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已成親(1 / 1)

玉殿春 寫手阿星 2043 字 3天前

因為晏夫人的去世,晏清要守孝,和沈注的婚事便耽擱了下來。兒子與夫人接連去世,在這樣連番的打擊之下,晏永年也隨之病倒了,世宗下旨讓宮裡的太醫來給他診病開方,可他的病哪裡是在體膚,是心中的鬱結罷了,所以直到小半年後,病情才見好。要不是還需照料父親,晏清覺得自己早就垮了,不敢去想晏瀾,也不敢想母親,隻覺得自己仿佛是在海中漂泊著的一條孤舟,命運是海上的怒風暴雨,她隻能撐著最後一口氣,隨著命運飄零。最難受的一刻,是某一天的黃昏,父親坐在簷下的躺椅裡,忽然低聲對她道:“囡囡,從今往後咱們要相依為命了。”那一刻覺得心裡的悲傷像巨浪一樣打下來,叫她幾乎要支撐不住,耳畔是父親低歎的聲音,“清兒,爹爹如今惟願你能平安順遂,除此再無他求。”她又何嘗不是,隻願父親能身體康健,此外已再無他念。病雖然漸漸調理好了,可晏閣老如今神思不濟,精神頭已大不如前,在朝堂上苦苦支撐,力不從心。晏清一度想勸父親不要再管朝中之事了,晏永年卻反複道:“再等一等,等爹將一切都安排好。”晏清並不知道父親在做什麼樣的打算,晏永年知道自己根本無法鬥過蔡雍,他這樣的年紀,本來不該留戀權位,可他不為自己打算,也要為曾經跟隨過自己的那一幫院黨做打算,尤其是要為沈注打算。這自然是為了晏清。成化二十一年的秋天,晏永年舉薦沈注執掌兵部,世宗如他所薦,擢沈注為兵部尚書,隨後晏永年辭官致仕。從此院黨凋敝,朝中蔡黨一家獨大,再無對手。到了這一年的深秋,晏閣老的病情又有了反複,帝京氣候寒冷乾燥,晏永年便決定帶著女兒回鄉養病,等晏清替母親守完了孝,再回京置辦婚嫁之禮。這也是時隔五年之後,晏清再次回到江陵。晏永年自回到江陵之後,閉門謝客,隻靜心清養,江陵那些想登門拜訪的人最後通通被拒之門外。江陵地方小,便是不出門,有些消息也能傳到耳中,比如,江陵的學正江大人成了親,而他那位妻子的容貌遠近聞名。晏永年當然知道了,起初他擔心女兒會難受,可晏清在他麵前時,神色如常,仿佛對此毫不在意。雖遠在江陵,可江惟仁一早就聽聞了晏閣老致仕的消息,當然也知道了沈注如今已是堂堂兵部尚書。如此年紀,已是朝中二品大員,往後的前程自不用提。這似乎,印證了當初自己那個決定是正確的……那時候他已經娶了妻,時芳是個好姑娘,嫁入江家後,便一直替他侍奉母親,勤儉恭敬,挑不出任何錯來。能得妻如此,說起來是他的福氣。秋末的時候,晏閣老竟然回了江陵,說是回鄉養病。哪怕已經致仕,可以晏閣老在朝中威望,江陵各級的官員又趕著想去拜訪,算起來,江惟仁與晏家交厚,可這樣的時候,他並沒有去遞帖子登門。因為心裡明白,無論是閣老,還是另一個人,都不會想見到自己的。不久後,有一位他從前的故人途徑江陵,知道他如今身居江陵,便特意前來拜訪。那人便是他在翰林院任庶吉士時的同僚,趙殊。趙殊帶來這一兩年裡朝中的消息,比起江惟仁,他的前程可謂一片坦途,當初自翰林院時就被選為太子的侍講,後來得了太子的信任,又得到蔡雍的賞識,如今身居要職。他此番出京,就是受太子暗中所托。太子沉迷於問道,東宮裡養了一批方士,那些方士多擅長扶鸞術,以此來占卜未來之事。可如今世宗年紀大了,喜怒無常,那些個方士扶鸞的結果常常有誤,太子便遣趙殊暗中到江南等地尋找新的方士。“那你此行可有收獲?”江惟仁問他。趙殊搖頭,他一路所見的那些方士,坑蒙拐騙的不少,真正有本事的一個都沒有。“我說江廷琛,當初你眼高於頂,連顧姑娘那樣的絕色也不放在眼裡,我就打量著你不知會蹉跎到幾時,沒想到,剛回江陵就娶了妻。”