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這個借口用得太多,李向北已經有些不耐煩,他幾乎是有些敷衍地道:“我在外頭呢,辦點事,你不舒服就躺一下,乖……”但陳雪卻固執追問道:“你在哪兒呢?”李向北答道:“嗯……有個老同學過來,我去見他一下……”陳雪不依不饒地追問:“哪個老同學啊?你有哪個老同學我不認識啊?”李向北有些不耐煩了,“你不舒服就躺著唄,問那麼多乾嗎?!”說完了又覺得自己的語氣重了些,趕緊又緩和下來,哄道,“我等會兒就回去了,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帶。”陳雪仍然不緊不慢,“我想吃皮蛋肉末粥,就現在……”李向北的怒意再也掩飾不住,“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都說了……”陳雪快步走進咖啡館裡,打斷了李向北的話,“是不是咖啡館裡沒有這粥賣?”李向北吃了一驚,“什麼啊?!”陳雪已經掛了電話。她迅速地四下裡打量一下,恰好發現李向北的身影,他正走向窗邊的一張桌子,絲毫沒發現她的到來。陳雪一直等他坐定了才走過去,笑意盈盈的,“咦,向北,喝咖啡啊!”她轉頭看一眼肖依依,“這位誰啊,介紹一下?”李向北大吃一驚,倏地站了起來,太急切,衣角扯住桌布,直接帶倒咖啡杯……陳雪仍然笑眯眯的,“你怎麼了?瞧你緊張的!難道你與這位小姐……”她伸手指指肖依依,笑容收斂,唇角卻依然上揚著,“有不可告人之關係?”好個肖依依,倒冷靜得不得了。她徐徐站起身來,很禮貌地道:“兩位慢聊,我有事先走一步。”她竟然這麼揚長而去。陳雪看著她的背影,到此時才覺得了對她的憎恨!明明是她搶人老公,她怎麼可以這麼從容自然?!李向北的臉青一陣白一陣,訥訥道:“你怎麼來了?!”陳雪平靜地看著他,“你說呢?”李向北張了張嘴,“嗯,我們隻是……嗯……隻是……”陳雪嘴角帶一絲譏笑,“隻是談工作?隻是談友誼?隻是談股票?或者是世界局勢?”李向北最討厭的就是陳雪這種咄咄逼人的模樣,他這些年愛她是真的,但心頭壓抑也是真的。有的時候他常常覺得疑惑,從前認識的那個嬌俏可人的小女孩哪兒去了?現在的她,挑剔、不耐、小氣,還帶著一點神經質。她對兒子的偏執的狂熱,讓他心身俱疲。他漸漸厭煩於與她的肌膚相親,因為她總會拿出一套不知從哪裡得來的說辭,要求他在她看準的時間裡,用她規定的姿勢,來完成本來應該是一場隨性激情的性愛。大多數男人都想要個兒子,他當然也不例外,但並非是沒有就不行的那種。相反地,他內心裡一直清楚明白,兒子是麵子,是要來給彆人看的,他更喜歡女孩,女兒歡歡是他的心頭肉,含在嘴裡都怕化了的那種。因此眼看著陳雪為了要兒子處處疏忽了歡歡的模樣,他就格外地心疼女兒,對陳雪的怨懟不免又暗生幾分。直至認識了肖依依……如果陳雪軟弱地哭泣一場,也許他的態度就完全不同了。但現在陳雪的陣勢,明明就是一副揪住了他的小辨子要把他殺個片甲不留的凶狠模樣。他心頭的歉疚立刻轉化為被人揭穿底細、被人拿住軟肋的惱羞成怒,於是換了一副表情,態度冷淡起來,“我愛和她聊什麼,你管不著。”他的態度大大地激怒了陳雪。她還以為她一站出來,他就會抱住她的大腿求原諒,流淚發誓不會再有下一次。她怎麼也沒想到,他背叛了她,被她捉了現場,竟然還能如此倔傲地頂撞她。這樣的他讓她前後心都涼到了一塊,大熱的天,她手腳冰冷。值得慶幸的是,她心裡雖然又是難過又是驚怒,卻並沒有流淚,她有一萬句話想要質問他,但千頭萬緒,這一刻卻不知從哪兒說起。