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姐不必擔心,就是酒精中毒,醫生說不礙事。”“他又喝酒了。”“何小姐方便嗎?我想跟你聊聊。”李程表示在電話裡跟我說就可以,但我還是決定過去一趟,一直緘口不言的李程,一旦開口跟我說這些,說明有些事真的到了不得不說的地步。無論事情的真相是什麼,我想我還是有權利知道的,哪怕它對我的影響可能不好,但是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換好衣服,然後去敲書房的門。“進。”書桌上的陳宴川正在用電腦看郵件,他看到我換了一身出門的衣服有些吃驚。“這麼晚了,你要出門?”“嗯,遲淩濤的助理要找我說點事情。”我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陳宴川,覺得這些事情好像也沒必要跟他隱瞞什麼。“幾點回來,去接你?”“嗯,要是太晚的話你來接我吧。”我剛說完便伸過身子想在他的嘴角偷一個吻,無奈桌子太寬,他坐得又很靠後,我用了很大的力也沒夠到。桌子後麵的陳宴川想笑但是又硬生生地憋著,我隻好雙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向了我,一個吻落在他的嘴角,我最喜歡的那個色號的口紅毫不吝嗇地粘在了他的皮膚上。他大概不知道,沒有立即去擦,隻是叮囑我路上小心。我不太喜歡晚上開車,總覺得黑暗裡隱匿著很多不為人知的東西,就像我也不喜歡晚上去看海,黑色的一片讓人覺得很恐怖。遲淩濤所在的那個醫院是在郊區,離遲淩濤的家很近,但李程並沒有打算讓我去,我們約了一個離我住的公寓不遠的地方,光影俱樂部,專門提供給朋友們聚會的地方。負一負二樓是鬨區,樓上皆是靜區,我和李程坐在三樓的陽台上,看著遠處的天空繁星點點,樓下川流不息。李程要了兩杯咖啡,我以為他會有什麼話鋪墊一下今天的聊天內容,沒想到他直接開門見山地對我說:“遲總當年沒有出軌。”“啊?”“是的,千真萬確。”“不,我親眼看見的。”“看見什麼了?”李程這麼一問,我倒是想起來,好像我當時也沒看見什麼,隻不過看到趙玟曼衣衫不整地在床上,而遲淩濤身上的衣服連扣子都整整齊齊地係好了。但是當時遲淩濤並沒有對我否認,也是他親口跟我承認的,那樣的神情好像巴不得我趕緊知道一樣。我忍不住問李程:“可是為什麼?”“原因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感覺遲總有些什麼地方誤會了你。”“那你為什麼現在才跟我說這些呢?”“遲總已經第三次為了你喝得酩酊大醉了,我就想你們之間是不是還有什麼挽回的機會。”“其實不隻你跟我說過他還在意我、還愛我之類的話,但是你知道,他這兩年其實傷害我不輕,我現在對他已經再也沒有當年的那種感覺了,我們已經彼此離開了太遠,已經回不去了。”“可是他傷害你的同時,也在傷害他自己。”這個道理我也懂,可是我也並不能因為這樣就選擇原諒他。我沒有緊接著回李程的話,隻是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咖啡沒有放糖有些苦。李程接著跟我說:“其實我知道現在我說這些也已經來不及了。”“嗯?”“何小姐,你不是已經結婚了嗎?”“你知道?”“對,遲總就是因為這個才把自己喝到酒精中毒的。”對啊,我們整個小圈子都知道我已經結婚的消息,遲淩濤也沒理由不知道。