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好整以暇地迎接著她的注視,微笑著道:“您好,我們真有緣分,又見麵了。”他剛才站在旁邊看了她好一會兒。這個女人,讓他覺得——真是有趣。許念真卻是沒好氣,“男人是不是最愛搞這一套?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陪著老婆來孕檢,趁機還要和彆的女人搭訕?”男人笑咪咪的,“這位小姐,你的想象力真豐富……”他明明沒有惡意,這女人卻像隻刺蝟似的,還沒碰到她呢,她渾身的刺就已經倒豎起來了。許念真白了他一眼,昂頭離開。走出老遠,都還能聽到男人的輕笑聲。“討厭!”她暗自嘀咕道。“喂,你等等……”男人叫道。許念真頭也不回。男人顯然很無奈,“你的錢掉了,還要不要啊?”一聽這話,許念真頓時回過了頭,果然,地上掉了一張五十元的鈔票。她趕緊一摸口袋,裡頭有一張五十元的,果然不見了。可能是剛才掏錢給小男孩的時候一塊帶出來的。跟誰作對也不能跟錢作對啊。她一聲不吭地回過頭,匆匆撿起鈔票轉身就要走。男人已經趁這機會口齒清晰地對她說道:“說真的,我沒有向女人搭訕的習慣——尤其是向你這樣的。”許念真聽了個一清二楚,臉色一變,正要發作,男人已輕輕一笑,轉身離開。許念真氣得夠嗆,卻又無可奈何。看一眼腕上的表,就快到上班時間了,乾脆也打部車,直接去辦公室。辦公樓靜悄悄的,彆說沒到上班時間,即便是到了上班時間,這幢樓裡也難有準點上班的同誌。她一走進辦公室,打開電扇,半躺在椅子上,雙腳擱到桌上,困意瞬間襲來,她合上眼簾打盹。非常累,整個身心都覺得疲倦,但是睡不著。一閉上眼睛,陳正南的麵孔就在眼前放大。她自嘲起來,看來這個從前耳鬢廝磨的男人,從此後就要成為她的噩夢了。辦公桌上的電話突兀地響起來,這才驚醒了她。誰會打電話來?這辦公室裡的電話簡直形同虛設,自安裝以來就沒響過多少次。誰會有事找檔案局?絕少!若要找私人,全都直接撥打手機。許念真納悶地接起電話,小心謹慎地說道:“喂,您好……”那頭是個男聲,“麻煩找一下許念真。”許念真怔了一下,“我就是,您……哪位?”那頭頓了頓,“啊,您好。我是陳正南的同學,我叫蔡曉明。今年初正南跟我借了兩萬塊錢,說好三個月後還,這都五個月了……我們最近要裝修新房子,手頭實在緊,給正南打電話了,可他的手機一直關機,怎麼也聯係不上……我這邊也挺急的,這才找到你這兒來了,真是不好意思……”許念真頓時坐直了身子,“什麼?”話一出口,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她不知道這事,但她不能表現出來不知道。她趕緊改口,“哦,這事正南跟我說過了。是我們不好意思,拖了這麼久,正南的手機可能是沒電了……”對方鬆口氣,試探著詢問道:“那您看……”許念真馬上道:“這樣,您把賬號給我,我這兩天就給您打過去……”蔡曉明有點不好意思,“很抱歉……”許念真道:“哪裡哪裡……”掛了電話,她頹然靠住椅背,兩萬塊!她到這時才突然想起來,她與陳正南的聯名賬戶存折一直由陳正南保管來著,賬上的錢,怎麼計算都不下五萬塊。陳正南需要兩萬塊,為什麼不直接跟她說一聲?從賬戶上動用就行了。唯一的原因隻可能是,這兩萬塊,他用在了不想讓她知道的地方,所以,不敢向她提出來動用共同賬戶上的錢。可是,他既然都要私奔了,為什麼不把這些舊債清償了才走?想到這裡,傷感更少了幾分,憤懣更增幾分。她悲哀地發現,原來她並不像想象中的那麼深愛這個男人。