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在一場小型的商業活動中遇到遲淩濤,幾個月沒見,他換了寸頭的發型,看起來比之前更有男人味了些。遲淩濤是那種自帶氣場的人,好像專門為這樣的場合而生,每一個舉動都能攫取在場人的目光,仿佛鞘中之劍,從不故意露出鋒芒,卻惹得許多人好奇和迷戀。他在人群裡持著酒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酒,記者們手裡的相機頻繁地發出刺眼的閃光,這樣的光芒像極了遲淩濤與生俱來的自信,他的確擁有了很多常人無法企及的東西。我又不知不覺地看了他好久,直到他不經意間側過腦袋與我的目光空中對視,我才慌亂地看向一邊,心中懊惱,他一定發覺了我剛剛一直盯著他看。無論是我們當初在一起的三年,還是現在分手後兩年期間,我何靜的驕傲在他的麵前永遠不值一提。大廳裡垂下赤裸的燈泡,包裝精美的甜點,還有四處流動的陌生香水味道,讓我時時刻刻想要逃離,可是我還沒跟華峰置業的林總搞好關係,我差點忘了我參加這場活動最主要的目的。我踩著六厘米的細高跟,左手優雅地提著裙子,露出得體的笑容慢慢地向林總的方向走去,他似乎也早就對我有所耳聞,還未等我走近他的身邊,他就已經迎了上來,主動跟我握手:“何總。”禮貌而友好的寒暄,仿若我們是相識已久的朋友。我半開著玩笑,開門見山道:“其實我不喜歡這樣的場合,準確來說,我是專門為我們的合作而來。”“何總言重了。”已經快要五十歲的林總笑起來眼角有皺紋,但仍然遮擋不住他的紳士風度。我繼續悄無聲息地打量著對麵的他,覺得這次合作我應該是找對人了,他情緒平靜,不喜歡說任何多餘的話,每一句話都準確在點,也不至於讓我猜來猜去。“那林總,改天一起吃個飯。”我話音剛落,我們的旁邊突然站了一個人,我和林總下意識地側頭,將目光放在這個突然到來的人身上。是遲淩濤。“林叔,好久不見。”一聲清脆的碰杯聲音,原來他們是真正相識已久的朋友,也就是在遲淩濤站在我們旁邊的那一刻開始,我渾身的細胞又開始緊張,仿若一段舊日的時光被凝固在此地。“你這小子也不知道去看看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淡妝的總經理何靜,何總,這位是塞納酒店的遲總經理,遲淩濤。”我剛想對遲淩濤客套地說一句“你好”,沒想到遲淩濤淺淺一笑來了一句:“我們認識。”我手裡酒杯的酒微微一漾,突然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我和遲淩濤在一起的時候因為身份的特殊,所以並未公開,隻有少數幾個人知道我們的關係。所以哪怕分開了這麼久,在對外人介紹的時候也不過是一句“我們認識”,內心突然覺得空無一物,好像自始至終都沒有感受過痛楚,沒有愛亦沒有失去後的悔恨。我怔怔地看著他的側臉,那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眉毛被他修成了淩厲的形狀,光潔的臉上尋不見任何胡茬兒,他很少在外人麵前笑,因為他笑起來在左臉頰處會有一個淺淺的酒窩,影響他一貫高冷的形象。但是他會對我笑,也會很溫柔地叫我,是這樣的時刻,我清晰地感受到他對我和對他人的不同,於是更愛他。我身姿柔軟,輕輕地靠在他的胸口,他在迷蒙之間摟住我,然後我仰起頭,輕吻著他臉頰上酒窩的那個位置,就像親吻著童年時期的一塊糖果,他用左手輕輕撫摸我的頭發。曾以為這樣的愛撫與情感是越過時光的永恒,但後來我明白,那隻是一個又一個意亂情迷的時刻,離永恒還遠著呢。我從未真正走進他的心,就像我那日捉奸在床,遲淩濤沒有一點緊張和愧疚,隻是冷著臉質問我:“何靜你乾什麼?我們不過各取所需,你何必一副動了真情的樣子。”我忘記了憤怒,或者說,我不想在另一個女人麵前表現得更為難堪,所以我很平靜地說了一句:“你說得對,我們好聚好散。不對,我們還是繼續做朋友吧,畢竟我還那麼需要你的資金注入。”我看見遲淩濤的眸子一暗,但又非常迅速地恢複如常。“我還真沒有看錯你,永遠為了自己的公司不擇手段。”遲淩濤的話說得很難聽,像針一樣密密麻麻紮在我心上,但我已經沒有反駁任何的話,隻是挺胸抬頭地走出酒店。天空很藍,陽光明晃晃地四處流動,但在我的眼裡世間好像換了一種樣子,眼淚不能控製地一直向外流。我的狀態大概和每個要麵子的人一樣,走得風輕雲淡,實則痛得刻骨銘心,轉身回望之時,眼睛裡隻剩下悲劇的平靜。我不知道遲淩濤夠不夠了解我,我是那種越在意的事情越表現得不在意,越深愛的人越不懂得如何去愛。也許之前也曾被他誤會過,但是都不重要了,那一天,我們萍水相逢,不告而彆。分手之後,我們有不少場合會遇見,至少塞納和淡妝的合同並未因為我和遲淩濤的分手而宣告終止。那樣的相遇讓人盲目不知所從,就像現在。林總的心情好像因為遲淩濤的到來而格外好,無論說多少句話都不能夠儘興,但我找理由逃似的離開了。我將剩下的酒放在一旁,但是酒杯不穩,灑了滿桌,我看著服務生手忙腳亂地擦拭,我的口中隻剩下一絲苦澀。