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說,一睜眼一閉眼就是一輩子。以前的宗檀和宗伯符對這句話並沒有什麼深切的體會,但今日他們卻體會到了。當兩人重新睜開雙眼時,天還是那個天,地還是那個地,但人卻不同了。宗檀的眼神依舊陰霾固執,但如今卻又多了一份暴虐。而宗伯符呢,他的雙眼不複以往的清澈,反而多了絲穩重滄桑。兩人正欲起身之際,轟隆隆!一道驚雷滑過上空,那條在第一關出現過的巨龍竟在雲層中翻滾著,又重新現出了真身。巨龍甫一出現,就用那雙圓盤般的大眼注視著宗檀和宗伯符。宗檀和宗伯符似有所感,當他們轉過頭時,正看到他們身後的兩條龍。一條立在宗檀身後,此時正若隱若現似乎就要消失。另一條則開始散發出金色的光芒,卻越演越烈,幾乎要晃得人睜不開眼。宗檀似乎預料到了什麼,他拚命的轉身試圖挽留住什麼,但伴隨著宗伯符那條龍騰空而起,他身後的那條龍終是消失在了天地間。同一時刻,天都所有的銅鐘齊鳴,宗伯符的影像伴隨著一條金色巨龍的崛起,出現在了代國的民眾麵前。“真龍!是真龍!這少年才是我代國的真命天子啊!”“是陵淵王的後人,宗伯符。”“陵淵王當初護佑我代國國土,堪稱一代名將。如今他的子孫竟要做這天下的主人了嗎?”“誰還說宗伯符平庸,他既能夠闖過三關,怎可能是平庸之輩!”“太子千歲!”“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閔幼株正抱著延陵子華發呆,聽到門外太子千歲的聲音,下意識的便看向了那道通天之門。似乎是為了印證百姓的歡呼聲,通天之門在此時轟隆一聲開了。伴隨著金光龍吟,閔幼株眯起眼,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朝他走來。當宗伯符的身影終於徹底顯現出來時,他的手中竟還提著一個人。那人不是彆人,竟是斷了雙腿的宗檀。“這是......怎麼回事?”宗伯符看到閔幼株和延陵子華時一愣,這個場景似曾相識。那個夢中,閔幼株也是這麼抱著延陵子華的。宗伯符下意識的放下了宗檀,便去試延陵子華的呼吸,然而......夢是夢,現實依舊是現實。延陵子華是有呼吸的。閔幼株有些不滿宗伯符的這一行為,好像是在咒延陵子華死一樣。心中不滿,閔幼株的臉上便表現了出來。“你剛剛在做什麼?”“不,沒什麼。對不起......”不知是慶幸還是失望,宗伯符晃了晃腦袋道:“宗檀在臨出門之際,要偷襲我。卻不料一陣狂風襲來,我被風推出了大門,宗檀卻隻出去了上半身。然後,一道閘門降下,他的腿也留在了門內......”“他既要害你,為何還要把他撿回來?”宗伯符抬起頭,臉色複雜的看著閔幼株道:“我終究不是你,做不到這一點。”許是因為宗伯符眼中的滄桑和疲憊,閔幼株頓了頓,最後隻是道:“你留他一日,就有一日隱患。不過你如今是太子了,我也不好多說什麼。”閔幼株客氣的笑了笑,便招呼著不遠處的小道士,一起將延陵子華抬走了。宗伯符很想說:你說什麼,我就聽什麼。在夢中,他們可是一對互相扶持到老的夫妻啊。但夢是夢,現實是現實。最終閔幼株還是沒有回過頭看他一眼,反而是門外的大臣們在通天觀重新開啟後,陸陸續續的過來拜見他了。這就是他接下來的路吧。成為這天下的主人,隻是這一次又有誰和他一起扶持到老呢?宮中,當年邁枯瘦的景瑞帝聽說宗伯符闖過三關後,一下子人就倒了。“不應該啊...不應該啊......兩個都死了才好...”景瑞帝的願望顯然沒有實現,宗伯符暫且不說,就連宗檀都活著出來了,雖然他的代價是失去兩條腿。因景瑞帝身子不適,主持不了宮中大宴,常年潛心修道的皇後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現身了。比起已經六十的景瑞帝,皇後的麵容雖然素淡,但看著卻比景瑞帝要年輕許多。此次大宴自然是為宗伯符準備的。