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啟塵近些時日身子時好時壞,但除了得知中毒的第一日,再無荒廢過朝政。夏語嫣看著心疼,便日日前去問安。這日恰逢夏語嫣前去問安,周遷跑將而入,麵帶喜色,“皇上!承乾門禦林軍來報,秦先生如今在宮門外求見呢!”“快!快請!”護送的官差原本拖著時日,是黃林為免節外生枝,到了京城便稱皇上的毒一刻都耽擱不得,便直接叩響了宮門。“瑤兒,你要隨我入宮嗎?”至京城的時候,秦沐陽見瑤兒麵上濕潤,便關切地問道。“我……”一語未出,喉頭已哽咽。她既想見小姐又怕給小姐招來危險。見瑤兒掙紮不定,內心著實想見小姐,秦沐陽便道:“也罷,你若掛念你家小姐便去吧。況且你隻是一小小丫頭,便是看在老朽的薄麵上,皇上應也不會將你處置。但是你要切記不可給你家小姐惹來麻煩!”“是!”瑤兒聲調微微上揚,也是,如今小姐既能在白啟塵眼皮子底下生活,隻要她入了宮與小姐保持距離便行。她倒想看看皇上見到她之後可會想到小姐,對小姐可會有半分愧意?見到宮門外的秦沐陽一行人,此刻當值的禦林軍頭領林洪昱不敢有絲毫怠慢,吩咐手下去通報後便將秦先生往禦書房的方向帶去。走了不遠,便見宮人擁著白啟塵往這裡趕來,而阿宛扶著夏語嫣亦走在不遠的後頭。“秦先生!”白啟塵乃天子之姿,自登基後未向任何人行過禮,但見到秦沐陽時他朝他行了半禮,並未是為了唯今隻有秦沐陽能救他,而是為了年少時的那次相救。見到白啟塵,秦沐陽怔了怔,終於想明白為何孟繁奕平白會出現在楚皇宮中,還成了最得寵的妃子!原來當今皇上,是當初繁奕救回的那個少年郎!“參見皇上!”秦沐陽終於緩過了神,朝白啟塵行了一禮。白啟塵朗笑道:“秦先生應是認出朕了吧!朕已讓宮人去請繁奕了,你們父女一彆許久終於可得相見了。”忽然,他的目光被秦沐陽身後蒙著薄紗、雙眼凹陷的女子吸引了去,“這位女子是?”“這是老朽在陽城搭救的一女子,因其甚是可憐無家可歸,老朽又是一孤寡老人,便留在身邊相伴。”“你便將麵紗摘掉,抬起頭讓朕看看。”白啟塵命令道。“是。”瑤兒緩緩將麵紗摘下,毫不畏懼地抬頭。入宮的這段路,瑤兒本是忐忑,如今聽到仇人的聲音她此刻的胸中隻填滿了恨意。“你!瑤……咳咳咳……”見到熟悉而陌生的臉龐,白啟塵瞳孔驟縮,一口氣沒上來,連連咳了起來。“皇上!”夏語嫣這時才趕至,連連順著白啟塵的背,一抬頭看到瑤兒的模樣也嚇了一大跳。幸好阿宛在一旁扶住了她,“娘娘小心。”更可怖的是瑤兒此時嘴角露出的笑意甚是瘮人,阿宛心裡一緊,嗬斥道:“還不快將頭低下,嚇著娘娘罪可不輕!”“好了阿宛,”夏語嫣柔聲道,“也是一可憐人,彆與她計較了。”阿宛!適才嗬斥她的竟然是小姐!瑤兒嘴角的弧度瞬間消失,嘴角微微顫抖著,低低應了句“是”,便將頭低了下去。當時柳芙盈不僅求秦沐陽為自己改變了容顏,甚至也喝了草藥將聲色也做了改變。若非夏語嫣喚一聲阿宛在前,她竟然不知自家小姐便在眼前!“皇上,此處風大,還是回禦書房吧。”夏語嫣輕撫著白啟塵的背,柔聲勸道。即使瑤兒低下了頭,白啟塵依舊盯著她看,直到夏語嫣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他這才反應過來,“嗯。”“請秦先生也一同前來。”為免白啟塵看到這位失了明的姑娘再次嚇到,夏語嫣道,“林將軍,你便將這位姑娘送出宮好好安置吧。”“朕要留秦先生在宮內做客些時日,這位姑娘便先暫住在宮中吧。”已轉身的白啟塵聽到夏語嫣如此吩咐,停下腳步道,“周遷,命內務府將清怡軒騰出來給這位姑娘。”