我聽到李程跟我說這些話,心裡很不是滋味,那種滋味倒不是因為還愛著遲淩濤所以心有遺憾,也不是因為愧疚而心裡難過,關於那種滋味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大概就像小時候很想要一個糖果,吃飯想,睡覺想,走路想,做功課的時候也想,但是始終也沒能得到,然後過了很多年,有一個人終於把這個糖果放在了你的手上,你卻突然不想吃了。又過了一些日子,有個人告訴你,這個糖果化掉了,你有些惋惜,也有些懊惱,但是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太多的感受,那種起初想著它的感覺其實再也沒有了。就是覺得心裡像浸了水的棉花一般,沉甸甸的。“我很難描述出,我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就是其實某個時間點就應該對應什麼事,而一旦過了這個時間點,有些事就再也對不上了。”“這個道理我懂,但是畢竟我當時看著你跟遲總在一起,所以其實我心裡還挺可惜的覺得。”“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雖然你說了這些好像也並不能改變什麼。”我說完後一笑,然後又接著說,“但還是謝謝你告訴我當年的事情,讓我知道遲淩濤其實沒做對不起我的事情,至少我心裡的一個結已經解開了,難怪我遇到趙玟曼,她的臉色神情都感覺怪怪的。”“對,她倒是一直在追遲總,但是遲總一直沒有回應過,除了那一次,我不知道遲總為什麼突然拉著她演戲給你看。”“李程,你覺得事到如今,有些真相我應該去探究嗎?”李程既然已經都這麼說了,那我心裡也知道遲淩濤確實有什麼重要的事瞞著我,這些事關乎我們當年為什麼分手。可是那些誤會、矛盾、導火索,對於現在的我,已婚的何靜,真的還重要嗎?李程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麼。已經六月底的天氣,連A市晚上的風都變暖了,我的每一個毛孔都在風裡儘情地舒展,我想起我和遲淩濤在一起的那麼多年,我們發生過的點點滴滴,我也曾經構想過一個有他的未來,那個未來精確到分分秒秒、一草一木,後來我們的分手,讓我構想的這個世界全然轟塌,那樣的一種感覺,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曆。我跟李程告彆,然後一個人驅車回家,車開得很慢,也沒有讓陳宴川來接。我把車窗開得很大,然後裡麵放著很大聲的音樂,晚上風很大,明明知道這麼大的風不應該開窗戶,卻還是忍不住將窗戶開到最大,好像這樣就能用最快的速度把眼淚吹乾。我哭了。那種感覺是我本以為自己會愛他一輩子,但最終自己還是背棄了曾經信誓旦旦的話。曾以為能夠一直走下去的人卻不小心弄丟了。手機鈴聲響了,是陳宴川,我告訴他我已經往回走了,一會兒就到家。“怎麼了,聲音聽起來怎麼啞了?”“沒事,回家再跟你說。”我用手胡亂地抹了下眼淚,加大了油門。到家的時候陳宴川在客廳裡等我,“我回來了。”我的語氣很平常地跟他說了一聲,他轉過身子,目光一直注視著我。我在玄關處換鞋,換好後到臥室裡換衣服,陳宴川起身跟隨我進來,我在衣櫥裡找衣服,他倚在門框上繼續看我。我在選好睡衣的時候,側過頭問了他一句:“一起洗澡嗎?”“我洗過了。”“嗯,那我去洗了,喂,你乾嗎一直盯著我看。”“沒有,隻是打電話的時候感覺你有點不對勁。”“哎呀,沒事啦。”我輕輕地推開他,然後向浴室走去,路過客廳窗戶的時候竟然聽到了蛐蛐的叫聲。於是用特彆欣喜的語氣跟陳宴川說:“窗外竟然能聽到蛐蛐叫哎。”“還有蟬呢。”陳宴川幽幽地開口,我在他說話的間隙拉開了浴室的門,心情在那一刻好像也沒有那麼糟糕了,這些昭示著生機勃勃的叫聲讓悶熱惱人的盛夏突然變得可愛起來。