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宛跟著夏語嫣去了幾次若昕宮,望著張溫靈憔悴的容顏,阿宛不禁想起了當年的自己。這宮內,怕是沒人能比她理解失子之痛了。幸好……夏語嫣腹中的胎兒無事。阿宛暗自慶幸,她一定會保護好夏語嫣母子的!隻是近來夏語嫣身子又虛弱了許多,魏太醫卻依舊隻開那幾味安胎藥。想起那次在德粹宮內,一行太醫隻有關雲靖能報上冰花的名字,想必醫術也在眾太醫之上。“娘娘,”夏語嫣雖麵容憔悴,但依舊針耕不輟,阿宛“強硬”地奪走她手裡的繡線,規勸道,“您還是歇著吧,我去請關太醫給娘娘看看。”“早上魏太醫不是剛來瞧過嗎?”夏語嫣慵懶地打了個哈欠,“再說本宮日日如此,難不成每日都躺在榻上等到皇兒生下不成?日前肚兜已經繡成,本宮還打算著也為澈兒繡一件。”“依奴婢那日所見,關太醫的醫術應不在魏太醫之下,既然娘娘身子未好全,不若換關太醫前來看看。”“也罷。”夏語嫣點點頭,卻在疏忽之餘針尖又刺破了皮膚,冒出了點點鮮血。阿宛連忙將袖裡的手絹掏出來要為夏語嫣止血,她卻已經將手指含在了嘴裡,朝她笑道:“你若要請關太醫便快去吧。”“是——”或許夏語嫣命該如此,阿宛到太醫院的時候,卻被一昔日搗藥的小太監告知:“關太夫人前日病逝,關太醫告了半年假。”聞言阿宛傷心大過了尋不見關雲靖的失落,雖然多年未見關太夫人,但印象中她一直是個溫柔似水的南方女子。如今竟連醫術超群的關雲靖都無力回天……她再一次感受到了人世間的世事無常。“有勞公公了。”“你可是數月前曾找咱家拿過藥?”阿宛斂眉的那一刻,太監終於認出了她。那日她的臉上也是有著相似的神情,令人見之不忘的哀傷……“公公真是好眼力,那日真是多謝公公了。”“可有好全?”太監雀躍道。“藥尚未吃完便好了,下次生病了還來找公公。”阿宛無意寒暄,又朝太監行了一禮方才離去。阿宛回宮時,夏語嫣明顯感受到了她情緒的低落,她關切地問道:“怎麼了?可是關太醫發生了什麼事?”“關太夫人……去了,關太醫告假守喪半年才能回宮。”阿宛說出這句話時聲音禁不住哽咽了起來。“唉!”夏語嫣低歎了一聲,“生死各有命。”兩人正感慨間,忽然一小太監匆匆忙忙跑將進來,甚至都來不及通報——“皇後娘娘,皇上他咳血暈過去了!”小太監跪在夏語嫣跟前,大喘氣道。“什麼?!”夏語嫣“騰”地站起,大步流星地就往殿外走去。阿宛微微愣了神,也連忙跟了上去扶住夏語嫣,“娘娘您慢點走,彆著急。”夏語嫣怎麼可能不著急?她的眼眶已泛起了紅,腳下更是疾步如風,一顆心七上八下掛念著白啟塵。白啟塵一向身強體健,為何忽然吐了血?可有大礙?她恨不得立馬飛到白啟塵身邊,怎麼可能慢慢走?!待他們到禦書房的時候,殿內已經跪了一眾太醫,而白啟塵此時褪去了黃袍,一襲白衣躺在榻上,嘴唇已褪去了血色,滿臉呈現著病態。“參見皇後娘娘——”顧不得搭理禦書房的眾人,夏語嫣便奔到了榻邊,緊握著白啟塵冰涼的手將它貼到了臉上,“皇上——”“姐姐無需太過擔心,皇上隻是操勞過度累著了。”夏語嫣這才發現孟繁奕原來早就到了禦書房,她放開白啟塵的手,緩緩轉身卻發現孟繁奕眼眶很紅,似是剛哭過一般。“當真?”她半懷疑道。“嗯。”孟繁奕點點頭,眼睛卻始終不敢直視白啟塵的病顏。