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過後的江南已經漸漸回暖,雖然依然潮濕,但躲在屋子裡烘一杯暖茶倒也過得舒服。周與卿正在蓮城鄉下休假。蓮城四周群山聳峙,中部為狹小河穀平原,山地與平原間則丘陵錯落。富春江由南而北縱貫縣境東部,分水江自西北向東南彙入富春江。周與卿在蓮城的房子就坐落在富春江邊那連綿的丘陵之上,向陽而居,旁邊是她親手種下的大片果園,果園下還連著一片水稻田和魚塘。看著是活脫脫一個農家樂,偏生她把房子設計成了北方的四合院模樣,籬笆柵欄圍一圈,三層小樓前麵是大片空曠的院子,院子裡架著一個茅草棚,棚子裡擱著一方坐榻。白日裡就在外頭躺著曬太陽,到了晚上熬一銚子湯能暖上四肢百骸。隔壁是一家當地還算富庶的農民,前些日子這一家人突然拿著機票出門旅遊去了,臨走前還請周與卿吃過一頓飯。所以,當節目組呼啦啦到隔壁裝修整理的時候,從睡夢裡被吵醒的周與卿就站在籬笆牆這頭,眉心緊皺,滿腹煩躁,一時間怨氣叢生,一頭長發被撓成了女鬼狀。——昨兒夜裡起了風,春雨夾雜著涼意撞得屋簷底下掛著的風鈴叮鈴鈴響了整夜。加德滿都的手工銅鈴,聲音尤其清脆響亮,擾得周與卿整宿都睡不安穩,一大早就將它從門廊上取了下來,扔在一邊。丘陵山間雨後空氣濕潤,充盈著清爽的青草香。周與卿吸吸鼻子,覺得有些堵得慌,嗓子眼裡火辣辣燒得疼,捱不住那癢意輕咳了兩聲。想來是氣溫隨著春風細雨驟降,倒春寒來勢洶洶,一時不察染了風寒。周與卿裹了裹身上的薄棉服,到廚房裡淘了把瓷白的糯米準備熬粥。“一把糯米煮成湯,七根蔥白七片薑,熬熟對入半杯醋,傷風治感冒保安康。”這一套流程,周與卿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恩師李欽光身體不好,一吹風就容易有個什麼頭疼腦熱。她自跟在李欽光身邊第一天起,就學著熬這神仙粥,如今閉著眼睛都能拿捏好火候。剛把糯米和水下了鍋,門口的木門就被人敲得哐哐響。周與卿從廚房裡探出半個腦袋,對著門口吆喝了一聲:“誰呀?”門口安靜半晌,一道清亮的少年聲音響起,“您好,想問問您家裡有早餐嗎?”周與卿想不通誰會一大早來她家門口討早餐吃,加了火將粥滾在灶上,一邊擦手一邊往外走。籬笆木門外站著一個水嫩的少年,穿著黑色的運動外套,看上去約莫隻有十幾歲,剪著清爽的寸頭,身後跟著一個跟拍攝影師。少年正局促地站在她家門口笑著,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越發顯得青蔥。木門是周與卿親手裝的,裝得鬆鬆垮垮很是敷衍,一開一合間還能聽見“吱呀”的聲音。少年搓著手,聽見開門的聲音,一轉身就對上了周與卿,神色有些驚訝,臉騰地紅了起來,支支吾吾道:“姐姐,我們是隔壁錄節目的,我來得太早了,沒吃早飯,家裡的灶也不會點,所以……過來想問問您這邊有沒有早點……”少年手背在身後,揪著自己的衣擺,想來是從來沒有到人家家裡央過一頓飯,又急急忙忙加了一句,“我可以買的。”周與卿原本早上就打算熬一鍋神仙粥,她一個人也吃不完,眯著眼睛想了想,然後抬起手,纖長的食指指了指那台攝影機,“你留在外麵,你,跟我進來。”少年笑得得意,拍了拍跟拍攝影厚實的肩膀,“我先進去啦。”周與卿趿著拖鞋往屋裡走,邊走邊道:“你在外麵坐一會兒。”“好嘞。”少年得了許可,膽子也放開了,坐在周與卿家的小院子裡,東瞅瞅西看看,一副極好奇的模樣。沒一會兒,周與卿端了碗白粥出來,往少年麵前一遞,另一隻手擱了一小碟鹹菜在他麵前,“早上隻有這個。”少年樂樂嗬嗬,擺擺手,“沒關係,沒關係,有碗粥都不錯了。”說著,亟不可待地塞了一口到嘴裡,表情驟然變得有些奇怪,仔細咂巴咂巴嘴,覺得味道有些……神奇。可看著捧著碗吃得麵不改色的周與卿,再看看碗裡白白的粥,狠了一把心,舀了半勺鹹菜在粥裡裹吧裹吧,眼睛一閉就那樣一咕嚕吃了個乾淨,雖然沒吃飽,但是也不想再吃第二碗了。