隻是簡單地衝了一個澡,速度很快,我洗完後陳宴川開了房間裡的那盞落地燈,躺在床上翻一本雜誌,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在看我的時尚雜誌。當然也有可能看雜誌隻是一個幌子,其實他在等我。“洗好了?”“嗯。”我踢掉拖鞋,半跪到床上,然後一點一點移到陳宴川的左邊,翻個身躺下來,然後伸出右手將他手裡的雜誌拿過來。“你也看這個?”“隨便翻翻。”“時間不早了,我們睡覺吧。”“嗯,親一下。”陳宴川湊過臉來,我迎了上去,是一個柔軟並且乾淨利落的晚安吻,然後我拉著他的胳膊,另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但是那一晚睡得並不安穩,我閉一會兒眼睛再睜開,然後再看一看手機,上麵顯示夜裡十二點半。陳宴川動了動。我很輕聲地問他:“把你吵醒了?”“我沒睡著。”他回答我,然後翻了個身,將我攬在了懷裡,一隻腿搭到了我的腿上,毛茸茸的,是他的腿毛。我往他懷裡靠了靠,不準備再說話,但他接著問我:“怎麼了,還沒睡著?”我沉默了很長時間,久到大概他以為我不會再回他的時候我突然開口:“有可能遲淩濤當年沒有背叛我。”“嗯?”“就是你跟一個人因為各種原因分開許多年之後,而且是你耿耿於懷的原因,但是你突然知道,一切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今天遲淩濤的助理找我跟我說,遲淩濤沒有劈腿,我們倆之間可能是彆的誤會。”“所以你的心情變得很糟糕?”“說不上來,你知道嗎?我寧願他出軌,寧願他真的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我明明知道卻假裝不知道,然後進退兩難。”“那你還愛著他嗎?”陳宴川有點試探地問我。“對,這也是令我最難過的地方,我以為自己會愛他很久很久的,但沒想到這麼輕而易舉地就不愛了。”我說到這裡,然後把話題轉向陳宴川,這也是我第一次問他跟他前任的事情,“你跟你前女友,當時為什麼分手啊?”“我們?和平分手啊。”“哦?”我語氣裡有些驚訝,好像關於“和平分手”這個詞好久沒有聽到了。“要聽啊?”我在他懷裡轉了個身,用極其堅定的聲音回答他:“當然要啊。”“好像也沒什麼特彆值得講的,我們就是念大學的時候在一起了,然後畢業各自都麵臨著選擇,她選擇留在了法國,而我選擇來了中國,我們兩個人當時很平靜地談論這件事情,彼此都很理智而成熟,覺得未來沒有辦法繼續走下去,於是就分開了。”陳宴川很輕描淡寫地講述他跟前女友的故事。“你很愛她嗎?這些年你怎麼一直都沒有再找?”“一是沒有遇到合適的,二是把重心放在工作上了啊。”“那你選擇跟我結婚,而不是再積極地尋找一下?”“就突然覺得跟你這樣的相處方式也不錯啊,你有沒有聽過一個詞,叫作‘墓上玫瑰’。”“嗯,什麼?”我發現我其實很喜歡在黑夜裡聊天,黑夜裡我們的聲音好像都加了特效似的,聽起來都有些沙啞和誘人。退卻了所有的燈光、喧囂,隻剩下寧靜的夜裡其實是很適合聊天的。“大家都把婚姻比作成墳墓,而那些經營好的婚姻,就是在墓地上開出了花朵,所以被稱作墓上玫瑰。”“哇,怎麼有這種說法,聽起來瘮得慌。”“好了,時間不早了,趕緊睡吧,明天不需要工作嗎?”我小聲地“嗯”了一聲,腦海裡反複出現的卻是陳宴川跟我說的墓上玫瑰,突然覺得這個詞其實一點都不瘮得慌,反而有些美,而我和陳宴川的婚姻也能像這個詞這樣嗎?可是我們之間並沒有用愛來做基礎,它更像是一場平等的、互為尊重的交易。我的手摟著陳宴川的胳膊,這一次很快地就睡著了,然後心裡反複惦念的隻有一句話:等時間過去,等一切傷疤痊愈,等待有一天上天彌補了所有的缺陷和遺憾。