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徐國遇到一個擁有陰陽眼的女子,通過她的獻祭,進了冥府之門……”“陰陽眼!”閔幼株突地側過身說道:“是個女子……”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腦海裡跳出的卻是一個小女孩的身影。七、八歲的模樣,紮著雙螺髻,長得很是漂亮。她還記得她的那雙眼睛,是一種非常清透的琥珀色。“怎麼?閔小姐見過她?”閔幼株搖了搖頭,忽而想到那個小女孩嘴裡提到的娘,她下意識地問道:“那個女子叫什麼?”“她姓邵,單名一個顏字。”“姓邵……”閔幼株點了點頭道:“我記住了。”延陵子華見閔幼株若有所思,便問道:“閔小姐,還要繼續聽下去嗎?”閔幼株回了回神,忙點頭道:“國師,請說。”“我進了冥府之門,攝取了雲丹的魂魄後,便用了演算之法算出最後複活雲丹的東西在代國。”“所以國師就回來了?”“是。”延陵子華回得坦蕩。閔幼株雙眼微閃地撫過額頭道:“那冥府之門,一聽便不是普通人能進的。國師變成這個樣子,想必是遭了什麼懲罰吧?”延陵子華輕笑道:“那本就不是活人能進的地方。我變成這樣已經算萬幸了。”“最快多久能恢複?”“給我兩個月的時間。”閔幼株笑著點了點頭道:“好!既然國師如此坦誠,我便帶你回國公府。隻是在此之前,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什麼條件?”“不能乾涉我所做的任何事。若讓我知道你敢插手,那我不會先對付流月,而會先對付你。”閔幼株眯起眼睛,薄唇湊到延陵子華耳旁道:“彆忘了雲丹公主在誰手裡,惹惱了我,我會讓她屍骨無存。”延陵子華眉頭一跳,猛地轉過頭,正對上閔幼株得目光。這目光,比狼更狠,比蛇更毒。她竟然絲毫不在外人麵前掩飾她的狠毒。想到昨夜裡,她還赤裸著身子楚楚可憐地縮在角落裡,延陵子華簡直不敢想象她們倆是同一個人。究竟是怎樣的環境下,才能造就出她這樣的性格。兩人對視的工夫,青竹和杜娘子一前一後回來了。閔幼株聽到動靜,轉過頭,卻意外對上了杜娘子通紅扭曲的目光。青竹比起杜娘子也好不到哪兒去,他臉色蒼白,表情難看,儼然像是遭受到了什麼巨大打擊。看來青竹去說的那些話,終於讓杜娘子挑破了那層窗戶紙。如此也好,早早說清楚,也能早早分清人心。閔幼株無視杜娘子記恨的目光,低下頭安然喝起了熱粥。延陵子華看了她一眼,也跟著拿起了碗。一頓飯吃完,閔幼株他們去收拾行李,杜娘子幾次想去找青竹說話,卻都被擋了回來。後來,青竹索性自己一個人先出了院子,在外麵等。杜娘子暗恨,卻也無可奈何。隻得看著他們一個個地走遠,直到再也看不到人影。路上,青竹有幾次想回頭看一眼,卻都咬牙忍下了。他知道,若他回頭,嫂嫂心裡的那個念想怕是更斷不了了。以後能不回來,還是不回來吧……——五人就這樣穿過林子,到了天都郊外的車馬行。青竹上前雇了一輛較為樸素的馬車,四人進了馬車裡,由青竹坐在外麵為車夫引路。一路上頗有些不平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日的那片鐘響聲,百姓們如今話裡話外都在談論以前的國師延陵子華,有些嗓門大的,更是向天禱告著讓延陵國師快點回來。馬車裡的三人聽到這些議論,便偏頭看向了一邊的延陵子華。如今的延陵子華乍看著隻是個六歲的孩童,但坐姿沉穩端方,神情慈悲高和。就那樣跟他普普通通地對視,也能感覺到他和真正孩子的差彆。閔幼株輕點了下手背,慵懶地靠在車壁上說道:“延陵國師,到了國公府門口,你可得收收你的表情。”說著仔細端詳了延陵子華一眼道:“還有你的那顆痣。”閔幼株從袖口處掏了幾下,取出一盒胭脂坐到了延陵子華邊上。