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啟賢亦領了一眾侍衛朝樹林內追去,隻留下十餘人保護白啟塵。眾刺客退去後,阿宛緊繃著的一根弦終於鬆了下來,兩眼一黑身子搖搖欲墜。白啟塵見狀連忙不顧背上的疼痛扶住了她,待他將阿宛扶上馬車時,發現夏語嫣已經倒在了血泊中,一把長劍透過馬車刺中了她的背部,甚至未曾拔出來。“皇後!”聽見白啟塵的驚呼,阿宛緩緩睜開眼睛,見到的便是此番場景。她一把推開白啟塵,撲向了夏語嫣,輕輕搖動著她的身體,“娘娘!娘娘!”“快!讓關太醫過來!”白啟塵焦急得音色都變了,吼著身旁的侍衛道。夏語嫣本已失血昏迷,於一片黑暗中聽見阿宛的呼聲,仿佛看到了一絲光亮。她緩緩睜開眼睛,輕聲道:“刺客都被趕走了嗎?”阿宛點點頭,見著夏語嫣的模樣,珠淚又從她的頰邊滑落。夏語嫣中的劍她不敢輕易幫她拔下來,一切隻得等關雲靖過來。此次刺客顯然是訓練有素,一切隻朝著白啟塵的馬車來。關雲靖所坐的後麵馬車並未受到大影響,他收拾著藥箱,倒是葉筱纓先趕了過來。看著一地的屍體,葉筱纓嚇得雙腿發軟,見到白啟塵便撲進了他的懷裡,“皇上——”夏語嫣見狀神情黯了黯,從口中又吐出了一口血水。“娘娘——”阿宛惱怒地看向葉筱纓,“娘娘如今受不得吵鬨,要談情麻煩葉姑娘移步他處!”白啟塵本就為夏語嫣的傷勢擔憂,葉筱纓靠上來的時候,他眉頭微皺了一下但終究沒有推開她,在阿宛一語畢後,他才緩緩放開了葉筱纓,“如今已經沒有危險了,你先回馬車上歇息吧。”“可是我……”葉筱纓本委屈著,見到白啟塵正了神色,隻好道,“那我先告退了。”臨走時葉筱纓不忘狠狠剜了阿宛一眼,她在江南本有丈夫,與丈夫雖和諧但卻清貧。江南知府找上她的時候,給了丈夫三百兩黃金和離。雖然有點舍不得江南的丈夫,但誰不想成為天子的女人?本以為皇上花重心思找尋的人定然會受他看重,不曾想白啟塵尚未臨幸過她,反而因為這個婢女多次讓她的顏麵受損,這讓葉筱纓怎麼能甘心?!關雲靖趕至馬車後小心翼翼為夏語嫣將劍拔下,帶血的劍尖已有兩寸之長,想必已經刺穿了肺腑。劍拔下來的那一刻,夏語嫣的傷口血流如注。饒是關雲靖醫術超群,還是止了許久方才止住。整個處理傷口的過程關雲靖一言不發,隻是將眉頭緊鎖著。夏語嫣虛弱得幾欲昏厥,阿宛不敢開口詢問情況,隻是在關雲靖退出後才尾隨而出,“關太醫,娘娘傷勢如何?”適才阿宛渾身又增添了大大小小的傷口,但關雲靖見她的心思全放在夏語嫣身上便沒說。既是阿宛跟了出來,他便一直走到了鄰近的一輛馬車處,放下藥箱後轉身將阿宛拉坐了下來,“你先彆管娘娘了,我先為你處理傷口。”阿宛一手撥開了關雲靖,聲音不禁拔高了些許,“娘娘她到底如何了?”“娘娘無甚大礙。”夏語嫣的傷勢,她一個不懂醫的人都知道很是嚴重,豈是關雲靖三言兩語就可撥開的?!“我想聽真話。”阿宛再一次撥開了關雲靖想要為她包紮的手。自從看到阿宛肩上的兩個紅點後,關雲靖對她就上心了很多。見是瞞不過去,關雲靖隻好道:“娘娘傷及肺腑,已超出了我所能醫治的能力範圍。適才我已讓娘娘服下了保心丸,本想趁娘娘不在場的時候,再稟明皇上加緊時間趕路,如今怕隻有秦先生才能救娘娘的命了。”“當真如此嚴重……”阿宛聞言心神恍惚,喃喃問道,“保心丸保得了娘娘幾天?”“最多三日。”阿宛聞言便跳下了馬車,又往白啟塵的方向走去。