“是!”進了禦書房,秦沐陽為白啟塵診完脈道:“皇上中的是桂離子之毒,所幸尚未及肺腑。”他俯身從隨身的藥箱中拿出一白淨瓶子,“這瓶中有九顆藥丸,是老朽提煉三十六味中藥製成,可解百毒。皇上隻需服用三顆便可,餘下六顆便當老朽贈與皇上了。”“秦先生又救了朕一次!”“老朽四處遊醫,所治病患皆為老朽的有緣人,可見皇上與老朽之間,緣分不淺。”白啟塵請秦沐陽坐於一旁,阿宛適時為秦沐陽奉上一杯茶,與秦沐陽目光相接之時,她對他微微一笑以示敬意。“晚間朕便命人在宮內設下宴席,為秦先生洗塵!”“臣妾這便命宮人前去準備。”見白啟塵毒可解,夏語嫣亦喜道。聞言秦沐陽起身跪在白啟塵麵前,“此次宮宴老朽想請一人出席。”“哦?秦先生在京城內有熟識之人?先生但說無妨。”“老朽此次入京遇襲,全靠黃林侍衛相助才得以脫險。”“黃林?”白啟塵對此陌生的名字並無印象,倒是夏語嫣接過了話頭,“回皇上,黃林乃是我皇兄的侍衛。”“數月前夏翊殿下來探望我家娘娘,曾提過遇見秦先生。皇上出事後,娘娘徹夜未眠,恰好黃林侍衛尚在京城,娘娘便相托黃侍衛找尋秦先生。這幾日啊,娘娘擔心皇上的龍體消瘦了好多呢!”“阿宛!”見阿宛將功勞都往自己身上攬,一朵紅雲浮上了夏語嫣的麵頰。隻是她沒做過的事情,即使是功勞也很難讓她攬上身。“娘娘為了皇上日夜憂心,應該讓皇上看到才是!奴婢雖然多嘴,但到底是心疼娘娘!”“好了,”白啟塵拍了拍夏語嫣的手,“不用阿宛說,朕也知道你對朕費的心思。”夏語嫣麵上愈加燒了起來,為免白啟塵看出異樣,隻好道:“臣妾這就命人去準備宮宴。”“好。”“阿宛!”一出禦書房,到了無人之地,夏語嫣便怒道,“你為何要將此事攬在本宮身上?本宮並不是那好大喜功之人。”“阿宛自是知道娘娘並非好大喜功之人,隻是這秦先生是貴妃娘娘的養父,秦先生將皇上醫好,功勞便全落入了梓月宮,日後貴妃隻會更加肆意妄為。”依她今日在禦書房的觀望,秦先生並未向白啟塵告發孟繁奕之意,隻怕是尚顧念著父女之情。“可……這畢竟不是本宮所為,本宮還是於心不安呐。”知道阿宛是為了自己考慮,夏語嫣的口氣緩和了下來,但依舊眉頭不曾舒展。“黃林侍衛確是受奴婢所托保護秦先生,”時至今日白啟塵的毒已解,阿宛便可將整件事的原委說與她,“皇上第一次咳血之時,奴婢無意間聽到貴妃與竇相的談話。貴妃讓竇相趁眾人未發現皇上中毒,除去秦先生,奴婢怕娘娘憂心,不敢相告,不得已才求助於黃侍衛。這件事說是皇後娘娘的功勞也是無可厚非,至少不能讓貴妃將功勞獨占了去。”“秦先生可是她的養父!她如何狠得下那個心?!更何況若是如此,連皇上的命也害了!”阿宛搖了搖頭,“奴婢也不知具體是何原委。聽他們的言語,好像秦先生知道貴妃的什麼秘密,很是害怕秦先生麵見皇上。隻是為人父母的,不會如她那般無情。”“本宮知道了,日後你多盯著貴妃點。”夏語嫣點點頭道。卻說夏語嫣一離開,秦沐陽與白啟塵道:“繁奕在宮中何處,老朽與繁奕多年未見,想去看望看望她。”“朕適才已命人前去通報了……也罷!周遷,你便帶秦先生往梓月宮去。朕便不去了,留些時間給你父女二人說說話。”“謝皇上!”梓月宮內,傳來孟繁奕砸杯盞的聲音。適才聽到宮人來報,她日常喝的參茶手一抖便摔在了地上。“娘娘,您這是怎麼了?”竇枋為她尋來的兩個宮女一個貼身服侍她,另一個則在院內做些打雜的活以避開旁人的耳目。“滾!”孟繁奕一手拂開了她,“給本宮下去!”“娘娘這是在發什麼脾氣?”周遷恰好將秦沐陽帶至梓月宮,尚未入殿便聽到孟繁奕斥責宮人的聲音。“沒什麼,新來的宮女不懂事,砸碎了杯盞。”