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聳聳肩,“臭男人跩得要死,沒問到!”她有些懊惱,“難道真的老了,行情越發不好了?”許念真還不肯置信,喃喃道:“不會吧……”她猶豫起來,“算了算了,算打平了,你都搞不定,我去還不是自討沒趣?!”蘇曉卻不肯,“去去去,說不定那男人就好你這一口的……”她伸手拉她一把,再順勢一推。許念真隻好硬著頭皮上前兩步,男人聽到動靜,抬起頭來,許念真趕緊晃晃手裡的杯子,擠出一個微笑,“嗨!”天知道,她完全沒有搭訕男人的經驗,她努力回想著電視裡的情節,這時候到底要說些什麼才好?感覺到男人的目光在審視她,她的臉像是更燙了,眼神躲閃,根本不敢與他對視。正愣怔間,男人卻開了口:“是要請我喝一杯?”許念真鬆口氣,趕緊道:“是啊是啊……”她厚著臉皮坐下,“不知道帥哥賞臉不?”男人突然笑了一下,這突如其來的笑容讓許念真吃了一驚,目光迅速在男人臉上一掃,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可不就是眼熟嗎?她一點沒騙蘇曉。這男人,這是他們的第三次見麵,嗯,或者更準確一點,是第四次見麵吧。他顯然也認出來了她,臉上的表情很是奇怪,唇角微微揚起,“真巧。”他淡淡地說。他的笑容裡帶著幾許輕慢,一下子就激怒了許念真,她的微笑收斂起來,“怎麼,你就這麼耐不住寂寞嗎?你的女人身懷六甲,你呢,就在這裡吃喝玩樂……”男人眼中的眸光一閃,微微前傾了身子,“那麼你的男人呢?才剛拋棄你幾分鐘啊,你就出來尋找新歡了?”他針鋒相對,毫不示弱。許念真氣起來,“誰拋棄我了?誰尋新歡了?”男人斜睨著她,“在大街上哭得稀裡嘩啦的,不是被拋棄是什麼?!”許念真像被人掀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你才被拋棄……”她簡直要暴哮起來。男人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一副這人真有意思的表情。許念真突然醒悟過來,這不過是一個陌生男人,她與他廢話這些乾嗎?!她不能怪他講話難聽,因為是她先起的頭。她定定神,她與他搭話,隻不過是因為和蘇曉打了一個賭,僅此而已。她臉上的表情緩和下來,顧自喝了一大口啤酒,略帶澀意的冰啤直入肺腑,“能給我你的電話號碼嗎?”男人挑了挑眉,“為什麼?”他沉吟一下,像是恍然大悟,“看來,你和朋友打了個賭……”他笑起來,“你沒她漂亮,沒她會說話,我沒給她,憑什麼給你?”許念真轉身就要走,“那算了。”男人卻又叫住了她,“你先告訴我,你叫什麼?”許念真回過頭,男人笑吟吟的,“這才公平。”男人拿起酒杯,輕輕啜一口,“公平交換,你一點也不吃虧,還贏了朋友的賭局。”“許念真。”“樊一晨。”“158XXXX……”“138XXXX……”男人很滿意,再次拿起酒杯,“來,為咱們的緣分乾杯!”許念真懵懵懂懂地和男人乾了杯,懵懵懂懂地回到座位上,蘇曉立刻湊上來,“聊了這麼久,是不是拿到電話了?”許念真道:“嗯,拿到了……”蘇曉奇怪起來,“真是沒道理,憑什麼給你不給我……”她眼神古怪地看著許念真,“難道被我說中了,他真的好你這一口?”許念真嚇了一跳,“狗屁。”她心裡還在想著男人所說的“緣分”,越想越不對,剛才就怎麼忘了反駁他了?哪裡來的緣分?!最多最多,也不過是巧合!蘇曉還在歎息,“真是倒黴到家了,才離了婚,搭男人膀子還沒成功……”許念真也跟著歎息,“搭成功了又怎麼樣?那也改變不了老公跑了的事實……”兩人又再多叫兩杯冰啤。