍在了胃裡,沉甸甸地上不去也下不來。“佟公公……我們不是不久前才在杏花閣見過他麼?”如柏和這個老太監隻有一麵之緣,且又隱隱知道他不是什麼善類,故而聽到他的死訊倒是並不怎麼悲傷沉痛,隻是凶殺案終究是令人不太愉快的消息。她的眉頭忍不住鎖了起來,“怎麼回事?”“就是昨夜的事。”孟學然道:“佟公公昨天晚上中毒死在家中的床上,今天淩晨的時候才被發現,屍體已經涼了。他府上的人立刻報了官,佟來福說到底是宮裡有頭有臉的大太監,這麼莫名其妙地被人謀害,影響很是不好,所以案子直接被轉到了大理寺,上麵的指示是越快破案越好。我雖然身為大理寺少卿,但是是捕頭出身,抓犯人做得熟悉,推理上和小沈比……”沒待他說完,如柏就站了起來:“走,去佟公公府上看看。”走出兩步,她回頭看著原地抱臂而立的楚明軒,輕輕一笑:“太子爺,你要是沒什麼事的話,要不要一起來?”佟公公的府邸在城外,孟學然帶了兩個手下,楚明軒隻帶了隨身服侍的小全子,如柏帶了她自己……一行人快馬加鞭,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這老頭家裡也太富了……”如柏剛踏進佟公公的府邸便忍不住嘖嘖稱奇,“這比你的太子府還要豪華吧?你們宮裡給太監的餉銀這麼多的嗎?”楚明軒麵沉似水地掃視了一下周圍的布置,一揮手叫來了跟在身後的小全子。“叫人徹查佟來福府上的賬目。”他冷冷道,“我看這老東西貓膩玩大發了。”佟來福雖然是個太監,但是這顯然沒有耽誤他尋歡作樂的興致,府上貌美的侍女和英俊的小廝一抓一大把,領頭的是那天在杏花閣見過的乾兒子小順。“昨晚都是誰服侍在佟公公身邊?”孟學然直接把佟府的大堂當成了審訊之地,叫那些下人們一字排開,“昨天晚上……哦不,從昨天中午起,一直到今天淩晨,所有見過佟公公的人都留下,其餘的先出去等著,但是在我們破案之前,一概不許離開佟府。”一些粗使的下人陸陸續續地出去了,然而留下的人們依然是烏泱泱的一大群,足有二十來個。孟學然掃了一眼,隻感到頭都大了三圈。這也太多了。“怎麼會有這麼多人?”他抬抬下巴指指小順,“你來說。”“回孟大人的話……”小順仍然沉浸在悲傷和恐懼中,不過他經了佟公公的調教,禮數倒是很周全的,“我乾爹喜歡熱鬨,平時屋裡伺候的人都很多,光是伺候晚飯的便有七、八個人。”孟學然一掃留下的二十多個人裡,有一多半都是年輕貌美的丫鬟們,當下就有了數,心裡罵了一句這個老太監。孟學然招來兩個手下:“先把這些人看住,我們去看看屍體。”老太監的屍體停在自家的後院裡,仵作們早在清晨就得了消息匆忙趕來,此刻已經驗得七七八八。孟學然自顧自地走進小院裡,左右四顧,卻發現隻有他一個人進來了。莫名其妙的孟大人回頭望去,隻看見剩下的兩個冤家正在院門口打架。原來是如柏認為太子爺是千金之子,身份萬分金貴,應該得到保護,不能去乾看屍體這樣嚇人的工作,於是在門口一把攔住了他。而楚明軒認為沈姑娘作為一個女孩子,應該是溫室裡的花朵,理應得到保護,不能去乾看屍體這樣嚇人的工作,於是也在門口一把攔住了她。楚明軒非常無奈地跟如柏解釋:“我平過叛、出過征,在戰場上見過的死人不計其數,還怕這一點麼?你一個女孩子,天天也就是招招貓逗逗狗的,看到個死老鼠都能嚇哭,哪能看屍體這樣的東西?”如柏:“……”楚明軒描述的是她麼?怎麼感覺描述的是南宮晴?於是她隻好也同樣無奈地提醒太子殿下,自己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世家小姐。“我天天跟著刑部的人混,和京城裡的四大名捕是八拜之交,驗過的屍體比你吃過的飯都多……”如柏想了想,覺得這個比方有點惡心,隻好一時語塞地揮揮手,“反正就那個意思,謝謝你,我不怕。”楚明軒隻好麵無表情地和她一起走進了小院,感覺這個姑娘的心啊、肺啊、肝啊、腎啊什麼的應該都很小,不大的腹腔裡就兩樣東西特彆大——一樣是胃,一樣是膽。