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天空似乎特彆得暗,閔安南抬頭看天時,閔安元依舊在旁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的猜測。閔安南煩悶地冷哼了聲道:“大哥你猜來猜去怎麼就不猜猜大嫂和父親是不是有些什麼呢?”閔安元肅然喝道:“不可能!”“哈?”閔安南轉過頭看著閔安元道:“為什麼不可能?大哥就這麼相信大嫂的品行?”閔安元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目光掠過閔安南布滿嘲諷的臉時,卻硬生生地忍住了。“你不明白,總之不可能!”這種奇怪的回答倒是讓閔安南愣了愣。這大嫂朱氏身上莫非有什麼不妥不成?閔安南最後還是沒有深究,而是在岔路口跟閔安元分開了。閔安元去的那個方向是閔安榕所在的滄瀾院,而閔安南所去的方向則是前院。剛剛與閔琨的一番問答使他的心情頗不平靜。他此時特彆想去見一個人,那個人就是閔琨的得力屬下——德順。閔安南最近在府中很低調,但他也聽說了閔琨和德順不和的事。此時正是拉攏德順的好機會……閔安南邊走邊想著事情,厚底的長靴不知不覺地踩在了黑夜中的青草地上。而他的旁邊正是當初差點兒淹死閔佑生的那處湖泊。深夜裡,閔安南不自覺地呼出了一口氣,就在這時,黑暗中伸出了一雙手,閔安南隻覺得身後一股大力襲來,接著腳下一崴,竟直直地砸進了旁邊的湖泊裡。深秋的湖水冷得徹骨,閔安南又不會鳧水,他努力地撲騰著雙手,企圖將頭伸出水麵。但即便他再如何用力,也隻能勉強將眼睛露出水麵。模糊的視線裡,他依稀見到了一個窈窕的身影。青碧色的長衫長裙,那是……那是……“二……”“嫂”字都沒有說出口,嘴裡的話便瞬間吞沒在了湖水裡。閔安南絕望地睜大了雙眼,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沉下去時,頭頂一片陰影籠罩下來,一隻纖細的小手拉住了他。閔安南仿佛抓住了浮木般,狠狠地拉住了那隻手。那隻手的主人輕笑了一聲道:“真狼狽啊,閔安南。”閔安南試圖抓住那隻手浮上水麵,但那隻手的主人卻並不使力。閔安南無法,隻得伸出另一隻手勉強撫上頭頂的石壁護欄道:“救我……救我!”“睜開眼睛看看我是誰。”閔安南甩了甩頭,猛地睜開眼睛看向了他上方的那個人。黑夜中,對方的長發如海藻般垂下,那隱約可見的麵目中,狹長的雙眼尤為明亮。閔安南愣了一會兒的工夫,才認出來人道:“閔幼株,是你!”閔幼株朝他彎了彎嘴角,卻並沒有拉他上來的意思。“還不拉我上來!我是你四哥!你的下人呢,下人都去哪兒了?”閔安南幾乎是用吼的說完了這句話,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周圍並沒有其他腳步聲。安靜的夜裡,這塊地方仿佛隻有他們兩個人。閔幼株的指甲輕輕地扣緊他的胳膊道:“不用叫了,今夜這裡不會有人過來。”閔安南愣了愣,接著瞪大眼睛問道:“你跟二嫂是一夥的,你們要害我?”閔幼株綻開一絲笑容道:“一夥的?不,你搞錯了。”閔安南聽到這話鬆了口氣道:“幼株啊,我們畢竟是親兄妹。今日你若救了我,往後我絕不會虧待你。其實這些日子以來我也看得出來,你並不是個笨人。如今我們裕國公府要靠爹爹是肯定不行了,怕是過不久這裕國公的位置都得易主了。”“哦?莫非下一任裕國公是四哥不成?”閔安南用袖子抹了把臉道:“自然是我!這些年來我為了這個位置做了多少努力,你根本不會明白。總之二哥已經是半個死人了,大哥又不得父親喜愛,這諾大的裕國公府你覺得誰最有可能繼承?當然是我!來!快拉我上去,隻要我上去了,我保你以後能嫁個好人家,一輩子衣食無憂……”“嫁個好人家?一輩子……衣食無憂?”