延陵子華剛打算退後一點,卻被閔幼株摁住了。“彆動,我幫你把那顆痣掩一下。”說罷用小指輕點了一下胭脂,便塗抹到了延陵子華的眼下。閔幼株的身上有著一股冷香,當她靠近時,似有若無的香氣便鑽入了延陵子華的鼻中。他抬頭往閔幼株看去時,正見到她眼簾微垂,薄唇輕抿。眼,細長而上挑,隻那樣不動也有種嫵媚惑人的味道。唇,不點而朱,微微抿著的時候更能體現出它的形狀美好。當冰冷的手指輕輕觸碰到眼下的肌膚時,延陵子華幾不可聞地顫了一下。明明應該是親切和善的動作,為什麼由她做出,卻如此寒涼呢……不,不光是手指。她的整個人整顆心都是寒涼的。那樣的人,要不就是經曆過什麼非常痛苦的過去,要不就是天性如此。延陵子華更傾向於前者。看著閔幼株,延陵子華下意識地便想到了那個粗獷豪爽的裕國公閔琨。人都說閔琨坦蕩磊落,武功高強。但延陵子華卻看出了他那份坦蕩背後的陰霾。他曾幫他算過卦,他命中注定無女。但如今這個女孩卻活生生地出現在他麵前。也許天命並不是唯一的,但造成這樣局麵的原因,絕不可能跟閔琨無關。人常說子女是父母前世欠下的債。這個女孩想必也是閔琨曾欠下的孽債吧。當閔幼株停下雙手的時候,延陵子華也收起了思緒。“謝謝。”閔幼株上下看了一眼,見那顆痣在胭脂的掩蓋下已經幾不可見。便蓋上胭脂盒坐了回去。她並不需要延陵子華的感謝,隻要他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她便滿意了。一路無話,待到了國公府門前時,青竹利落地跳下車取出腳凳。綠枝和一清先後下來,閔幼株看了眼延陵子華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延陵……不,之後就不能叫你國師了。如此,我倒不知該如何稱呼你了。”延陵子華笑了笑道:“你想怎麼叫就怎麼叫吧。”名字而已,他並不介意。閔幼株聽了,掩唇笑了笑道:“你確定?”延陵子華點了點頭便下了馬車。閔幼株是最後才下來的。她甫一下車,還沒站穩,便聽到國公府的大門口傳來一聲“嘭!”的巨響。接著大門打開,一個穿著華貴,披頭散發的婦人跌坐在大門口道:“夫君!夫君!”赫然是裕國公府的二奶奶沈氏。此時的沈氏,沒了往日裡的利落明麗,反而捂著肚子,臉色蒼白地伏在大門口。她這個動作似乎刺激到了隱在門後的閔安榕。他急速衝出大門,一腳便踹向了地上的沈氏。沈氏躲閃不及,從階梯處滾落了下來,竟緩緩地停在了閔幼株的腳邊。閔幼株將腳從沈氏的身邊挪開,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沒有任何動作。直到沈氏緩緩抬起頭,閔幼株才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俯下身問道:“二嫂,這是怎麼了?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妹妹救我,你哥哥要打死我……”沈氏還沒來得及說完這句話,閔安榕便帶著他身後的荷香蹬蹬蹬地走下階梯。“閔幼株,你既然回府了,就快點兒回你的院子裡去。我警告你,彆管我的閒事!”荷香聽到閔安榕這麼說,便用帕子捂著嘴道:“大小姐,二爺的話雖重,但卻是好意。你二嫂的這件事,你一個小姑娘家家還是不要沾染的好,免得傳出去,名聲不好聽……”說罷,滿臉得意地看向了地上捂著肚子的沈氏。閔幼株將這幾人的表情儘收眼底。她低下頭,彎了彎嘴角,正抬步要走,卻不想沈氏抱住了她的大腿!“妹妹!救救嫂嫂,救救嫂嫂啊!求你去找找國公爺,國公爺一定能救我的。”“賤人!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你還要去見父親,你可真有臉!”說罷又對沈氏拳打腳踢了起來。