佟公公的屍體是個標準的中毒而死之人的模樣,嘴唇烏黑,麵色青白,整個人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早有仵作殷勤地站在一旁,向三位彙報。“死者的死因是砒霜中毒。”仵作說,“他的房間太過濕熱,因此死亡時間不是很好確定,不過大概可以判斷出來是在傍晚到昨夜的上半夜。除此之外,死者的身上沒有其餘的傷痕,砒霜是通過口服進入體內的。他衣服完好服帖,沒有搏鬥的跡象,服毒應該是自願或不知情的狀態,並非有人強迫灌毒。”孟學然一點頭:“還有彆的線索麼?”“回孟大人的話,暫時沒有了。”“這幾乎沒什麼明確的線索啊。”孟學然揉揉他那總是微微鎖著的眉心,“屍體上的信息太少了,還是得從嫌疑人身上找。”他一想到候在大堂裡的那二十來號人,就忍不住感到一陣頭痛。“嫌疑人雖多,不過也有主次之分。”如柏一邊往大堂的方向走,一邊緩緩開口,“正常的下人不會好端端地去殺主子,我看這裡麵,一定有什麼蹊蹺。”大堂裡的二十多個人由於死了主子,自己又淪為嫌疑人,此刻哭的哭,歎氣的歎氣,議論的議論。官府的人雖然厲聲讓他們安靜下來,不過這裡麵一多半是年輕沒見過世麵的小姑娘,一被嚇就哭得更厲害了,讓官府的人也是束手無策。“都先安靜一下。”楚明軒走到最中心的位子坐下,如柏和孟學然一左一右坐到了他身邊的位子上,“諸位不必驚慌,凶手我們一定會抓住,無辜的人,我們也必不會牽連。”他天生帶著王者風範,一出場就有安定人心的力量,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後,在場的人們就全都漸漸安靜了下來。楚明軒一偏頭,示意孟學然——你負責的案子,你來審。孟學然的指關節敲了一下桌子,開了口:“昨天服侍佟公公最多的人是誰?”一個丫鬟怯生生地站了出來:“是奴婢。”這是個身段容貌都格外出挑的丫鬟,細腰豐臀,皮膚潔白細膩得近乎羊脂,即使在眾多貌美的侍女中也是格外出挑。她手上戴了成色甚好的翡翠鐲子,耳朵上一邊一個墜了兩個小金鈴鐺,羅裙是上好的綢緞料子——可以想見,佟太監對她的寵愛恐怕也是這府中的頭一份兒了。孟學然的手下湊過來,低聲說:“我們問了,府裡的下人說,這個女子原是宮裡的一個宮女,因為得罪了掌權的姑姑,一直被放在洗衣房受折磨,結果有一次湊巧被佟公公瞧見了。佟公公被她的美色迷得神魂顛倒,就找了個皇上心情特彆好的時候,編了一大篇的話哭自己可憐,愣是讓皇上隨口賞了這個宮女給他做對食——最後還花言巧語地讓皇上把這個宮女放出宮來了。府上的人都說,這個宮女似乎並不怎麼願意給太監當老婆……但迫於無奈,也隻好暫時待在佟府,她不願意擔著任何名分,對外隻說是個貼身侍女,但實則也算大半個主子了。”孟學然小幅度地一點頭,問底下的人:“你叫什麼名字?”那宮女小聲道:“蕊心。”“蕊心。”孟學然點了點頭,“我聽他們說,發現佟來福屍體的也是你。”“是……”應該是又回憶起了那駭人的一幕,蕊心抽噎起來,“按說主子後半夜都會起夜的,但是昨天卻一直沒招呼人,他年紀大了,我怕出什麼意外,就打算叫小順去……這事兒平時也都是小順伺候。隻是那天騰子喝醉了,一直纏著小順耍酒瘋,他走不開,我就打算替他去看看……誰知道,我進門就看到主子眼睛大睜著,口鼻裡都往外淌血,那樣子……”她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孟學然不怕歹徒暴匪,但是就怕女人哭哭啼啼,見此簡直是一個頭變成了三個大,趕緊揮揮手打斷了蕊心接下來要對屍體的具體描寫,忙不迭地換了一個人問:“之後呢?”小順連忙替她答了:“當時騰子——哦,就是這個,是負責給我乾爹守門的一個小廝,昨晚犯渾喝醉了,耍了半宿的酒瘋,還把乾爹的臥房當他自己的屋子,非要往裡闖。