血水從她的肩膀蜿蜒而下,滴落了一路。關雲靖張了張口,終究沒有喊出聲,依阿宛的脾性,即便他喊了她也未必肯停下來。阿宛到馬車裡的時候,夏語嫣已經暈睡了過去。她揉了揉發紅的眼眶,將適才關雲靖的話悉數說與了白啟塵。白啟塵的臉色愈發暗沉得厲害,當即吩咐所有人準備停當開始趕路。行了不多遠,天空便下起了蒙蒙細雨。雖已是春天,但春寒料峭,雨後的京城郊外起了陣陣涼風。適才打鬥,馬車漏了雨水。阿宛將帶來的衣裳悉數為昏睡的夏語嫣披上,而自己的鬢角卻被雨水打得濕透,身子也冷得直打顫。白啟塵見她護主如斯,便將外袍脫下披在阿宛身上。阿宛這才分神看了他一眼,待要將外袍還與白啟塵,卻被他製止住了,“你若要照顧好皇後,自己先不能病倒。”“……謝皇上。”聞言阿宛也不再推辭,又專心服侍起夏語嫣來。幸好郊外本就離京城不遠,約莫過了兩個時辰便進了京城。很快便有一隊侍衛接應,他們將馬車重新換置。傷口沒有及時處理已經感染,又加上適才受了風寒,阿宛此時燒得厲害。白啟塵本欲讓阿宛在城內的客棧稍作休息,她卻仍舊撐著要陪夏語嫣到秦沐陽的府邸。而此時夏語嫣的情況亦不容樂觀,傷口已開始有了糜爛之勢。京城開闊平坦,趕了近一個時辰的路,他們終於望見了秦沐陽府邸的一角。馬夫率先下了馬,敲響了府邸的大門,“請問秦先生在家嗎?”“不在不在!”秦沐陽到京城後,每天上門求醫的人絡繹不絕。自前日秦沐陽離開京城後,同樣的問題,管家已經回答了數百遍,是以已經不甚耐煩。“等等!”馬夫用手隔住即將關上的大門,“秦先生幾時能回來?有位貴人急需秦先生醫治!”“貴人?這京城裡誰不是貴人?秦先生已經離開京城嘍,讓你家貴人還是另請高明吧!”“此話當真?”“要在平時,排隊讓秦先生診治的人早已排到門口,如今你可能看見一人?”見管家所言不似有假,馬夫這才憂心忡忡地回了馬車。眼巴巴望著馬夫與管家交談的背影,突然間管家將門合上,阿宛的心“咯噔”了一下,似是被隔開了一座生死門。“如何?秦先生人呢?為何不見與你一同出來?”馬夫剛回來,阿宛便迫不及待問道。“秦先生又遊醫去了,管家並不知道他去了何處……”“找!找遍天涯海角都要給朕找出來!”“算了皇上,”夏語嫣輕咳了兩聲,喉嚨裡便溢滿了血腥味,“我們回宮吧,我想皇兒了。”夏語嫣自覺大限將至,但離開前她還想最後見見皇兒。“好。”白啟塵溫和地包住了夏語嫣的手,命令轎邊的侍衛傳令下去找尋秦先生的蹤跡便起駕回宮。回宮後,白啟塵便立刻命照顧白析臻的奶媽將他抱與夏語嫣。夏語嫣側著臉與白析臻碰了碰臉蛋,想抱他渾身卻已經失去了力氣。白析臻的小手在空氣中抓著,一雙眼睛滴溜溜望著夏語嫣,嘴裡冒著白泡泡,無意識地叫喚著。年幼的他絲毫沒感覺到空氣中湧動著悲傷的氣氛。愈看著年幼的皇兒,夏語嫣愈加不舍。她將頭轉向了一邊不忍心再看,“嬤嬤將臻兒抱下去吧。”待嬤嬤走後,夏語嫣方轉過了身子,朝坐於榻邊的白啟塵道:“皇上,我想跟阿宛單獨說說話。”白啟塵當即便起身,“好。”待白啟塵走後,夏語嫣拍了拍白啟塵適才坐的地方,示意阿宛坐下來。夏語嫣伸手覆在了阿宛的手上,發現她的手依舊滾燙得嚇人,她道:“一會兒出去後讓關太醫為你看診一番吧,傷口再拖不得了。如今我回了宮,讓琴書照顧我便好,你好好將養身子。”“我沒事。”阿宛見夏語嫣此時依舊關心著自己的身子,鼻子又泛起了酸。“阿宛,我有件事要拜托於你。”