即使他暈睡著,卻仍像在控訴她一般——她本帶著白析澈在禦花園賞花遊園,此處離禦書房不算遠。白啟塵每每批閱完奏折便會來找他們,逗弄澈兒一番後或隨他們往梓月宮用膳,或到德粹宮看看夏語嫣。今日臨近傍晚的時候,白啟塵遲遲未從禦書房出來。而孟繁奕卻撞見了禦書房的小太監神色匆忙地往太醫院方向走去。“錢公公,”孟繁奕出聲喚住了他,“皇上可是身子不適?”“回娘娘,皇上他咳血暈倒了!”被喚住的小太監又折返回來,跪在地上稟告道。“速去請太醫!”孟繁奕將白析澈遞與一旁的秋蓮姑姑,輕提衣裙便往禦書房趕去。一入禦書房,刺鼻的血腥味便撲麵而來,孟繁奕眉頭微蹙往正在擦拭著血跡的宮女處看了一眼。一大攤鮮血看得孟繁奕心驚,她一掀簾子便在白啟塵榻邊坐下,一隻手搭上了白啟塵的手,細細為他診起了脈。她自小便被“天下第一手”秦沐陽收養,雖比不上養父,但在多年的耳濡目染下她懂的東西甚至比尋常的醫者還要多。本以為白啟塵隻是累著,但白啟塵的脈象卻呈中毒之狀!且依這脈象來看,白啟塵所中乃是桂離子!中了桂離子之毒,初期隻是伴隨著一些咳嗽等小症狀,中期便是咳血,到了後期等毒深入到五臟六腑便再無力回天了。“請娘娘贖罪,臣等來遲。”看孟繁奕呆坐在白啟塵榻前做沉思狀,剛至禦書房的太醫長魏長功開口道。“嗯,”孟繁奕起身為魏長功騰出了位置,“太醫為皇上看看吧。”她此時一顆心亂糟糟的,掌心不住冒著冷汗。“如何?”見魏太醫收了手,孟繁奕問道。“回娘娘,皇上中毒了……”魏太醫顫顫巍巍地朝孟繁奕跪下,身後的三位太醫見狀也隨之跪了下來。“太醫可知是何毒?可能解?”“依微臣的經驗看,皇上中的是桂離子之毒……”魏長功隻回答了前半句,後半句卻遲遲未出。“可能解?”孟繁奕複問道。“微臣……微臣無能……”涔涔冷汗從魏長功額際蜿蜒流下。“你們呢?”孟繁奕複看向餘下的三位太醫。他們隻是將頭埋得更低,生怕被孟繁奕點到名字。見狀,孟繁奕眉頭蹙得更緊,一臉沉思默然不語。她知道有一個人能救,但她卻開不了口。“讓本宮想想吧,既然無解,皇上中毒的事情你等先不要聲張。”孟繁奕往白啟塵深深望了一眼,“本宮不想讓皇上擔心,你等回去多翻翻醫書,看能否查到解毒之法。”既是孟繁奕願意為他們瞞下,他們自是從命道:“是!”當圓月高懸於夜空之際,白啟塵才幽幽轉醒。入目便是夏語嫣、孟繁奕二人,太醫早被孟繁奕遣退了去。“皇上,你感覺如何?”夏語嫣焦急地詢問道,孟繁奕亦是一臉關切地看著他。“朕無礙。”白啟塵掀起錦被便要下床,那口鬱結於胸的血吐出來之後,他反倒清爽了許多。“皇上今天可嚇死臣妾了!”見白啟塵臉上的紅潤點點回來,夏語嫣終也放下了心,“臣妾知道皇上是愛民的好皇帝,隻是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啊!”“那日從保生宮回來,宮內又發生了康嬪的事,估計是沒有休息才會累下吧,沒什麼大礙。”孟繁奕卻笑不出來,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被她死死忍著。“皇上既已無礙,臣妾便回宮了。”孟繁奕朝白啟塵盈盈一福,給白啟塵的感覺有彆於平日,但他又說不上來。“好,回去早些休息吧。”出了禦書房,孟繁奕眼角的珠淚終於滑落。