孟繁奕一眼便看見走在周遷身後的秦沐陽,猛地站起了身,“父親……”“秦先生記掛著娘娘,便讓奴才領他來梓月宮見娘娘。”孟繁奕強擠出一分笑容,“有勞公公了。”“那奴才便回去複命了。”周遷走後,孟繁奕也遣走了殿內的宮女,“下去吧,本宮有些體己話與父親聊聊。許久不見父親,倒是讓繁奕想念得緊呢。”孟繁奕抱著一絲希冀試探道。“你可知為父入宮這條路上可是驚險萬分呐,若不是黃侍衛相救,為父便死無葬身之地了。”秦沐陽緩緩道,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孟繁奕,想從她的眸中看出什麼。“竟有此事!”孟繁奕佯裝震驚,繼而又拍拍胸脯道,“幸好父親無礙,女兒尚未孝順父親半分。日後父親便留在京城內,享享清福。”“你當真如此想?”秦沐陽瞥了地上的碎片一眼,“隻可惜了這上好的杯器。”“那是當然!”“當初……你為何會離開竹屋?”“父親應該見過皇上了,他便是當初女兒所救的那位少年。他記著與女兒的約定,便派兵前來接女兒入京。彼時父親外出,官差又等不得。女兒便與母親請辭,此事難道母親沒有告訴你嗎?”見孟繁奕又裝無辜,秦沐陽氣得一拳砸向案桌,“你還有臉提你母親?你母親如何死的我會不知道嗎?”“母親死了?”孟繁奕眼中流露出驚訝與傷心,“母親怎麼會死呢?明明我離開竹屋的時候還好好的!”“你是我一手養大的,你的心思我能看不出來?即使你母親時常打你罵你,但畢竟養育了你十多年啊!你如何下得去手?”既然秦沐陽什麼都知道,孟繁奕也不再隱瞞,隻是轉而指責道:“原來父親也知道母親時常虐待於我,可是父親卻旁視了十幾年!”“那是因為為父……對不起她。”秦沐陽斂了眉,深深歎了口氣。見到妻子屍首的那一刻,他知道他既對不起妻子,也對不起孟繁奕。是以沒有再尋找孟繁奕的蹤跡,而是當作沒有養過這個女兒。孟繁奕的生母才是他此生摯愛的女人,他的妻子也是一開始便知道。是以在孟繁奕被接入家中時,便處處虐待於她。為免妻子生下孩子,繁奕在家中再無立足之處,秦沐陽便暗地裡給妻子下了不孕的熏香。隻可惜年歲越長,加上沒有孩子的煩悶,妻子對孟繁奕更加惡劣。而他因為對妻子的愧疚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他的不作為最終釀成了如此慘禍。“那父親就對得起我嗎?”孟繁奕字字戳秦沐陽心口,“是,是我將母親毒害了!但我又能如何?她不讓我隨侍衛入京,難道我要一輩子在竹屋受她的折磨打罵嗎?!”“可是時至今日你連我都要殺害!路上的刺客都是你安排的吧?!”“是我。”孟繁奕索性認了下來,隻有這樣才能求得秦沐陽的原諒。她輕提裙擺跪在了秦沐陽跟前,“對於毒害母親一事我無話可說,並且我認為我沒做錯。但是派刺客追殺父親後,我夜夜從夢中驚醒。我隻不過是太害怕父親將此事說與皇上……但繁奕忘了,這十幾年來若沒有父親,繁奕早已曝屍荒野。如今見到父親安然無恙,繁奕竟覺無比的心安。”孟繁奕甚至不顧地上的碎瓷片,幾步蹭到秦沐陽腳邊,“父親……隻要父親不將此事告與皇上,繁奕定當結草銜環報答父親的養育之恩!父親!”孟繁奕再去抓秦沐陽的衣襟時,他將身子一閃,轉身朝門外走去,“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般心腸。”望著秦沐陽離去的背影,孟繁奕一顆心終是落了下來,但同時落下的還有她眼眶裡的淚水。若是可以選擇,她又何嘗想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