夏語嫣頓了頓,又道,“我知道我的身體狀況……極差,可……可能撐不過今……今夜了。”夏語嫣沒說幾個字便要停下來喘著大氣。阿宛連連搖頭,不許夏語嫣說喪氣話,“娘娘快彆胡說,您的千金貴體自有神靈庇佑,再說您怎麼舍得小殿下?!”“我舍不得臻兒,舍不得皇上,亦舍不得你。對……對不起,之前答應要為你查明柳府一案,如今要食言了。雖然我之前答應要送你出宮,但這宮裡我能信任的人隻有你,隻有將皇兒交與你,我才放心……所以我想請你留在宮內為我照顧皇兒。”阿宛點點頭,當即應了下來,“好。”夏語嫣繼而道:“我會求皇上將你收入後宮。本來想促成你與我皇兄,但終不能讓你孤老在這後宮。阿宛,原諒我的自私……”“娘娘斷斷不可!”聞言阿宛焦急道,“阿宛本就無意與夏翊殿下結好,更有何福分能侍奉皇上?!”“若你始終隻是一個小小宮女,本宮走的時日一長,皇兒終究會讓人看不起。”夏語嫣說出了另一個擔憂點,徐徐規勸道。“娘娘請放心,阿宛定傾儘所有護得二殿下周全。希望娘娘不要為阿宛做主此事!”阿宛跪在了地上,對此事依舊持著極為抵抗的神色。她不願再與白啟塵有任何感情瓜葛。“唉,”夏語嫣歎了口氣,“行吧,本宮不逼你就是。地上涼你快起來吧。”“謝娘娘。”阿宛起來後,夏語嫣便將目光放至殿外,剛好瞥見白啟塵那隨風揚起的衣襟。“奴婢請皇上入內吧。”知道夏語嫣最為眷戀的依舊是白啟塵,阿宛善解人意道。夏語嫣捂著生疼的傷口,緩緩點了下頭。阿宛一出去,白啟塵便進來。看著夏語嫣蒼白的臉蛋,他一時失了言語。“皇上不必難過,”夏語嫣唇瓣開合,能從白啟塵臉上看到專屬於她的擔憂神色,夏語嫣已是滿足,“人固有一死,能成為大夏的皇後、能為皇上誕下臻兒,臣妾無憾來這人世中走一遭。”夏語嫣緩緩依偎在白啟塵懷裡,說話的聲音愈加地輕細,“臣妾適才將皇兒托給了阿宛,阿宛對臣妾的忠心皇上想必也見到了,隻有將臻兒交與阿宛,臣妾才能放得下心。請皇上答應臣妾,日後不將臻兒交與其他妃嬪,替臣妾守護好德粹宮,守護好阿宛與臻兒。”“好。”沒有任何猶豫,白啟塵便應了下來。“謝皇上。”夏語嫣終於鬆懈了渾身的力氣,緩緩吐了口氣,“我知道我不過是楚夏兩國交好的棋子,但我卻深愛上了皇上。不求皇上能如斯待我,如今臣妾便滿足了。”“朕,敬你。”夏語嫣點點頭,輕柔地揚起了一抹微笑,“臣妾知道,臣妾好累,想睡一覺了。”“睡吧。”白啟塵輕柔地拍了拍夏語嫣的肩膀。就這樣陪夏語嫣僵坐了兩個時辰,而夏語嫣也永遠沉睡在白啟塵懷中。過了許久,白啟塵才將夏語嫣緩緩放躺在榻上,末了才向殿外走去,一滴清淚從眼角滑過。見白啟塵走出來,守在殿外的阿宛連忙迎了上去,“娘娘睡下了?”白啟塵滿臉倦容,揉了揉鬢角,對一旁的周遷道:“吩咐召應殿,準備國葬。”“國葬”二字令阿宛一下跌坐在了地上,慢慢問道:“娘娘走了?”“是。”白啟塵終是回身走到阿宛麵前,俯下身子伸手要將她扶起。阿宛突然起身,撞開白啟塵往殿內跑去。看著夏語嫣慘白的麵容,阿宛拿出胭脂細細為她裝扮了起來,“娘娘生前,妝容不容有絲毫雜亂……讓奴婢為娘娘梳最後一次妝。”待阿宛為夏語嫣將妝容修飾完畢,起身要收起胭脂匣的時候,“哐當”一聲,匣子掉落在地,而脂粉亦散落了一地。緊接著倒下的還有為夏語嫣日夜憂思的阿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