閔幼株的嘴裡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她低下頭直視著水中的閔安南道:“那時候我也以為我嫁了個好人家,我也以為我會一輩子衣食無憂。閔安南……”閔幼株俯下身子,雙手用力地扣住了閔安南的胳膊道:“你還記不記得徐清淮的三女徐姝,你的第一任妻子?”閔幼株的眼裡閃著幽幽的暗光,如同一麵碎裂的鏡麵。閔安南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總覺得脊椎骨冒起了一股寒意。他的眼神遊移了一下,接著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道:“我自然記得。隻可惜她命不好,得疾病死了……”“嗬嗬!疾病?”閔幼株又將身子壓低了幾分道:“真的是疾病嗎?你明明看到了……看到了她是怎麼死的。”閔安南猛地抬起頭道:“你……你是誰!你怎麼知道的!”閔幼株與他對視了一眼,接著指甲狠狠地鑲入他肉中道:“我問你,當時你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你父親淩辱?又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你母親打死?她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啊……”閔安南往水中縮了一點應道:“我以後是要繼承裕國公府的,她徐姝根本沒資格做我明媒正娶的妻。當時娶她,是因為父親的要求。而且父親也跟我保證過不會讓她……”“不會讓她占著你正妻的名頭是嗎?”閔安南皺了皺眉問道:“你知道還問這些乾什麼?閔幼株我不知道你打算乾什麼,但我勸你還是拉我上去的好。否則這事若被父親知道了,我怕你吃不了兜著走!”閔安南縱然心裡有疑問,但他也堅信閔幼株不敢不救他,畢竟她倆怎麼說也是有血緣關係的兄妹。若她不救他,就是弑兄,這在崇尚道教的代國,是十惡不赦的罪。然而等了一會兒,也沒見閔幼株使力。閔安南不禁急了,他憤怒地拍著水麵吼道:“你到底有完沒完,快拉我上去!”閔幼株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道:“問你這些話是我蠢,在你這種人眼裡有什麼是比權勢更重要的呢?隻要能得到權勢,彆說將妻子拱手送人,即便將親娘送出去,也不是不可以的啊……”閔幼株的眼球滾動了一下,接著她抬頭俯視著緊緊拉住她手的閔安南道:“誰說伸出手,就是要救人?”閔幼株說著,猛地抽回了雙手!原本被抓住的雙手剛獲得自由,閔幼株變拳為爪,“唰!”的一下將閔安南的頭摁在水裡道:“閔安南,你該死……黃泉路上若有人問你是誰殺了你,你便告訴他,殺你的人是徐姝!”水中,閔安南的目光因為驚嚇猛地外凸,接著四麵八方的水壓湧上來,他沒掙紮幾下,便張開嘴徹底失去了意識。這樣的狀況大概維持了十息的工夫,直到確定閔安南再也動不了了,閔幼株才收回濕漉漉的雙手,用帕子擦起了水漬。就這樣漫不經心地擦了好一會兒,閔幼株才抬頭望著烏雲密布的黑夜道:“今夜,看不到月亮真可惜。”閔幼株走後,閔安南的屍身便緩緩沉了下去……沈氏並不知道自己推了閔安南後,還有這樣一段插曲。她隻知道她殺了人,她真的殺了人!手,顫抖著推開了滄瀾院的院門,卻不想在院中她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大哥!”閔安元朝她點了點頭道:“弟妹。”沈氏勉強牽了牽嘴角道:“大哥來滄瀾院有何要事?”“我是來看二弟的。弟妹,二弟從順天府回來後,到現在都沒醒。你怎麼也不幫他去請穆大夫來?”沈氏一下子握緊了雙手道:“我剛剛已經派丫鬟去請穆大夫了,怎麼還沒來呢……”閔安元聽了沈氏的話鬆了一口氣道:“那行,二弟這就交給你了。我還得去母親那一趟,就先走了。”沈氏雖對閔安元起了殺心,但她如今做賊心虛得很,自然不敢再動手。