坐到深夜才離開,去結賬,收銀小生很禮貌地說:“已經結了。”兩個女人麵麵相覷,蘇曉豎起食指,“不用說,肯定是剛才那男人……你說他叫什麼?什麼晨?”“樊一晨。”收銀小生插嘴道:“是的,樊先生結的賬。”蘇曉點點頭,“下次看到他謝謝他。”兩個女人互相攙扶著走出漫客吧,一輛出租車滑了過來,許念真道:“你先走吧。我家近,我等下一輛。”蘇曉也不推辭,臨走還不忘揶揄一下許念真,“最好下次吃飯的時候也碰上樊一晨……”許念真也不辯解,其實兩人心裡都清楚明白得很,這種嘴巴上占的便宜,不過是為了要安慰一下自己那顆飽受傷害的心。看著蘇曉乘坐的出租車駛遠,許念真又站了許久,但一直沒有出租車駛來。她不耐煩了,決定邊走邊等,要是能一直走到家,就算省了出租車錢了。誰知道剛走沒幾步,一陣風吹來,頓時頭暈目眩,胃裡一陣惡心,猝不及防地便嘔吐起來。偶爾她與蘇曉也喝上幾杯,但從來沒有嘗試過喝得像今晚這麼多。鼻涕眼淚不受控製地全湧出來,狼狽之餘心頭還記得想道,原來酒醉了是這個樣子。好不容易嘔吐乾淨,她隻覺渾身虛脫了一般,幾乎是顫抖著雙手去包裡摸索紙巾。突然有人遞過來一張濕紙巾,她想也不想便接過來在臉上一陣亂抹亂擦。“怎麼樣?被拋棄和酒醉的滋味,哪一種好受點兒?”多麼熟悉的聲音,連許念真都覺得奇怪起來,明明跟他沒說過幾句話,卻把他的聲音記得格外清楚。許念真抬起頭來,努力平靜地道:“你真討厭。”這世上就有這種人,以打擊人為樂,以戳人痛處為喜,要他好好說話像要他的命,渾身像長了刺,少一會兒不蜇人就頭疼腦熱發高燒……樊一晨凝視著她,說道:“我以為你會說謝謝。”他停頓一下,繼續道,“看來你這個人並不懂感恩。”許念真側側頭,“你這個人,真的相當地討厭。”樊一晨動動嘴角,“走吧,讓這個討厭的男人送你回家吧。”許念真一口回絕:“不用,謝謝。”樊一晨有些無奈,說道:“那麼好吧,再見。”他轉身就走,揚一揚手,停靠在路邊的陸虎立刻“嘀”地應聲而答。許念真立刻後悔了,為什麼要拒絕他?好歹還可以省下點車費,再說了,有這麼一個男人送回家去,起碼能讓那顆受傷的心得到少許慰藉——哪怕是自欺欺人的也好。她揚聲叫道:“喂!”樊一晨停住了腳步。許念真悻悻地道:“我改變主意了,我決定給你個麵子。”樊一晨的嘴角揚起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那就謝謝你肯賞臉了。”許念真大刺刺地上了車,微合上眼簾,語氣十分不耐地道:“彆吵我……”她從前是個乖巧的懂禮的女生、女孩、女人,在過去的二十九年裡,她不曾與人發生過爭執,即便麵對自己最憎惡的人、最厭煩的事,她也從來沒有口出惡言,更不會恣意妄為。生活的陡然變故,讓她潛藏在內心裡的那一點放縱與任性暴露無遺,她也想率性地做一下想要做的自己。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陸虎真平穩啊,她心頭想。陳正南的理想就是買輛陸虎,但以他們家的經濟狀況而言,陸虎永遠隻能是一個夢想。她微微睜開眼,打量身邊的男人。他連側麵都長得煞是帥氣。她歎息一聲,女人們瞎了眼了嗎?不找這種男人私奔找陳正南?她使勁想陳正南的缺點。瘦了點,不算高,也就一米七出頭,亦不帥,特假,一有外人在就裝得像完美男人似的,性能力一般,反正許念真沒有過欲仙欲死的感受,不愛洗澡,酒後打呼嚕特響……這樣的男人,跑了就跑了,她不傷心,不遺憾,不難過!但是眼淚不知不覺地滲出眼角,順著臉頰緩緩流下。她發覺了自己的失態,於是微微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太丟人了,她原本並非一個愛哭的女人,卻在這個陌生的男人麵前流了兩次淚。