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幼株的背影就要完全消失在門口時,延陵子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那些蠱,你不能再繼續用了。一旦你用的蠱超過十種,那些詛咒便會逐漸在你的身體上顯現出來。蠱,本就是不該存在於世間的東西,是人力扭曲的結果。而每位蠱師,都是在逆天命,強行造物,所以他們的壽命一般不會超過三十。你好不容易重新活過來,為這種事,不值得!”壽命不超過三十?閔幼株扶著門框的手頓了頓,她轉過臉,逆著光,延陵子華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似乎朝他笑了笑,然後一片衣角飛揚,她施施然地消失在了他眼前。直至最後,她都沒給他一個準確的答複,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打算告訴他答案。出了屋子的閔幼株走到院中時,緩緩地抬頭看了眼四方天外的天空。今日的陽光依然有些刺眼,她下意識地用手擋了擋道:“三十歲,太長了。再有幾日,應該就夠了,這一切都夠了。即時,你想恢複這代國的秩序,我便幫你一把又如何?”想要恢複代國的秩序,就必須複活雲丹公主,然而這世間並沒有什麼東西能同時讓兩個人都複活,閔幼株對此非常明白和清醒。所謂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她的願望隻是報仇,完了後幫他們一把也不是不可。即使裕國公府倒了,綠枝她們若因自己的這個人情而得到延陵子華的幫助,那她便再沒什麼遺憾了。“真是的,我真不該做那個夢。”當我對裕國公府舉起屠刀的時候,我便再不是原來的徐姝了。閔幼株有些惆悵地歎了口氣,便轉身回到了自己屋子裡。而另一邊的暢和園,此時綠枝正跪坐在薛嬤嬤的屍身旁默默流淚。她的心情真的很複雜,她不後悔之前的針鋒相對,因為那是對她而言對的事,但她後悔沒有看她最後一眼。那躺在地上的老婦人,畢竟是她血脈相連的親祖母。縱然她有萬般不是,那也是她的長輩。就這樣突然沒了,跟姐姐一樣,沒了……綠枝用袖子擦了擦臉,但過不多久淚水又湧了出來。旁邊的廖氏心煩地看了眼說道:“要哭領出去自己哭去,彆在這裡礙眼。”綠枝聽到廖氏的話猛地抬起頭道:“她是為了你而死的,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什麼我啊、你啊的,果然是淩雪閣那個小賤人教出來的,沒有一點規矩!我好心讓你來幫她收屍,既然你不領情……來人!把她們扔出院子!”廖氏話音剛落,就有兩個婆子進來將地上的薛嬤嬤和綠枝一起扯了起來。望著被拖行在地的薛嬤嬤,綠枝憤怒地直視著廖氏吼道:“怪不得你死了孫子又死兒子,你活該!你的報應不會就這麼結束的!”“兒子?”廖氏怔怔地坐起身問道:“慢著,你剛剛說什麼?什麼兒子?”“原來太太還不知道,您的二兒子,也就是我們的二少爺在國公爺進滄浪院後不久,就死了!”這話是閔幼株交代綠枝說的,現在的廖氏被閔琨完全看管了起來,她無法短時間內得到閔安榕的死訊,必須通過彆人的嘴才能得知。果然,廖氏一聽閔安榕亡故,急急地下地撲向綠枝吼道:“小賤人,你胡說什麼!你敢咒我兒死!”“我沒有胡說!”綠枝“啪!”的一聲拍開廖氏的手道:“他死了,就在半個時辰之前。你若不信,自己去外院的柴房看看。”廖氏顧不得糾纏綠枝,趕忙披頭散發地就要衝出暢和園。門口的守衛想攔,但廖氏仿佛一頭被激怒的母獅,誰攔她就咬誰,守衛又不能真傷了她,隻好半攔半退地讓她跑了。