趙殊對他打趣。當初曲江之畔,顧玉傾倒是與兩人有一番淵源,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江惟仁不領那份心意,趙殊卻對顧玉傾念念不忘。“你可知道,自你走後,顧姑娘就入了東宮,”趙殊壓低了聲音對他道,“她從前雖然是那樣的身份,可奈何太子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如今連蔡首輔,也不得不對她奉迎一二,指望著她能在太子殿下那兒進些美言。”說著,趙殊放下了杯盞,對著江惟仁正色道:“廷琛,這江陵雖然是你的故鄉,可以你的才華誌向,不該屈居於此,你就沒有想過重新入京?”“重新入京……”江惟仁喃喃道,思索著一般。“良禽擇木而棲,你若有心,我大可以向蔡首輔引薦你。當初你說到底是為了晏閣老家公子才落得如此地步,可晏閣老以及那幫院黨,哪個又曾出來為你說話,首輔大人愛才,你若有心棄暗投明,不說能受他看重,至少是有機會回京的。”江惟仁低著頭,緩緩點了點頭道:“你說得不是沒有道理……”趙殊在江陵留了兩日,臨走前,江惟仁對他道:“前日你不是說沒有找到擅長扶鸞術的方士麼,我這兒倒是有個人選。”他說的那人,名叫程祁玉,也是江陵人士,名聲雖不大,可本事卻真有幾分。趙殊一直無所獲,為了交差,便將程祁玉帶回了京中,過了不久,還真得到了太子的賞識,不僅特特為他修建了道觀,每日也必會找他前來扶鸞,對他的話聽之任之。為此對趙殊也大加封賞,趙殊想著江惟仁替自己解了這個急,不僅自己在蔡雍那兒引薦他,更是不惜拿銀子去打點了蔡雍的長子蔡荃。如今蔡雍年事已高,朝中的事,多數都讓兒子來為自己分擔,蔡荃如今還掌著吏部,沒多久,江惟仁就被擢升為了江陵府的參政。五品的參政每年要入京述職,在趙殊穿針引線之下,江惟仁有機會見到了首輔蔡大人。外界對江惟仁具體是如何奉迎首輔大人的所知不詳,隻知是在那之後,他開始逐漸被蔡首輔所賞識,外頭都傳,他是靠著貶損昔日的恩師晏閣老,來討取蔡雍的歡心。他在朝中眾人的眼中,也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人。能攀上蔡首輔,等江惟仁回到江陵,自然再沒有人敢如從前那般輕視他。京中的消息也傳到了晏府中,連晏閣老身邊的老管家都忿忿罵道:“如今蔡雍要對付朝中那些曾經跟隨老爺您的大臣,聽聞江惟仁供了好些事情出來,正好讓他們找到了由頭,從前倒沒看出,他竟是個這般無恥的小人!”晏永年聽了沒有開口,隻緩緩地搖了搖頭。他帶著晏清回江陵養病了,可不知道怎麼的,那個冬天,他的病情反複卻是越來越嚴重了。晏清有些後悔,當初該勸父親就留在京師的,江陵環境雖好,可要論尋醫問藥,京師不僅有天下最負盛名的東璧堂,還有太醫院的太醫們,再如何也不至於讓病情惡化至此。“爹,如今冬日裡北邊恐怕冰雪封路,可等開了春,咱們就回京師,”晏清板著臉對著父親道,“您必須答應我!”“成,”晏永年無奈地笑著道,“隻要我這身子骨還能動,咱們開春了一定回京。”晏清聽了鬆了口氣,哪裡知道,這話是一語成讖。等冬天終於過去,晏永年已經無法起身了,京師遠在千裡之外,可他的病哪裡還能經得起那樣的奔波。晏清始終相信,父親的病一定會好轉起來,也一定會跟自己安然回到京中,她不信命運會對自己如此殘忍,在兄長和母親接連離去後,再奪走她唯一所剩的至親。可命運這東西,又什麼時候講過半點道理。成化二十二年的那個春天,晏家的下人去到了江惟仁的家中。“道台大人,我們家老爺有請。”那下人恭敬道。