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與卿院子裡靠近隔壁籬笆牆的位置,有兩棵極高大的樹。她手巧,在兩棵樹中間搭了個吊床,上麵還蓋了個防雨的茅草棚子,素日裡就喜歡在這吊床裡窩著,雖然沒個看相,但她覺得舒服,也不是過給外人看的。中午一碗蛋炒飯、一杯現榨豆漿草草打發了五臟廟,窩在吊床上看《紅樓夢》。手邊還放著一個牛皮封麵的筆記本,時不時記些什麼。隔壁吃過飯,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周與卿眯了眯眼睛,十分滿意。丘陵間的風帶著冬末初春的寒氣,潮濕又陰冷,連太陽都驅不散。連打了兩三個噴嚏,周與卿回房拿了件羊絨披風,民族花色,大片的紅藍鋪開,上麵綴著各種古怪的圖形。周身一裹,嘴上咬了筆帽,坐在吊床裡低頭寫著筆記。中途還接了房靜一個電話。一牆之隔,這頭周與卿在樹下優哉遊哉地讀書,那頭許同舟掃完地,回房把自己帶來的茶葉拿了出來,在院子裡一擺,燒壺水,擺開了陣勢準備泡茶。鏡頭從頭到尾就沒離開過許同舟的身上,導演看著攝影機哀歎,這樣佛係的明星,連後期都不好做。原本隻是想爭取這個熱點人物,卻沒想過,這人過日子也是真的很無聊了,跟廟裡的和尚一樣,就差沒念經了。許同舟帶了壓成餅狀的熟普,熟普茶性溫和,茶水絲滑柔順,醇香濃鬱,一小塊一小塊,瞅著那一芽一葉占70%以上,頂級的普洱,光看著就不便宜。從井裡打了水,又清又亮。茶葉一下去,打著旋兒地散開,好看極了。顏司明洗完碗筷,把手往衣擺上蹭了兩下,一屁股坐在許同舟對麵,“許老師,你喜歡喝茶啊。”許同舟動作不疾不徐,擼起毛衫,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腕骨聳立,線條淩厲流暢,往前延伸,是一雙拿著茶壺的手,有青筋微微凸出,五指修長,肌理細膩,骨肉勻稱。“是啊。”說著,倒了一小杯茶湯,遞到顏司明麵前,“你歇會兒,晚點咱們倆去撈魚。”“好嘞。”顏司明一口把茶吞進肚子裡,也沒品出什麼味兒,簡直就是牛嚼牡丹,豬八戒吃人參果,白瞎了許同舟這頂級的普洱。許同舟也不計較,一小杯茶喝了兩三口,紅泥小爐上煮著茶,白煙嫋嫋從壺口飄出,風一攪,就攪散了去。這悠哉休閒的日子,就從這縷茶煙開始了。下午許同舟和顏司明背著魚簍,穿了下水褲,笨手笨腳就往魚塘走。他還從來沒有下過這種池塘,拍戲最艱難的一次也是在山溝溝裡,可那個角色是個軟骨頭的地主兒子。這頭一回自己上陣,光那肥大的下水褲上了身,兩隻手往外張著。許同舟還從來沒有撈過魚,說實話,一向大氣沉穩的他都忍不住有些興致勃勃,嘴角一抿一抿,那唇邊的梨渦便跟著若隱若現。攝影師眼睛一亮,就跟狼見了肉一樣,對著許同舟一陣拍,一向清冷又風神疏朗的許影帝此刻就像個胖頭企鵝一樣笨拙,反差萌不要太可愛。魚塘不大,小小一窪。周與卿原本打算出門去村口買一點豆腐皮,晚上做一頓《紅樓夢》裡的豆腐皮包子試個手。剛出門就看見自家的魚塘裡似乎有人,田埂上站了兩個攝影師對著底下一頓拍。隔壁的魚塘就在周與卿的魚塘旁邊,但好巧不巧,那兩個人卻剛好進了周與卿家的魚塘,撈了她家的……魚。周與卿想起自己剛放進塘裡還沒多久的可憐的小魚苗,一種被人偷菜捉個正著的憤怒油然而生。腳步一轉,回過神來,人已經衝著魚塘那邊走了過去。許同舟撈得正帶勁,甫一抬頭,卻看見一個女人緩步走過來,穿著白色的上衣,闊腿棉麻褲,蹬著一雙踩著後腳跟的布鞋,十分隨性灑脫。她蹲在魚塘旁邊,眉眼驚豔,鵝蛋臉杏子眼,瓊鼻櫻唇,長發微卷,淺笑起來,慵慵倦倦和這山巒間的風一樣溫柔。許同舟突然就想起了之前拍過的一個古裝片裡,曾背過的一句台詞,“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半分不輸娛樂圈裡的各色小花。“村裡來新人了。你是那個……《河沙》的男主,對吧?”周與卿歪歪了腦袋像是回憶什麼,撐著下巴開口,說話聲音拉得又慢又長,眨巴眼睛,模樣十分無害,“你們這是撈魚啊?”《河沙》是一部懸疑片,自上映後票房飆升,因為其獨特縝密的推理、節奏極快的劇情和詭譎的拍攝手法,破了紀錄,登頂國內懸疑大片的票房之最。許同舟因為這部片子,還曾經提名戛納電影節的最佳男主。