綠枝看著瘋癲遠去的廖氏,目光下意識地又回到了薛嬤嬤的身上:你為了她而死,值得嗎?然而已經死去的薛嬤嬤卻再也不能回答她了……裕國公府如今的氣氛一觸即發,仿佛隻要一個契機,就能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而裕國公府外的天都,也正處在一個暗潮洶湧,詭詐交鋒的時刻。得知了姬紫苑和徐姝的真正死因後,徐清淮平生第一次激烈地要求休妻,任憑閔瑤怎麼跪怎麼求都無濟於事。寫了休書後,閔瑤被第一時間趕出了徐府。徐葭麻木地看著這一切,卻無力阻止。最終隻能隔著一道門看著母親哭泣,父親遠去。離開徐府後,徐清淮便找上了玉明禮。玉明禮作為他的頂頭上司,也了解過徐清淮家中的情況。卻沒想到這一切的悲劇,竟是事出有因,而幕後的凶手就是裕國公和他的妹妹閔瑤。看著年過四旬的屬下在自己麵前痛哭流涕時,玉明禮更加堅定了要扳倒裕國公府的決心。他與徐清淮整理了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又匆匆趕往宮中。然而卻在宮門口被禦林軍攔了下來。玉明禮可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他的後麵還跟著群情激憤的普通百姓。宮門口的禦林軍能攔得住玉明禮和徐清淮,卻攔不住這麼多氣勢洶洶的百姓。最後玉明禮他們還是進了宮,但見到的不是景瑞帝,卻是禦林軍統領裴方。玉明禮見到裴方是吃驚的,他與徐清淮對視了一眼,緩步上前問道:“裴兄,這是何意?”裴方冷凝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來回掃了幾眼後才開口道:“陛下這幾日都在國師的陪同下服食仙丹,他明文下旨不見外人。”“這……”玉明禮搖著頭道:“這可如何是好?裕國公一案已經不能再拖了……”裴方轉過身背對著玉明禮他們說道:“不光裕國公府一案,恐怕過不久這朝中便要有太子了。”“太子?”徐清淮怔怔地抬起頭道:“陛下如今隻剩大皇子一個兒子,難道是要招大皇子回宮?”“不是大皇子。”徐清淮驚訝地問道:“那是誰?”裴方銳利的目光一轉,他微微側過臉說道:“是國師推薦的宗親之子,陵淵王的後人宗伯符。”“陵淵王的後人,就是那個一無所長的宗伯符?”玉明禮不敢置信地走到裴方身旁說道:“天啊,陛下是魔障了不成?就算把大皇子重新召回宮也比那個宗伯符強啊。若我代國的江山交到這種人手裡,還有何麵目去見曆朝曆代的列祖列宗。”裴方看了玉明禮一眼道:“不是陛下魔障,是他已經離不開國師的丹藥了。若再這樣下去,立太子一事再無轉圜餘地。”裴方的聲音非常沉重,沉重到玉明禮和徐清淮的額頭上都流下了冷汗。其實流月的意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朝中的官員們或多或少都了解一些,但他們覺得景瑞帝並沒有這麼糊塗,而且大皇子也沒死,一切都還是未知之數。有那些樂觀的官員,還一度認為陛下還能再生。但今日從裴方這裡得知的消息,卻打破了這份樂觀。流月對景瑞帝的掌控已經到了可以選立太子的地步,那之後,等同於是流月掌控了整個代國。玉明禮突然深恨早些年沒有同大皇子一起去想辦法控製通天觀。若是之前的延陵子華還好,但如今的流月,卻是野心勃勃之輩。如今的通天觀已經不是當初的高潔之地,反而是代國的毒瘤,一顆淩駕於皇權之上的毒瘤!悔不當初,不該讓道教在代國如此興盛!裴方將玉明禮的表情儘收眼底,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目光中已經沒有了迷茫。“我決定去迎大皇子宗檀回天都!”“裴兄!”