晏閣老突然遣人來請他前去,江惟仁心中已經有了不好的猜測,可真等見到了晏閣老的那一刻,他才驚覺,曾經矍鑠的恩師如今已經是病入膏肓了。“廷琛,當初你被貶出京師,是否真的怨過我沒有向陛下為你進言?”外頭都是那樣傳的,說他因為晏閣老當初沒有替他求情,使他心生怨恨,這才轉投向蔡首輔一黨。“恩師相信學生麼?”江惟仁坦然問。晏永年已經笑了起來,他當然相信了,否則不會於在這個時候特地讓下人請他過府來相見。“當年也是在江陵,也是在我這府上,如今日這般,可當初是我點撥你,今日,倒是我要向你求解,”晏閣老目光灼灼盯著他,“廷琛,你知道我要問的是什麼罷?”江惟仁笑了笑,“學生還記得,那年恩師您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徐徐圖之,方有勝算……那話學生一直記著。”他的這一句話,其實已經是答案了。晏永年已經沒有心力再同蔡黨相爭,院黨也因他的離開而徹底敗落,要想扳倒蔡黨,唯有不惜聲名,忍辱負重,哪怕被世人視為攀附權貴的奸佞小人,他也願意如此踽踽獨行下去。“可你有沒有想過,這一條路有多難走?”要得到蔡雍一黨的信任,哪裡那麼容易,以蔡雍的多疑,或許永遠解除不了那份猜忌,還要受世人的誤解蔑視,其中艱難辛酸,一言難儘。“可這樣的路,總得有人去走……”亦如晏瀾的仇,總要有人來報。“從此往後,沈注在明,我在暗,我會全力助他,總歸有那麼一天,能達成所願。”晏清知道父親在書房會客,卻不知來者是何人,本是不欲打擾,可藥已經熬好了,到了該喝藥的時候。等走到書房所在的那道院落外,守在門口的下人才告訴她,此時在書房中的人,是江道台江大人。在她轉身離去後沒一會兒,書房的門便開了,江惟仁起身告辭,外頭的下人端著藥盞上前,“老爺,該喝藥了。”平時都是晏清親自侍奉父親喝藥,是以晏閣老一見那漆盤中的藥盞便下意識問:“小姐來過?”“是的,”那下人答,“小姐將藥給了小的便離去了。”聽到下人的話,江惟仁眼中目光一黯,神情間卻遮掩得極好,向晏閣老告了辭後走出了屋外。庭院中草木都靜靜的,傍晚的天光已經暗沉下去,他看著庭中一切,想著她方才就曾站立在這座院落之中。明明相隔咫尺,卻如天涯般遙遠。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晏閣老這一次回到故鄉,便沒能再度離開,他在春末之時,病故在了江陵。因有族中長輩,父親的後事倒不用晏清來安排。族中眾人本以為她如今孤零零一人,怕她支撐不住,可她卻似乎比任何人預想的都要冷靜堅韌。晏閣老最終被葬入了晏家的墓園中,他死前曾囑咐過晏清,等她與沈注成婚之後,將晏清母親歸葬江陵,夫妻同眠。江惟仁並未去靈堂吊唁,這放在那些人眼中,自然是佐證了對他怨恨晏閣老的那番猜測。去到晏閣老的墓前是一月之後,他攜著妻子時芳一同前去的,倒沒想到離去時正好遇上晏清。晏清也是在那時,見到了人們口中那位江夫人。果然是容貌不凡,那樣靜靜站在他的身側。他本也是俊朗英挺,兩人一起倒是珠聯璧合。簡短的寒暄之後,兩人仿佛陌路一般錯身而過,直到走遠了,江惟仁才回頭去望。薛時芳很明顯地察覺到丈夫的失常,他回身時身子緊繃著,是從來未有過的緊張神色,她抬眼去看,就看到了他佇身凝望向遠處那個女子的目光。隻在那一刹,隻憑著那一眼,她便在那道目光中明白了那個被他深深藏在心裡的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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