周與卿緊跟著也放了碗,曲著手指敲了敲桌麵,另一隻手撐著下巴,一副慵慵倦倦的模樣,“小孩,問你,你們這個拍多久啊?”說著下巴朝隔壁揚了揚。少年哭笑不得,摸摸後腦勺,“姐姐,我叫顏司明。今年22歲,不小了。”周與卿似乎有些驚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裡“嘖”了一聲,現在的孩子都是吃了防腐劑長大的嗎?居然隻比她小四歲,可看著實在是和高中生沒什麼兩樣。“我們節目從今天開始拍,兩個月左右。”周與卿摸摸下巴……那也就是說,在她六月休假結束前,都要跟他們朝夕相對,爭當友好鄰裡了。有些不爽,太吵。但也管不著人家。於是更加煩躁。“吃完沒,吃完了趕緊走……”周與卿脾氣一上來就不愛給人好臉色,把碗勺一收,開了門就讓顏司明離開。老老實實站在門口的攝影師被嚇了一跳。顏司明和攝影師站在門口,然後看見木門砰地被關上晃上兩晃,麵麵相覷。“你惹到人家了?”攝影師問道。顏司明一臉蒙,“沒有啊……”搖搖頭,兩個人又傻白傻白地回了隔壁。周與卿收了碗筷,窩在院子裡找個了舒服的姿勢看《紅樓夢》。她其實對這種文縐縐的東西不太感興趣,但是她最近正在研究怎麼還原紅樓宴,這會兒正耐著性子讀原著,整個就是一昏昏欲睡。許是隔壁人還沒來齊,隻聽見顏司明那小孩在隔壁傻笑,一個人自言自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陽光漸濃,驅散了清晨的潮氣和寒氣,曬在溫溫吞吞的春陽下,暖意逐漸從皮膚滲進身體,曬得人昏昏欲睡,恨不得就在這太陽底下睡上一個回籠覺。困意襲來,周與卿打了兩個小哈欠,歪歪腦袋準備順勢就這樣睡過去。“乓”一聲。鐵盆落地。聲音沉重又轟響,從籬笆牆隔壁傳來,驚得周與卿一個激靈,書都差點落了地。“程老師、孫老師、許老師,你們來啦!”顏司明那小孩一驚一乍,帶著顯而易見的驚喜。周與卿在牆這頭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太陽穴突突發疼,她對接下來兩個月的鄰裡相處感到非常擔心了,生怕自己哪天忍不住拿著鍋鏟衝過去尋仇。壓了壓眉心,進屋喝了口水,瞌睡早就飛遠了,歎口氣,撿起《紅樓夢》繼續看。——隔壁這會兒正熱鬨,顏司明一個人待了許久,正是無聊,拿鐵盆接了水準備去給院子裡那一排花花草草澆點水,轉身就看見程頤、孫庭禾和許同舟一起提著箱子說說笑笑推門進來。忙著回頭,忘了鐵盆裡還接著水,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吵得人直皺眉。“嘿嘿……”傻笑兩聲,撿了盆就往三個人麵前跑,撓著腦袋叫老師。程頤是國內知名主持人,以極高情商著稱,出道二十年從無黑粉,圈裡的地位可想而知。孫庭禾則是演而優則導,從演員轉型到導演,執導的第一部電影就橫掃了當年國內幾大獎項的最佳導演獎,年近半百可謂是風頭正盛,挺著一個啤酒肚,笑得像個彌勒佛,一進門就朝著顏司明揮手打招呼。而走在最後的卻是這個綜藝節目最大的驚喜。來人身形極修長,麵部輪廓線條行雲流水,五官精美古典而大氣,桃花眼長而大,眼角微微下垂,長著一圈濃密纖長的睫毛,眨眼間在下眼瞼上落下兩排明顯的陰影。鼻若懸膽,不同於清朗的君子如玉,更偏向於陰鬱美,道一句“美髯鳳目,雙眼如潭”才適合他,圓中帶方的下巴刮得乾乾淨淨,少了幾分妖氣,多了些端正英氣。這樣的長相,在現在的娛樂圈裡都是極難找的,骨相自帶高貴與正氣。可這人偏還不是個男花瓶,童星出道至今年30歲,整整20年從業,國內電影節影帝拿了個遍,數次征戰戛納,東京……他雖然不是國內獲獎最多的影帝,但確是新一代實力派演員中絕對的佼佼者,粉絲群浩浩蕩蕩跟魔教一樣,下到八歲上至八十歲,隨便一個眼神都能圈粉。