嘴唇顫抖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怎麼對得起我……我還懷著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兒子,我為了你……”李向北打斷了她,“你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自己……”這話把陳雪打倒了。她難以置信地盯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他們認識了多少年,她就愛了他多少年,她為了他,置自己的身體健康不顧,一次次地懷孕又流產,隻為想給他生個兒子。但他卻說,她為的,隻是她自己。李向北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輕輕地冷笑一聲,“彆說你生兒子是為了我。我根本就不在乎有沒有兒子,你看看你自己,為了要一個兒子,變成了什麼樣?一天到晚,腦子裡想著的就是怎麼生兒子,除了這個,彆的都不放在心上!我告訴你,我煩透了,這樣的你,這樣的日子,我煩透了!”陳雪愣愣地看著他,像是不明白他說了些什麼。李向北把憋在心裡多時的話一股腦地說了出來,心裡隻覺得痛快無比。但一看到陳雪的表情,頓時又有些不忍起來,他緩和一下表情,伸出手扶住她肩膀,低聲道:“走吧,我們回去再說。”陳雪下意識地甩了一下肩膀,避開了李向北,李向北的那點歉疚立刻就被她這動作弄沒了。他掉過目光,不再看她,隻說:“我先走了。”他說得真輕鬆。他先走了。他憑什麼?他背叛了她,他與彆的女人在一起,被她當場撞破,他怎麼還能這麼若無其事地對她說,他先走了?他把她當什麼了?連一個說法都沒有?陳雪心裡的恨一層層地翻湧上來,一伸手便攥住了李向北的胳膊,“怎麼辦?你說?”她盯著他,他也盯著她。年輕時的陳雪是個美麗的女孩,直到現在,她也仍然是個美麗的女人,隻可惜,因為反複的懷孕流產,原本白晰的皮膚變得晦暗許多,眼神也失去了從前的光彩,眼下又大著肚子,整張臉有些浮腫,此刻氣憤與傷心之下,竟然顯得有些猙獰。李向北很快地移過了目光,這讓陳雪感覺更受到了傷害,他那憐憫,不,更多是嫌惡的眼神,真正讓她猶如萬箭穿心。李向北輕描淡寫地說道:“隨你吧,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他把她的手拿開,不再看她,轉身就走。陳雪那個氣喲,卻是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自己卻呆子似的愣站著……後來的記憶便有些模糊了,隻記得自己在一刻不停地行走,不辨方向,不論地點。走到後來,覺得自己支持不住了,但也不肯停下來,酷熱的天讓她渾身是汗,腳很疼,呼吸也有些困難,肚子裡的孩子像是感覺到了些什麼,第一次鬨起胎動來。她恰好站在台階上,為這突如其來的悸動怔了一會兒,然後,一陣頭暈目眩,她微微一閉眼,身體已不受控製地倒下去……劇烈的疼痛讓她的意識始終保持著清醒,她吃力地自包裡掏出手機,撥給許念真,“念真,我摔了一跤……”她冷靜地看著一股殷紅的血從自己的身體裡流出來,無聲無息地在路麵上漫延開來。許念真比120先抵達春城百貨。一看到陳雪的模樣,她的心狠狠抽搐一下,嘴裡罵一聲:“他媽的!”也不知道是罵遲遲未到的120還是彆的什麼。她與樊一晨一番折騰,把陳雪送到了醫院,手術室的大門霍然關上,讓許念真的心又是一緊。她知道這一次,陳雪的孩子鐵定保不住了,而陳雪經曆了這麼多次的懷孕與流產,身體還能再忍受下一次嗎?樊一晨買來奶茶,遞給她一杯。他有心要安慰她幾句,但這種情況,委實讓人無從開口。倒是許念真,一口喝掉大半杯奶茶,衝他勉強一笑,“謝謝你了。”又說,“我們倆好像總是在跑醫院……改天我要去獨秀山拜拜神,沒一件事是順利的。”