男人安靜地開著車,像是對她的失態懵懂不覺。她微微側過臉,飛快地擦去臉上的淚痕。窗外是不著邊際的黑,因為是老城區,街燈比較稀少,也不夠明亮,乍看上去便顯得有些伶仃。許念真默默地凝視著窗外,等終於發覺車子好像隻沿著附近街道繞了幾個圈的時候才醒悟過來,急問道:“你什麼意思?”“小姐,你沒說你在哪兒,我哪知道要開到哪兒?”樊一晨淡淡地道。許念真一陣臉紅,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政府大院。”樊一晨看了她一眼,說道:“哦,順路。”許念真“嗞”地笑一聲,“真的,你也住政府大院?”樊一晨道:“我住隔壁,楓林美地。”果然是個有錢人。政府大院與楓林美地一牆之隔,政府大院絕大部分是多年前建造的中規中矩的舊宿舍樓,唯一的兩幢新樓是去年才建的,理所當然地居住著官居要職的政要們。許念真在自個兒居住的小破樓頂,經常會遙望著楓林美地裡的好風景流口水,僅在咫尺啊,憑什麼就好比一個天一個地?政府大院因為從前的規劃沒做好,後期再有心改造也隻是束手無策,於是整個大院怎麼看都覺得亂糟糟的,不像楓林美地,到處綠樹流水,花亭長廊,房子造型美輪美奐,據說這小區隻做彆墅,價格不菲,閒雜人等哪敢問津。許念真動動嘴角,終於說:“謝謝。”聲線放得極低,像是不願意被男人聽見。她心情再敗壞,也知道男人的一番好意,素昧平生,能夠忍受她的無禮,已經非常難得。男人漫不經心地瞟了她一眼,“不謝。”車子戛然停在政府大院門前,許念真迅速拉開車門,再次說道:“謝謝。”這次男人沒回答,許念真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聽到身後車子駛走的聲音。這一晚她在樓頂坐了許久。明明深夜了,彎月才剛剛自天際羞答答地現出身影來。許念真心酸地想起來,在她與陳正南最美好的時光裡,他最喜歡的就是在這樣的月光下親吻她。那時候的他們,何曾想過會有今天這樣的時刻?許念真花了一整晚的時間,才找著那本聯名賬戶存折。這本存折是和陳正南結婚的時候開的,兩人商量好每人每月把工資收入的百分之二十存入該賬戶。前兩年兩人的工資不算高,一年下來也就存得下來個萬多塊。後來兩人的工資都漲了,尤其是陳正南,工資翻了兩番,他存入的錢就比許念真的多得多了,他也就不太把許念真的那點錢看在眼裡了。幾次三番說過讓許念真彆再往賬戶上存錢了,但許念真不肯,她覺得唯有存進去了錢,才覺得自己與他,是真正的一家人,共同為這個家的建設貢獻著自己的力量。兩人都習慣用網銀轉賬,因此存折上的存取記錄還停留在去年初。這本存折一直由陳正南保管,許念真幾乎把家裡所有的櫃子抽屜翻找遍了,最後才在書桌上的一個收納籃裡找到了它。存折上全是灰,分明太久沒有人動過它了。許念真把它攥在懷裡,鬆了口氣。第二天中午就趕到了開戶行,打印出入記錄。存折從自助終端機裡緩緩走了一趟出來,許念真心急地先去看餘額,一個零,兩個零,三個零……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賬上竟然隻剩下了一千元!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裡默念著“個十百千”……沒有萬,確實沒有萬。突如其來的驚駭讓她一陣腿軟,有些什麼東西堵在了喉嚨裡,讓她隻覺呼吸也困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