最重要的是,出道這麼多年,他從來不參加任何綜藝節目,如今卻接下了“一食三客”的綜藝,要跟程頤、孫庭禾還有顏司明一起,在這鄉下山溝溝裡過上兩個月。“一食三客”從一開始就能在網上掀起軒然大波,未錄先火,就是因為許同舟的加入,自發布會和官宣以後,“一食三客”簡直就成了國內現下所有綜藝裡最受期待的節目。許同舟帶了一個行李箱,背著一個背包,神色溫和,伸出手跟顏司明握了握,開口道:“你好。”顏司明出道還不到三年,也算是現在流量小生裡比較突出的了,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許同舟,激動得連話都說不清,一個勁地傻笑,“許老師好……我……我叫顏司明。”要知道這位爺,絕對的大牌,卻也是絕對的低調,彆說圈裡那些有的沒的活動了,就是狗仔都很難蹲到他的人,江湖傳聞“神龍見首不見尾”。許同舟勾唇笑了笑,顯出兩個甜梨渦:“我知道你,我看過你演的《阿占》,演得很好,很有靈氣。”他們還在這邊寒暄,程頤和孫庭禾兩人則是迅速進入拍攝狀態,跟說相聲似的也不知道吵吵嚷嚷些什麼,就鬨到導演組那邊去了。剩下許同舟和顏司明兩個人站在原地,顏司明自然是不敢輕舉妄動。許同舟看了眼這小夥子,然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們把行李先搬進去。”“哦,好好好。”顏司明少年氣足,笑起來陽光得很,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許同舟一邊搬行李,一邊同他搭話,“你吃過早飯了嗎?”顏司明摸摸鼻子,“吃過了,在隔壁那個姐姐家吃的。”說完,眼珠子轉了轉,半捂著嘴,“不好吃,又嗆又辣,還有股酸味。”語氣嫌棄得不得了,完全忘了站人家門口那會兒那股子諂媚勁兒。許同舟輕笑,“吃了人家的飯還嫌棄,瞧你得了便宜還賣乖。”大約是為了迅速和顏司明熟悉,他特地鬆了語氣,打趣著,好似他們早已熟稔。顏司明渾身都放鬆了不少,他想象過很多許同舟可能的樣子,唯獨這一種是他沒料到的。出乎意料的平易近人,溫和可親。因為他的長相著實很有距離感,常顯得高冷而令人覺得或許並不好接觸,可其實不然,許同舟為人極平和大氣,相處近了,就會發現他溫潤謙卑,說話從不帶架子,對人對事都是中通外直。甚至偶爾心情好,還會開點玩笑俏皮幾分。正所謂幽默不失穩重,儒雅不失風趣。一牆之隔的那邊喧嘩熱鬨,而這邊周與卿正坐在院子裡磨刀,陽光從刀刃上折射過來,掃在周與卿眉峰,她杏眉眼一眯,愣是襯出了幾分殺氣騰騰。這一行四個人裡,唯獨孫庭禾會做飯,不僅會做飯,這位前輩更是癡迷烹飪,天天沒事就在家琢磨菜式,據說他和國家一級廚師李欽光還是好友。等他們一陣兵荒馬亂安頓下來,已經是中午近十二點了,孫庭禾倉促點了火,下了四碗麵條也就這麼對付過去了。程頤和孫庭禾昨天夜裡都去參加了活動,連夜趕過來,年紀也都不輕了,體力有限,現下都是困得不行,招呼了顏司明把碗筷洗了,兩位大佬就結伴回房間準備睡個午覺休息休息。“許老師,我去洗碗,您先坐會兒。”顏司明此刻還在興奮中,隻覺得全身都是使不完的勁兒。許同舟笑笑,也不多言,見顏司明去洗碗,便兀自拿了掃把把院子掃了一遍。昨夜下過雨,院子裡塵土都沉了下去,掃過之後顯得越發乾淨。剛走到籬笆牆根邊,便聽見一道女聲,隔著籬笆牆,聲音又輕又細,嘀嘀咕咕念念有詞。女聲斷斷續續、磕磕巴巴,讀的是《紅樓夢》。沒兩句話,那邊又響起電話聲,許同舟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繼而那女聲大了些。聽起來來格外利索,聲音脆亮,透著一股坦蕩豪氣。許同舟沒有聽牆根的習慣,掃完牆角就進了屋。顏司明一個人站在水池邊上,一邊哼歌一邊洗碗,不知道多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