以前他隻是個傀儡太子,如今卻是上天認可的帝位接班人了。大臣們納罕他的遭遇,又欽佩他能闖過三關,便陸陸續續的過去敬酒,以期和未來的新帝交好。皇後把一切看在眼裡,卻並沒有露出什麼不滿的神色。她是修道之人,權利地位親情對她而言,不過是外物罷了。她手執道印,暗暗念了句福生無量天尊,便靜靜的坐在那,看著這滿堂華彩,人欲交錯。宴席散了後,宗伯符想了想,還是上前對皇後輕語道:“皇後娘娘,此次闖三關,大皇子的兩條腿沒了......”皇後的眼珠動了動,原本清冷的眸子終於有了些異色;但她說出口的話卻讓宗伯符非常詫異。“貧道早說過他與那個位子無緣,偏他不聽,妄想逆天而為。罷了,貧道去看他一次吧,也算了了這段母子緣。”說罷,也不理宗伯符麵上的表情,便獨自離去了。皇後到了武德殿時,周圍異常冷清,隱隱的,還伴有烏鴉的鳴叫聲。皇後歎了口氣,走進殿中撩開帷幔,便看到了床上閉目躺著的宗檀。如今伺候宗檀的,是從小照顧他的內侍。內侍見皇後來了,趕忙跪下行禮。皇後揮了揮手,內侍便退下了。宗檀似乎感覺到了身邊換了人,他緩緩睜開眼睛,臉色冷寂的看著皇後道:“你來了。”皇後的目光滑過他空蕩蕩的下半身,才清冷的開口道:“可後悔了?”“不悔!”皇後搖了搖頭,“你總是這樣固執,明明知道自己錯了,也不會認錯。明明後悔了,卻說不悔。檀兒,你真是個可憐人。”宗檀似乎被皇後這樣輕描淡寫的態度激怒了,他手臂青筋迭起,雙目似要噴出火來。“夠了!從小到大,你就隻知道修道修道修道!!!你修的沒了人性,沒了親情,沒了丈夫兒子!當初既然舍棄我,如今又為何還要來看我!是!我是錯了,我也後悔了。那又如何?當初誰不誇我天資聰穎,人中龍鳳,偏你說我不是帝王之才。好!你看不起我,我就偏要做給你看!我要逆天改命,我要成為帝王,我要這滿朝文武對我跪拜,我要你承認當初的錯誤!!!”說完這些話後,宗檀急速的喘了幾口氣。這一不小心就牽動了下半身的傷口,疼的他幾乎要岔過氣去。憑心而論,皇後作為國母,作為母親是做的非常不到位的。她從小就醉心道術道法,但無奈家中不允她潛修,隻得在塵世中沉沉浮浮,後來就嫁給了帝王。對於婚姻,她剛開始是抱有期待的,甚至因此想過放棄修道。但景瑞帝的所作所為卻讓她一次次失望,一次次難過,最後她決定再也不理凡塵事,一心潛修。那一年,宗檀隻有五歲。五歲的孩子鄒然失去母親,自然讓他的性情有所偏差。他對父親、對母親、對女子、對道教都埋藏了深深的怨念。這些怨念伴隨著他的成長,一點一點加深,直到雲丹的出生才有所緩解。那時候的雲丹是他心中的一道明月。雖然兩人不是同胞兄妹,但她的溫柔,她的善意,她的忍讓卻感染著他,陪伴著他。若不是雲丹,他早就成了一個人見人厭的魔鬼了。但老天就是喜歡跟人開玩笑,那樣美好的雲丹卻喜歡上了他的死對頭,還為他而死。無數次的午夜夢回,宗檀都在痛恨沒有來得及阻止這場悲劇。這樣的結果直接導致了在那場夢中,他瘋狂的想要娶她為後,獨占於她。結果他實現了,但並不開心。夢中,他們沒有白頭到老不說,甚至連一個健康的子嗣都沒有。他這一輩子真的太失敗了。宗檀將頭埋在了自己的手臂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失去了雙腿,此時的他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皇後默了默,心情有些複雜。但那複雜隻是一瞬間的事,當她再度抬起頭時,又恢複了一貫的清冷。“無論如何,往事已矣。你已經沒希望了,就好好在這武德殿修養吧。宗伯符那裡,我會保你性命的。”多麼直白又多麼殘忍的話。宗檀悶著頭笑了。笑的尖利而又刺耳。“不會結束的。我不會讓這件事這麼快就結束的。”宗檀猛地抬起頭直直的看著皇後道:“你還記得你以前說過的話吧。你說你欠我的,這一次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什麼事?”