他離開得太過突然,讓她猝不及防,等慢慢回過神來,理智開始站在情感前頭,當然便要計較得失與利益起來。田茂盛一直到四點多才到辦公室,一眼就發現許念真臉色不對勁,順口問道:“你這兩天怎麼了?”他從來不是那種多管閒事的人,但好歹與許念真結下幾分同事情誼,看著她失魂落魄而毫不過問,未免太不近人情。許念真道:“沒什麼,吵了兩句。”田茂盛恍然大悟,說道:“有架吵還是好的,最怕連話都不想說的那種。”這話讓許念真的胸口一窒。陳正南可不正是一句話都沒說就走了嗎?他對她,竟然厭煩到這種程度了?她心頭鬱悶得要死,走到陽台給蘇曉打電話,電話一接通,蘇曉的咯咯笑聲便率先傳了過來,“怎麼著,幾天不見,想我了?”蘇曉在某會計事務所工作,收入不菲。嫁的老公是位中央直管部門的公務員,收入亦不菲。更牛的是,公公和婆婆都是退休領導乾部,拿的退休金也不菲。小夫妻的生活著實過得不錯,賺的錢自己花了不算,公公婆婆還動不動就找理由和借口搞經濟支援,兩人換手機就像換抹布似的。蘇曉忙起來的時候可以趕足一星期通宵,閒起來的時候又到處飛去旅遊。這一次去的是馬爾代夫,美其名曰為“二次蜜月”。許念真酸溜溜地道:“你這日子倒是過得蜜裡流油啊你!”對比太鮮明了,她不聲不響地被老公甩了,人家蘇曉呢,就和老公度二次蜜月去了。蘇曉“嗞”的一聲輕笑,“咋了,跟陳正南吵架了?”許念真再也忍不住,壓低聲音道:“他離家出走了。”蘇曉愣了一下,“什麼?離家出走?他以為他三歲小孩啊。得,彆理他,走個三兩天的,自己懂得回來。甭慣他這毛病。”許念真歎息,進一步解釋道:“他和彆的女人私奔了。”蘇曉大吃一驚,“啊?私奔?”她懷疑起來,“你沒說錯?我沒聽錯?他發神經了啊!玩什麼不好玩私奔?”許念真動動嘴角,苦笑起來。蘇曉話頭一轉,急道:“你有沒有查查看家裡少了些什麼?存折啊首飾啊什麼的……趕緊去查一下看看。這廝既然私奔了,不會笨得不攜款吧……”真不愧是會計師,第一念頭不是安慰傷心難過的閨蜜好友,而是記掛起了真金白銀。許念真怔了一下,說道:“我哪有什麼像樣的首飾,都不值錢……”蘇曉急了,“那存折呢?你查過了沒有?上麵還剩下多少錢?”許念真卡了殼,喃喃道:“我不知道……”蘇曉低喝一聲:“你這蠢貨!我看看現在幾點了?五點了,查不到了,明天,明天一大早就去銀行查!”許念真唯唯諾諾,“哦哦哦……”蘇曉像是這時候才想起來要安慰她,“不用傷心,這樣的男人不值得。”她突然笑了一下,“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聽了心裡肯定會舒服點兒……我離婚了!”許念真屏住了呼吸,“你說什麼?”蘇曉重複道:“我離婚了。”許念真尖叫一聲:“你瘋了!什麼時候的事?你們不是去度二次蜜月了嗎?”蘇曉倒平靜得很,甚至還輕笑一聲,“去馬爾代夫之前……好了好了,我晚上七點到,八點漫客吧見。見麵了再說。”許念真怔忡地掛了電話。生活一貫平淡無奇,自己也好,身邊的親朋也好,最大的新聞也就是兩夫婦動了手,打得鼻青臉腫的。哪料得到突然間枝節橫生,她的生活才剛出了漏子,蘇曉竟然也不甘落後,湊起熱鬨來了。正如不相信自己的老公會突然不見蹤影——怎麼想都是一件不可思議的荒謬事,許念真也不肯相信蘇曉的婚姻說完了就完了。她就讀的大學與蘇曉就讀的大學毗鄰,兩人在某次聯誼會上認識,也記不清是怎麼著關係就越走越近了,蘇曉與範冬文的一場戀愛史,她可是從始至終的見證人。蘇曉漂亮活潑,範冬文英俊沉靜,任誰都讚他倆天生一對。