我和其餘幾個兄弟怕驚擾了乾爹,都在院子裡攔著他,結果就聽到蕊心一聲尖叫——連騰子都被那一聲嚇得酒醒了一半,我們幾個當值的兄弟還以為是遭了賊人,拿著家夥衝進去,就看到乾爹……身體都硬了。我們嚇壞了,忙不迭地就趕緊報官,之後的事情,大人就都知道了。”孟學然點點頭,把目光再次轉向蕊心:“你把昨天晚上所有你看到的、聽到的、知道的,都複述一遍。”蕊心戰戰兢兢,哽咽了好幾次,才緩緩控製住了情緒,勉強算是平靜地展開了敘述。“我家主子昨天早上去了宮裡當差,傍晚時分才回到府裡,他這些天心情不算好,但也和往日一樣用了晚膳。之後有內務府的李公公來做客,他和李公公下了兩局棋,送了客後就洗漱睡下了。”孟學然默不作聲地聽完這個平淡得一塌糊塗的敘述,問:“他做這些事的時候,你們這……二十多個下人都在哪兒?”“我家主子慣常是留很多丫鬟在屋內服侍的。”蕊心小心翼翼地一指那十來個大姑娘,“這些妹妹裡有些由我領著在屋內伺候,有些在門口等著,去廚房跑腿端個點心什麼的,其餘的小廝大部分都在門口候著。主子和李公公下棋的時候也是如此,不過他睡時不喜歡有人在房內,我們就都在外室候著,隻是一門之隔,有吩咐的話可以隨叫隨到。”“他整個一晚上,都吃過什麼東西?是誰做的?”“用了晚膳……是小廚房的廚子做的。”蕊心還沒說完,底下就有個丫鬟哭了起來。“大人!”那個半大的小丫頭一邊哭一邊喊,“晚膳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和小廚房無關啊!每一道菜都是用銀針驗過的,都沒有下過毒!”“……這個小丫鬟好像是廚房裡掌勺大廚的閨女。”孟學然的手下湊近他的耳畔道,“自從知道佟公公是中毒死的之後就害怕牽連到她爹身上,剛剛一直在跟我們嚎。”“知道了。”孟學然心很累地一揮手,“除了晚膳外,還有什麼彆的嗎?”“還有……李公公來做客的時候,帶了幾樣宮裡賜的點心。”“哦?”孟學然精神一振,然而他作為一個外臣,又是個武榜第一、一心隻對武林高手感興趣的外臣,對宮裡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宦官們著實是不太關注,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這個李公公是哪號人物。“內務府的李公公。”蕊心小聲提醒,“他和我家主子頗有私交,府邸離這裡也不遠,故而常來做客。”孟學然對屬下揮揮手:“去李府說一聲,叫李公公受累,把他昨天在這裡具體乾了什麼都交代一下,還有平時和佟來福是怎麼建立的交情……都說出來,配合一下調查。”孟學然和蕊心一問一答的時候,如柏隻是冷眼觀察著底下的人群。這二十多個人裡,除了那十來個年輕姑娘外,剩下的男人們都清一色高大健壯,如柏看了看離她最近的那一個的虎口——隱隱地可以看到突出的硬繭。這根本就不是尋常的小廝。孟學然仍然在審蕊心:“李公公帶來的點心還有剩下的麼?有沒有驗毒?”“李公公是我家主子的朋友,總不好當著人家的麵試毒。”蕊心輕聲道,“但是我家主子也……耍了個小小的滑頭,他吃每一塊點心前,都先賞我吃一口,算是讓我為他試了毒。”“所以點心也沒有問題?”孟學然感覺自己的頭又大了一圈,“所有的食物都有確切的證據被證明是沒有毒的,人偏偏被毒死了,這是有鬼麼?”他自己隻是隨口一說,哪知道蕊心和小順聽到他說的“有鬼”二字後,本來就很蒼白的臉立刻又白了一個度,看起來簡直沒有人色,大有當場演一出“大變活鬼”的架勢。如柏注意到了他們的臉色變化,挑挑眉稍,沒有說話。“其實,主子還進食過一樣東西!”之前那個給她在後廚當差的爹鳴冤的小姑娘冷不丁地喊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