我已經到達了地下停車場,遲淩濤隨後追上來,我不想被監控器拍到我們拉扯和爭吵的錄像,於是我很配合地上了遲淩濤的車。他沒有說話,隻是很粗魯地幫我扣好安全帶,然後發動汽車駛出地下停下車。“遲淩濤,你要乾嗎?”他冷著臉並不看我,不言不語。當車駛進一條空無一人的窄巷子後,他終於停下了車,將車門落了鎖後,解開安全帶,陽光開始改變角度,也不再那麼晃眼,可是夕陽西下這麼浪漫的景色我卻一點都感受不到浪漫。遲淩濤湊過身子來,然後用手捏住我的下巴,皺著眉頭叫了一聲我的名字:“何靜。”那種感覺就好像我是他的仇人一樣。我將手覆在他的手腕上,欲將他的手拿開,但他力道太大,不為所動,下一秒他吻上了我。我推開他,冷靜地說道:“我已經有男朋友了。”“誰?”他問我。“跟你有關係嗎?”我終於推開了他,然後慢悠悠地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嘴。“才過了多久,你就這麼寂寞了?”“不久嗎?都兩年了呢。”果真我說完後,遲淩濤的臉色變得更差了,而我心裡也並沒有多少逞強的快意。在工作上從來都不被私人感情影響的自己,但是在麵對感情的時候,就像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幼稚易怒。“何靜,你能不能要點臉?”“我不要臉?是誰當初跟其他女人上了床,你尊重過我嗎?”遲淩濤氣得狠狠地捶了一下方向盤,坐在他身邊的我嚇了一跳,不知道他的反應為何會這麼大,於是隻好筆直地坐在我的座位上,一動不動。好半晌,他才小聲地喃喃自語:“你這個壞女人。”他說的話讓人捉摸不透,我也沒有那份閒工夫去捉摸,隻是那一刻心跳得快要衝出胸腔,我不得不閉上眼睛,試圖壓抑住這份激烈的情感。還未等我睜開眼睛,他便打開了我的安全帶,跟我冷冰冰地說了兩個字:“下車。”天色漸漸黑了,他把我帶到這麼偏僻的地方,就因為吵了幾句讓我下車,我之前怎麼不知道他這麼沒有紳士風度。“你神經病啊?”“我是瘋了,遇到你就瘋了。”我氣呼呼地打開車門,並且狠狠地踹了一腳車門,踹得我腳都疼了。“遲淩濤你渾蛋,我何靜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愛過你!”我喊得不知所謂,好像都能震破一方天空,但遲淩濤開車的速度極快,我看著在我視線裡越來越渺小的車子,不知道他是否能聽到我的話。我們到底怎麼了?管理著幾百號人的我們,在處理我們自己感情的時候,竟像一頭被蒼蠅纏上的大象,縱使體積再大,對一隻小小的蒼蠅也束手無策。因為地理位置偏僻,手機連不上網,沒法叫車,於是我隻好撥秘書的手機號,讓她來接我,也不知道這個地兒離公司有多遠。就在這時,我收到陳宴川的短信,是一條回複我的消息,上麵乾淨利落寫了一個“好”字。我上午發給他的消息“今晚見麵吧”,沒想到他快要傍晚了才回複我。你在哪兒?能來接我嗎?我的短信剛發出去,他的電話便打過來了:“我在實驗室啊,你怎麼了?”不想跟他解釋那麼多,於是隻是言簡意賅地說了四個字:“我迷路了。”陳宴川來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即便再快,穿著高跟鞋站在路邊的我仍然覺得有些疲累,就連旁邊的下水道也散發出令人心神倦怠的味道。他打了個出租車過來,我開門坐到後座上,他很平淡地問了我一句:“怎麼走到這裡來了?”“不知道,可能風景好。”我說得漫不經心。“去哪兒,回家還是公司?”“回家吧。”我將頭輕輕地靠在座椅背上,狹小的車內空間裡是陳宴川慣用的香水味道,我有時候也會好奇,為什麼到實驗室裡做實驗,還允許噴香水?可是我從來都沒問過,雖然我們是男女朋友,但是並不相愛,所以潛意識裡我會覺得關於陳宴川的一切都跟我沒有太大的關係,我們不過是一對在漫漫時光裡互相取暖的人兒,各藏心事,相依相偎。但是奇怪的是,我在他麵前會完全地卸下心防,有他陪我坐車,我便能安心地睡過去,所以直到他把我抱下車的時候我才有感覺。我攬緊他的脖頸,迷迷糊糊地問了一句:“到了?”陳宴川輕輕地“嗯”了一聲,他的喉結上下動了下。天已經全黑,小區裡夜色靜謐,隻有漸次稀落的燈火,白日裡的喧鬨紛爭,在這一刻似乎全都塵埃落定。——我醒來的時候已經上午九點鐘了,家裡被陳宴川收拾得很整齊,就連他睡過的枕頭,也很難在上麵找到一個褶,真是愛乾淨到變態的地步,不過我喜歡他這個習慣。乾淨利落的屋子,一如我和陳宴川乾淨利落的關係,我和他維持著這種互不乾涉的戀愛關係已經快要三個月了。但是很奇怪,我和陳宴川卻越來越默契合拍,因為我們彼此克製又留戀。不談感情的關係永遠是這個世上最穩妥的關係,全心全意地愛過遲淩濤之後,我覺得自己之後再也不想擁有愛情了。就像挪動過的藍色複寫紙,再也找不到原有的位置,所以還不如撕掉這一頁重新來過,推翻自己之前所有的所謂的真理。那個因為愛情陌生到無法控製的何靜,再也不會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