“大哥,走好。”閔安元點了點頭,剛走到門口突然又回過頭道:“二弟屋裡那個荷香也太不安分了,剛剛還在跟我說那些謠言。趁二弟沒醒,這荷香你看著辦吧。哎,若不是她,我國公府的名聲又如何會敗落至此!”閔安元搖了搖頭緩步踏出了院子。沈氏暗暗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趕忙讓院裡的丫鬟去找穆大夫過來。同時,她自己則走進了閔安榕和荷香所住的那間屋子。如今要殺荷香可能會有些麻煩,畢竟順天府的案子還沒了結。但折磨折磨她卻是沒關係的……閔幼株回到淩雪閣的時候,小穀莊的那對母女已經萎靡在地,縮成一團了。當看到閔幼株回來時,那個婦人隻是雙眼怒視著她,但那個小姑娘卻是心頭火起。她猛地將嘴裡的布條咬到一邊道:“你這個畜生,臭婊子!你等著,我明日回去了,定要叫爹爹將你碎屍萬段!!!”閔幼株今夜的心情不算太好,她聽到那小姑娘的汙言穢語後,緩緩轉過身捏住她的下顎道:“不用等你爹爹來把我碎屍萬段,我就能先割了你的舌頭。怎樣,想試試我的手藝嗎?我可是有經驗的……”說著,閔幼株便從袖口中取出了一把匕首。望著從刀鞘中拔出的那縷寒光,小姑娘才知道怕了。她搖著頭,眼淚不受控製地掉了下來。“娘,娘救我……”那婦人在閔幼株拔出匕首的一刹那就想去護著小姑娘了,但可惜雙手雙腳被綁,隻挪動了一小段距離就倒在了地上。眼看著閔幼株的匕首就要往小姑娘的口中刺去,邊上突然橫插過來一隻手,擋住了匕首的去向。閔幼株轉過頭,延陵子華正滿臉不讚同地看著她。“我今天心情不好,你最好彆來管我的閒事。”“你把她的舌頭割下來,心情就會好嗎?”“如果我說會,你是不是能讓開?”閔幼株的唇角是勾著的,但眼裡並沒有笑意。延陵子華雖與她相處不久,但此時卻能看得出她是真的生氣了。歎了口氣,延陵子華還是攔在了閔幼株的前方。“很好……”閔幼株將匕首重新插回刀鞘中後,她猛地拉住了他的手道:“你既然這麼願意做好人,那就好人做到底吧!”話音剛落,閔幼株便不由分說地將他拉走了。當被一把摔進屋裡時,延陵子華還沒反應過來,閔幼株便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道:“我今日覺得很不舒服,你既然這麼喜歡幫助人,不如也幫助一下我吧!”說著,雙手的力道漸漸加重,竟讓延陵子華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了。“你……咳!!!”“好人,我以前也是個好人。可好人能得到什麼?好人隻能被人踐踏,隻能被人欺負,就如同我們現在這樣!你在做好人,可你現在覺得舒服嗎?”“如果……咳咳!隻是身體上……的不舒服……咳!我可以忍耐……”閔幼株聽到這話,嗤笑了一聲道:“那是因為這不是你最寶貴的東西,若你最寶貴的東西也被奪走了,你還能泰然自若嗎?你還能滿口仁義道德嗎?延陵子華,你最寶貴的東西是什麼呢?”閔幼株的視線來回掃了延陵子華一眼,接著延陵子華隻覺得脖子上的力道驟然減輕,身子慢慢離地,竟緩緩靠向了閔幼株那邊。眼,緩緩地瞪大,嘴還沒來得及張開,接著一陣冰冷的觸感襲來,兩人的唇竟貼合在了一起!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停止了下來,延陵子華隻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砰砰砰……砰砰砰……”心臟仿佛要跳出胸口。他不敢動,僵硬著身子抬起雙眸,卻意外地對上了一雙冰冷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羞澀,沒有情意,什麼都沒有,空洞洞的如同深淵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