樊一晨聽了便道:“那你叫上我吧,我好像也不比你好得了多少。”許念真很是抱歉,“都是我連累了你。”樊一晨倒是很坦白,“我也覺得……以前我真沒碰到這麼多……事。”他本來想說“爛事”,後來又改想說“破事”,但還是覺得不太妥當,至少在此刻不太妥當,於是隻說了一個“事”字。許念真的思緒卻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她呆呆地出了一會兒神,才道:“你忙你的去吧,我已經給我姐夫打電話了。”樊一晨點點頭,“那我就先走了。”他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有些昏暗的長廊上,許念真獨自站著的身影顯得很是無助。她正在打電話,對方顯然是沒有接聽,她顯得有些急躁不安。樊一晨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大踏步走了。許念真是在給李向北打電話,但是李向北的手機卻關機了。她隻好打到蔣詠微那兒,蔣詠微的電話倒是打通了,卻是一直沒人接。她倒不是想通知蔣詠微前來,而是想問問蔣詠微知不知道陳雪公公婆婆的電話號碼。其實想想也知道,蔣詠微不可能知道,她和她的母親,與陳正南的那些堂哥堂姐之類的親戚,一直沒有什麼往來,陳正南的父親去世之後,更是連音訊都不相聞,又怎麼會有陳雪公婆的電話號碼?可她實在沒辦法了,隻好抱著僥幸之心試試。沒找到人,許念真隻得給李向北發了條短信,隻期望他開機後能看到。漫長的時間過去了,陳雪終於從手術室被推了出來。醫院的病床很緊張,托了樊一晨的福,給陳雪弄到了一張病床。陳雪臉色蒼白,神情疲憊之極,許念真不敢貿然說話,隻好在病床旁乾坐著。神思恍惚間,她想起前不久,蘇曉也是這樣,虛弱無助地躺在病床上,失去孩子的悲慟讓她們形容枯槁,肝腸寸斷,但她們的男人,卻無一例外地,都不在身邊。窗外天色黝黑,屋外很是寂靜,偶爾傳來一兩聲咳嗽。陳雪閉著雙眼,許念真漸漸地有了睡意,於是撐了額頭打起瞌睡來。朦朧中聽到手機短信進來的聲響,一受驚,便醒了過來。以為是李向北,於是趕緊拿過手機來,卻是樊一晨。他發來的是一則冷笑話:“農夫買了一盒耗子藥,耗子吃了之後大搖大擺地走了。農夫找到商人,商人說要抓到耗子用溫水送服。農夫照做,耗子照走不誤。農夫又找到商人,商人問,‘你喂了幾次?’農夫答,‘一次。’商人說,‘你看下說明書,6盒一療程。’”這個笑話算不上太冷,也算不上太好笑,但許念真的心暖了一下。這個男人對她的關切是真誠的,她能感受得到。她隻是一個普通女人,對著這樣的一個男人,尤其是在陳正南那裡受到了傷害之後,樊一晨的出現與幫助都讓她的心為之一動。但她沒有妄想,丈夫的背叛與樊一晨的溫情都沒有衝昏她的頭腦,她很慶幸這一點,她與樊一晨之間的差距何止是十萬八千裡,他或許憐憫她,但絕無可能對她動了心。陳雪動了動身子,輕輕叫一聲:“念真。”許念真趕緊挨近前去,問道:“雪姐,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點東西吃?”陳雪搖搖頭,“我吃不下。”許念真勸道:“沒事的,以後還有機會……”陳雪又是搖頭,眼淚大顆滾落,“不會了……”許念真急道:“怎麼會沒有呢?你先把身體養好……”陳雪淚眼婆娑地看著許念真,“李向北有了彆的女人。”許念真腦子裡“轟”的一下,一下子便想明白了今天這事的前因後果,“你怎麼知道的?”她低聲問道。陳雪哽咽著道:“我親眼看到的。”“所以你才摔了一跤?”“……”陳雪沒回答。許念真腦海裡閃過一線驚悚的猜測,驚疑不定地問道,“你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