沈氏吃痛,隻捂著肚子大聲哭嚎,竟引來了其他府邸的下人來打探究竟。閔幼株往周圍看了一眼,攔住閔安榕道:“二哥,這人似乎越聚越多了。你這樣打下去也打不出一個結果。無論嫂嫂犯了什麼錯,總得稟報了國公爺和太太,方能處置啊……”閔幼株這話一出,荷香便有些不滿。她恨不得閔安榕此時便將沈氏打死了了事。剛打算開口勸,閔安榕卻停下了手。閔安榕這輩子是最怕麻煩事的,若真將沈氏在裕國公府門口打死了,便是個天大的麻煩。沈氏可不是國公府的奴婢和妾室,她是他的正妻,身後也有娘家。閔安榕想到此,深吸了一口氣道:“好,我這就將你帶到母親那兒,休了你!”說罷一把撞開閔幼株,抓起沈氏的頭發就往國公府中拖。閔幼株揉了揉被撞痛的肩膀,無所謂地笑了笑。便轉過頭對青竹說道:“去找一下大總管德順,就說二少爺要休了二奶奶。”青竹忙點頭應下。綠枝見青竹有事去辦,便和一清接下包袱,回身去付了車錢。延陵子華轉頭看了她們一眼,又望向閔幼株說道:“剛剛發生的那件事,你似乎並不驚訝……”閔幼株聞聲低下頭問道:“我需要驚訝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說著摸了摸延陵子華的發頂道:“你一個小娃娃,不歸你管的就彆管。彆忘了你進府來是要乾什麼的,早點恢複,我也能早點安心。”說罷,也不管對方的表情,便提起裙擺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裕國公府的大門……閔琨、廖氏還有我的哥哥嫂嫂們我又回來了。三日不見,我真是無比想念你們啊。想念你們曾經做下的惡,想念你們如今做下的孽!三日,我埋下的那顆種子終於開花結果了,是該到收獲它的時候了……進了府後,一清和延陵子華被暫時安置在了淩雪閣,而綠枝則陪著閔幼株前往暢和園。當閔幼株她們到達暢和園的時候,下人們非常驚訝,薛嬤嬤和青紅更是完全呆住了。待反應過來,前者是難以置信,後者是喜極而泣。閔幼株朝青紅笑了笑,便抬腳踏進了屋內。此時廖氏的屋內,沈氏狼狽地跪在地上,閔安榕和荷香則站在一邊。廖氏這些日子身子老不大好,神情便有些倦怠。當閔幼株進來的時候,她正倚在椅背上,滿臉莫測地看著沈氏。閔幼株朝廖氏行了個禮,廖氏抬起眼皮問道:“我聽你父親說,你這幾日都會在國師府做客,怎麼突然就回來了?”“回太太,國師府中出了些事,我不方便留,便直接回來了。稍後這事我會詳細地稟告給國公爺。”廖氏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便要打發閔幼株出去。但沒想到,原本跪在地上的沈氏,竟在這時撲向了閔幼株。“妹妹救我,去找找國公爺!二爺要休了我,隻有國公爺才能救我!”沈氏開口閉口隻有閔琨能救她,屋裡其他人有些莫名,隻有廖氏突然睜大了眼睛道:“來人,把二奶奶的嘴堵上!”廖氏話音剛落,薛嬤嬤便帶著一乾下人就要去堵沈氏的嘴。閔幼株退開一步,並不護著沈氏,下人們便將沈氏摁倒在地上,就要去堵她的嘴。荷香見此,便有些著急,她好不容易抓到沈氏的小辮子,還沒人知道,就要被瞞下了嗎?那沈氏之後也不知道是生是死,萬一活著,自己豈不是一輩子都要占著二奶奶的位置。不得不說,閔幼株當時選擇荷香真的非常正確。她目光短淺,不會審時度勢,空有閔安榕的寵愛,除了野心急速增長了之外,其餘的毫無長進。荷香見沈氏要被拖下去了,索性站出來道:“太太,二奶奶背著二爺懷了野種,就這樣算了嗎?裕國公府的名聲可容不得她這樣作踐!”荷香的聲音非常尖厲,不但暢和園的下人們都聽見了,連剛踏進院門的閔琨都聽得一清二楚。當聽到“野種”兩個字時,他心裡“咯噔!”了一下,腳步瞬間便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