“我有一個兒子,我要你當著所有人的麵承認他的身份......”宗檀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仿佛滲了毒。皇後有些不寒而栗,但她無法拒絕宗檀的這一要求,便下意識的問道:“你這個兒子,是跟誰生的?”“嗬嗬嗬,母後真是健忘啊。您還記得您那個表外甥女吧?她叫廖春英......”“你!你們......孽障!!!”皇後說完這句話後,就甩袖走了。但宗檀知道,她會幫他辦到的,因為她這一輩子都欠著他的......天都郊外的一處官道上,閔幼株安頓好延陵子華後,獨自回了暫住的民居。如今宗檀兩條腿沒了,這樣的人是做不了帝王的。看來宗伯符的太子之位應該不會有什麼變數才對。閔幼株暗暗放心的同時,又有些擔心青竹的傷勢。她步履加快的推開了院子的大門,卻不料迎麵就看到了青竹、綠枝、一清三人。“青竹,你的傷......”青竹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道:“也不知道怎麼了。這隻巨力蠱一直沒離開我的身體,我如今能正常走動了,力氣也沒有減少......”閔幼株呆了一呆,趕忙探出手撫上了青竹的左耳。那裡,隱隱的,是有一隻生物在散發著生氣。能讓閔幼株感覺到的,必是用她鮮血轉化而成的蠱。閔幼株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她下意識的抬起頭看著青竹道:“你想留下它嗎?”“當然!請小姐務必要留下它。以後說不定我能靠著它做個大將軍呢。”“傻青竹,你還在做將軍夢啊?就你,怎麼可能......”青竹聽綠枝用話擠兌他,不服氣的揚了揚拳頭道:“哼,你一個小丫頭都能看上人秀才了,我要做將軍有什麼大不了的。”“嗯?綠枝看上了秀才?”閔幼株瞬間瞪大了眼睛道:“快說,是怎麼回事?”“小姐,他瞎說的!你不要信他!”綠枝急的去打青竹的腦袋,一清在旁笑了笑,就將今日所發生的事告訴了閔幼株。閔幼株聽完後,噗呲一聲笑道:“青竹,快去幫我打聽打聽那個秀才叫什麼,打聽清楚了,我們去幫綠枝下聘。”“誒呀!小姐!”綠枝羞的整張臉都泛了紅。“哪有姑娘家去......去下聘的。”“哦,言下之意就是讓那位秀才來我們這下聘嘍?”“不跟你們說了,都是壞人!”綠枝漲紅著臉跑進屋後,正看到小蟲在塌上爬行,便一把將它鎖進懷裡道:“還是小蟲最好了,不像他們......”綠枝嘴上雖這麼說,但想到晨間所遇到的那位書生,便不自覺的將臉埋進了被褥間。逗完綠枝後,青竹果真出門去打聽那位秀才了。閔幼株和一清正收拾著家裡,卻不料來了客。“小姐姐,我們來啦。”“幼株,打擾了。”“閔小姐。”看到來人是邵顏他們,閔幼株笑著將他們迎了進來。一清沏茶的功夫,邵顏已經將他們的來意說了出來。聽說邵顏他們要回徐國了,閔幼株生出了些不舍。“我也不想這麼早就回去,但妘兒既然已經做了選擇,而我的眼睛又好了,理當回去稟告長輩的。”閔幼株點了點頭,卻又有些擔心的道:“我不確定你的眼睛是否能長久得看的到。”“無妨,如今這樣已經很好了。若以後真出了問題,大不了我們再來代國麻煩幼株你。”但話一出口,兩人都知道這其中的艱難。代國和徐國之間,可是橫跨了一個外域。這一彆,兩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能相見。閔幼株默了默,才抬起頭道:“什麼時候走,我送你們。”“五日後。”邵顏他們來得快,去的也快,臨出門時,邵長陵還塞了一瓶據說價值千金的金瘡藥給閔幼株。閔幼株猶豫著不敢收,卻不料邵長陵輕笑道:“收著吧,給那個人用的。”“......你怎麼知道他受傷了?”邵長陵一把從懷中取出一疊銀票道:“閔小姐聽沒聽說過一句話,有錢能使鬼推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