當時這部電影和主創許同舟日日在網上被粉絲刷屏,就是周與卿這樣不怎麼關注娛樂圈的人,都少不了多看上幾眼。更何況,閨蜜房靜是許同舟的鐵杆粉絲,一天到晚淨在周與卿耳朵邊上念念叨叨,聽得她耳朵根都起繭子了。這回看見真人,倒也沒覺得和普通人有什麼不一樣。“你好。”許同舟淺笑著衝她頷首,滿臉的客氣。顏司明撲騰一下剛抓住一條魚,高高舉起,欣喜若狂,“許老師,許老師,你看我捉到了!”一轉頭就看見周與卿蹲在魚塘邊上,熟稔地同她打招呼,“姐姐……你看我捉的魚。”周與卿一邊笑一邊挑眉,腮幫子咬著緊,心裡那個滴血啊,看著顏司明手裡那條可憐兮兮的小魚苗,心痛得不得了。許同舟看著她的表情,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周與卿笑了一會兒,然後起身,眉眼刹那就變了,咬牙切齒的情緒撲麵而來,有些許生氣,指了指旁邊。“我說你們明星來之前先把地界兒尋思清楚吧,那片,才是你們的魚塘。我們這小老百姓養幾條小魚苗可不容易,我家這魚苗剛放進去還沒幾天呢。”語氣裡是顯而易見的痛心疾首和不悅。她好不容易養的幾條小魚苗,還沒養大呢,全讓旁人給撈了。魚從顏司明手裡逃脫,撲通跳回水裡,甩了他一臉的泥巴水。許同舟和顏司明麵麵相覷,又低頭看看剛逃脫的魚。難得的,許大影帝頭一次有了一種窘迫之感。“這……不好意思,我們不知道。”他出聲道歉。大概是許同舟態度太好,倒是鬨得周與卿滿腹的不悅,就跟一拳頭紮進棉花堆裡似的。她努了努嘴,輕哼一聲便起身抬腳離開。長發被風吹起,露出她小半塊下頜,膚色白皙,骨相精致。顏司明還在狀況外,看看周與卿的背影,再瞅瞅旁邊空蕩蕩的魚塘,“許老師?”許同舟的目光從那背影上收回來,看了看自己手套上的泥,攤了攤手,“走吧,換地兒。”其實隔壁的魚塘比周與卿家那一小塊魚塘豐富多了,隨手一抓都能撈著一條肥魚,沒一會兒簍子裡就有了四條大肥魚。孫庭禾熬湯用了兩條,紅燒一條,還剩一條,許同舟蹲在一邊撥了撥肥魚的肚子。又看了眼劈柴劈得正帶勁的顏司明,麵無表情地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然後拎著魚簍子出了院子,敲響了隔壁的大門。周與卿買了豆腐皮回來,備好了主料,乾香菇、竹筍、豬裡脊肉、荸薺各一些,正要洗乾淨切丁。下午剛磨的刀,又快又鋒利,在木樁子鋸下來做的砧板上剁得咚咚響。許同舟站在門口敲門,周與卿沒聽見,一把刀揮舞得虎虎生風。好不容易剁完了,才聽見那木門響了兩聲。她手上的刀還沒放下,門一拉開就看見許同舟拎著一個魚簍站在門口,和早上顏司明來敲門時一樣,身後跟著一個攝影師。“有事?”周與卿長發綰起,在腦後紮了個鬆垮的丸子,還有幾縷碎發垂在兩側鬢角。四月的天依然黑得早,門口掛著一盞昏黃的燈泡,光線寥寥,從周與卿頭頂灑下,藏去了她目光裡的不耐情緒。許同舟把手裡的魚簍往前遞了遞,“魚塘的事不好意思,這條魚送你。”周與卿往魚簍裡瞧了瞧,那魚目測斤兩不小,本來是不打算收的,因為她近來不怎麼想吃魚,可剛張了嘴,還沒說話。許同舟就好似已經有了預感,把魚簍往她腳邊一放,聲音輕緩,“真的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尾音帶了一個微微上翹的鼻音,就像從聲音裡伸出了個小鉤子,蠱惑著周與卿的耳朵。周與卿暗想這人還真的很上道,也不矯情,一把把魚簍拿起來,“行,收下了。謝謝……”許同舟還欲說聲“不用”,卻見那人提著刀拎著簍,“啪”地關了門。許大影帝這還是頭一次吃閉門羹,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嘟囔了什麼,轉身就回了自己院子。導演坐在院子裡看著攝影機傳回來的畫麵,胖胖的身體笑得直顫巍,轉頭吩咐了副導演,“回頭你跟老趙說一聲,多跟一下鄰居的日常,這種鄰裡互動還是蠻有意思的哈。”副導演應了一聲,卻暗自嘟囔,像這樣敢給許大影帝吃閉門羹,要真播出去了,這姑娘哪還有好日過,不被許同舟的粉絲撕到血肉模糊才怪。搖搖頭,對周與卿報以十二萬分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