印象中,入宮後除了白啟塵立後那一日,她再未哭過。但在淚珠滑落的那一刻,她知道她已經拿定了主意……“娘娘,您心情不好嗎?”從禦書房出來,孟繁奕便甩開了要扶她的宮女,一路徑直朝前走去,就連白析澈撒嬌喚她母妃,她都不予理睬。她越走越快,秋蓮在快趕不上她的時候,方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們不要跟過來,本宮想自己一個人走走。”孟繁奕冷然道。語畢,她便自己一個人朝未有宮嬪居住的宮殿走去,肅靜的環境之下,兒時的記憶一點一點湧上心頭……秦沐陽是她父母的朋友,在她三歲之時,家鄉鬨瘟疫,父母皆離她而去,臨終前母親將她交給了秦沐陽。彼時秦沐陽有一個新婚不久的妻子,自她踏入秦家的那一刻,養母便將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在秦沐陽外出采藥之際,養母每每都將她當成丫鬟使喚,或者說連丫鬟都不如。後來她越長越開也越像她的母親,養母對她更是一天比一天嫌惡,甚至開口閉口都對她以狐狸精相稱。為了生計,孟繁奕隻得吞忍,這一切直到竇枋派人上竹林找她的那一天才徹底爆發。最初她下山采藥,看見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白啟塵,身上極重的血汙依舊掩蓋不了他天生的王者之氣,一見,她便動了心思,或許他能帶她逃離這個鬼地方。但是傷好了的白啟塵卻叫她等,這一等便是兩年。直到兩年前,三兩個官兵打扮的侍衛上了山,她知道她等的這一天終於到了。她將他們請到了竹屋裡,打算與養母話彆便去往京城。不料養母當著侍衛的麵又嫌惡了她一番,甚至數言她勾引她的養父,揪著她非逼她留在竹屋裡當她的奴婢贖罪。養母的一番話讓她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隻好讓侍衛下山等她,她勸勸養母隨後就來。待侍衛下山去後,養母也罵累了,讓她倒茶便入了裡屋休息。趁養母不注意,她便將毒藥摻入茶水裡奉了上去,隨後痛快地看著養母蜷縮在一旁直至斷氣,她才一把火燒了這間竹屋,隨侍衛入京。她的所作所為,養父隻要回到竹屋一看便知分曉。可這天下如今能救白啟塵的,隻剩下養父了……若養父入宮麵聖,將她殺害養母的事情如實稟告,屆時她該如何自處?白啟塵向來以為她醫者仁心,當知道她連養母都殺害,可還能原諒她?她知道,白啟塵沒有他自己認為的那般愛她。她已經等了他太久太久了,從竹屋到京城,她便等白啟塵扶她為正妃;從京城到皇宮內,她還是在等著白啟塵扶她為後。白啟塵愛的終究是他自己罷了,或者說柳芙盈在他心內的分量都比她還重,隻是白啟塵尚被昔日的恩情所捆綁而不自知罷了。如此,她還能冒這麼大的風險請來養父為白啟塵診治嗎?若白啟塵駕崩,屆時登基的便是她的皇兒,她便是垂簾聽政的皇太後,不用再仰白啟塵之鼻息,終日提心吊膽。到底何種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心下已有了答案。她愛白啟塵,但她和白啟塵一樣,終究最愛的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