公司裡的事情一直都不順利,尤其是海外市場就好像被誰故意陷害了一樣,每次談判都很難堪,可是我又不知道該如何查起。相反倒是LAN進軍中國市場很順利,我們搶占著同一塊市場份額,最近LAN更是在原有的睡眠麵膜上加以改造和創新,眼看著他們的銷量就要輕而易舉地超過淡妝。我們一行人在公司裡愁眉苦臉。“其實換個角度想想,這應該也不是什麼壞事,有競爭才有動力,有動力才有進步嘛。”我說出這樣的話安慰著自己,同時也安慰著他們。可是當一個領軍者被另一個公司打壓下去的時候,任誰心裡都不是滋味。LAN的中國區總監在新聞上頻頻亮相,出乎我的意料,總監是個中國人,叫江疏,是一個很大氣,但是缺少女人味的一個名字。江疏的氣場很足,人長得美豔,還有一種能把控全場的魅力。她很喜歡穿及膝的裙子,我看了她好幾個報道,她身上穿著的都是及膝的裙子套裝。江疏對我而言是一個神秘而又自信的人,我想象著我們要是真有機會麵對麵了,她也不需要用刻意的談話來填補我們之間的對話空白。白璃努努嘴巴跟我說:“一看這個女人就是個狠角色。”“哦?”“看一個人呢最重要的就是看她的眼睛,有的人眼睛裡澄澈一些,有的人眼睛裡就會複雜一些。”“小小年紀,總結得還不少,那我呢,我也是狠角色?”“不,靜姐,你雖然是女強人那一類吧,但是又有很乾淨、很小女人的一麵。”我抿著嘴笑了笑,不準備和白璃再繼續有一出沒一出的交談,而是準備從會議室裡離開。就在轉身向外麵走的時候,看見了正在收拾東西的時?,我喊了她好幾聲,她都沒聽見。最後一次聽見了,還把東西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我沒有責怪的意思,隻是很平常地說了一句“怎麼這麼不小心”,說完這句話後停頓了一下,然後又跟她說“收拾好後一會兒來趟我的辦公室”。總覺得時?最近好像有些怪怪的,經常心不在焉,可是問她她又說沒什麼事,是因為太累了嗎?腦海裡湧現出一些有的沒的想法,我甩甩腦袋逼迫自己不再去想。“何總。”時?進來。“最近狀態不好?”時?把手背在身後,沒有立即回答我,然後我又問她:“用不用休個假休息一下?”“何總我沒事,就是跟男朋友鬨了點矛盾。”“啊?”“何總,你放心,我不會讓私人感情影響到工作的,我會很快調整過來。”“嗯,要是有什麼需要就儘管開口說,對了我這次叫你過來是想問問你,你有沒有覺得LAN的新品理念跟我們之前pass掉的一個方案很像。”時?站在原地怔了怔,我又繼續開口道:“我們有一套當時整理出來的方案,但是會議上沒通過,最後通過的是當下的這一版,但是我看了LAN的新品,包括他們在宣傳上,就是覺得很像,那份方案是你整理的,你有沒有這種感覺?”“沒有啊。”“那可能是我想多了,可能真的就是巧了吧。”一般來說,作為一個國外品牌,對中國內地消費者的把控其實並不夠準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的品牌定位、他們的人群定位都做得相當準確,感覺像是有什麼數據在背後支撐一樣,而那份數據調查,跟當時我們做的實在太像了。可能我真的太疑神疑鬼了,沒準他們就是提前來中國考察過市場,就是做出了跟我們相仿的調查。“好了,你先把這份方案交到研發部手上吧,記得親手交給鄭經理。”“好的。”在時?轉身出去的那一刻,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種思緒,我覺得公司很有可能出了內鬼,要不然公司為什麼會在LAN進軍中國市場之前包括現在這一段期間頻頻失利,而如果LAN在淡妝安排一個人好像也並不是什麼難事吧。如果真的有內鬼,那這個內鬼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