裴方目光堅定地看著玉明禮和徐清淮說道:“這事之前已經有人同我提起了,是大皇子安插在朝中的眼線。這麼多年,他雖身處偏僻之地,但從來沒有放棄過回到這裡。我原本對此事還有些猶豫,畢竟陛下待我不薄。可是若此事涉及到我代國的千秋基業,卻不能愚忠了!我意已決,若兩位也有心要幫大皇子一把的話,可在明日之前給我一個答複。”“這……”玉明禮和徐清淮對視了一眼問道:“裴兄,陛下真的沒救了嗎?”裴方目露淒然地說道:“我跟在陛下身邊整整二十餘年,那人……那個如今坐在皇座上的人已經不是當初的陛下了,他隻是個失去了銳氣和尊嚴的遲暮老人……”玉明禮頹然地低下了頭:“如此,也是無法了……”“若大皇子能順利回到天都,其他不敢保證,但裕國公和流月卻是絕對逃不了的!”裴方的話讓徐清淮雙眼一亮。他微微挪到玉明禮身旁,與他耳語了一番,玉明禮聽後,點了點頭道:“裴兄,此事算上我們一份。如今除了讓大皇子回來,看來是彆無他法了。”裴方鄭重地點了點頭道:“多謝二位!”在玉明禮與裴方達成共識後,宮中漸漸開始有了些變動。這些變動非常細微,並沒有被太多人察覺。而在這個檔口,陵淵王之孫,年僅十二歲的宗伯符也悄悄被送進了天都。他進天都後不久,就被秘密接到宮裡,送到了景瑞帝的麵前。彼時,景瑞帝正試圖跟流月討要丹藥,但流月隻是笑眯眯地指著跪在殿中央的宗伯符,眼含深意。景瑞帝的心中還留著最後一絲尊嚴,他抿了抿唇便走出了宮殿。流月也不急,他朝宗伯符招了招手說道:“這幾天乖乖地待在我的身邊,哪裡都不許去,知道嗎?”宗伯符有著一雙非常清澈的大眼睛,他乖乖地點了點頭,便拉上了流月伸出的右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就這樣消失在了這座宮殿裡……而此時的裕國公府,廖氏在好幾次橫中直撞之後,終於在外院的柴房中找到了她死去的二兒子。當看到那張布滿青筋,雙眼凸起的臉時,廖氏毫不嫌臟地將自己的臉貼到了那張臉上。“我的兒!我的兒啊!”細細的抽泣漸漸變成了嚎啕大哭,直到臉上已經分不出是眼淚還是鼻涕了,廖氏才抬起頭,雙眼猙獰地看著前方恨恨地說道:“閔琨!你敢害死我的安榕,我要讓你生不如死!!!”滄瀾院裡的閔琨並不知道自己正被記恨著,此時的他正心滿意足地從荷香身上翻身下來。滿身傷痕的荷香已被閔琨折騰得隻剩一口氣了,她哆嗦著張開嘴唇道:“二爺……二爺……救我。”閔琨聽到荷香發出的聲音,不屑地嘲諷道:“還想著那個短命鬼?看來爺還沒喂飽你啊。”說罷,那雙沾滿汗水的大手又慢慢爬上了荷香的身軀。荷香的身子抖了抖,突然淒厲地叫了起來。那聲音仿佛瀕死的野獸,又仿佛擇人而噬的惡鬼。閔琨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就見荷香轉過臉,接著張大嘴就要咬他!閔琨畢竟是練過武的,又怎麼可能會被荷香傷到,他猛地收回手抓住荷香的頭發,接著一用力,就將她甩了出去。“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閔琨說著,就要站起身處理了荷香。就在這時,屋門口傳來了一陣喧鬨。一開始隻是下人們的吵鬨聲,後來就連沈氏都驚叫了起來。閔琨暗叫不好,正打算出門去看看情況,他前腳剛邁出一步,後腳屋門就被一把斧頭劈開了!斧光碎屑中,閔琨意外地看到了廖氏的臉。那張臉不同於之前見到的憔悴頹廢,她的雙眼此時正亮得嚇人,而她的手上正提著一把巨大的斧頭。他們倆就這樣靜靜地望著,還是閔琨先問出口道:“瘋婦,你這是要鬨哪般!!!”廖氏沒有回答他,而是將手中的斧頭舉過頭頂,接著瘋了一樣地朝他劈了過來。“閔琨,還我兒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