戀愛的時候如膠似漆,大學畢業後,很快結婚,在彆人都還在為小小蝸居發愁的時候,他們早已住上了樓中樓,手頭還有一套小公寓在收租。兩口子都愛玩浪漫,周末、情人節、聖誕節、相識紀念日、結婚周年……範冬文一準安排浪漫晚餐,有一次甚至包下漫客吧,兩人輕歌曼舞直至黎明……這麼一場讓人嫉妒得要發瘋的婚姻,怎麼突然就宣告結束了?一下班她就迫不及待地趕到了漫客吧。這個酒吧的老板是位漫迷,酒吧也裝修得彆有情趣,角落裡擱著書架子,擺放的全是漫畫書,酒吧裡還備有各漫畫裡知名角色的麵具,供客人心血來潮時戴上下舞池瘋一把。她與蘇曉都不愛看漫畫,真正熱愛漫畫的是範冬文。範冬文把漫客吧引薦給了她們,自己卻很少來——他很快迷上CF,再也沒多餘時間看漫畫了。倒是蘇曉與許念真,一來到漫畫吧,必定先到書架子翻找最新漫畫書,就著昏黃燈光,看得津津有味。許念真到得太早,漫客吧裡客人很少,許念真找個靠窗位置坐下,服務生立刻先呈上一杯檸檬水——這也是漫客吧的特色之一。許念真一口氣喝下半杯,心頭的驚懼稍微得到了平複,目光便掉向了窗外。正是華燈初上時分,其實這種季節,A城的暮色尚未褪儘,但街燈早早亮起,各式燈箱也不甘落後,拚命閃爍著昭示自己的存在。疾馳的車輛源源不斷,步行的人們全都神色疲憊,步子匆忙。許念真突然覺得這人生簡直是一場笑話,每個人辛苦追求的,到頭來卻隻是一個破碎的幻境。這念頭剛在腦海中閃過,許念真又不禁自嘲地笑了起來,什麼時候,自己變得酸溜溜文縐縐起來了。她念書的時候,最討厭的可就是這種文藝腔!大學裡早夭的那一場戀愛,就因為對方的文藝腔太濃,她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分了手。當然,現在看來,那樣主觀的看法實在太幼稚了些,男人隻不過熱愛了一點文學,她就嫌人家太酸,要到現在這種年紀,她才算弄明白,男人的好與不好,與他的愛好,與那種所謂的文藝腔完全無關。她歎口氣,抬起頭,恰好看到蘇曉匆匆走了進來。這妞,嘴裡說著剛離婚,一身打扮倒是興高采烈的樣子。初夏的晚上,帶著些許涼意,她穿一條五彩繽紛的及膝雪紡裙,露出光潔的小腿,套一雙黑色平底鞋,恰好與身上的黑色小坎肩相呼應,不算出彩,但卻一下子便很順利地奪去彆人眼球。她年紀比許念真略長兩歲,但眉眼間卻隻覺她比許念真更年輕活潑,每每被剛相識的人追問有沒有男朋友,她引以為傲,動不動就拿出來跟許念真顯擺。她把包隨便一扔,自己也隨之坐下,服務生上來檸檬水,她伸手接杯子,順便在人手上輕輕撫摸一把,似真似假地調笑道:“喲,小弟弟新來的啊,長得不錯!”服務生小弟頓時漲紅了臉,但卻回答得很妙,“謝謝姐姐誇獎……”輕輕鞠一躬,才退開。許念真哭笑不得,“喂!”蘇曉看也不看她,顧自把杯子裡的水一飲而儘,這才說道:“所以我說你這個人,活了快大半輩子了,做人還是這麼看不開!不就是一個男人,一場婚姻嗎?電腦死機了可以重新啟動,這個男人走了還有彆的男人來……難道你以為我會抱住你痛哭一場?”許念真斜睨著她,問道:“真這麼瀟灑?”蘇曉抬起頭來,揚揚眉,“那還能怎麼樣?選擇了離婚,就要承擔後果。傷心也好,難過也好,還有以後的孤苦伶仃,身邊的流言蜚語,還有最關鍵的,可能再也碰不到一個肯娶自己的男人……這些所有的,都要做好接受的心理準備。”許念真道:“為什麼?怎麼這麼突然?”她的注意力都被轉移到了蘇曉離婚這事上,自己的爛攤子倒無暇顧及了。蘇曉歎口氣,倚靠在椅背上,喃喃道:“為什麼呢……”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