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橋靖腦子裡跟過電似得,空白了一瞬,手銬反射著太陽光在眼前閃過,他陡然回神,大步衝了上去,“你在什麼?丫的有病吧!”他回頭看了仲越一眼,目光在那手銬上一轉,“潘定一,現在大案當前,你倒搞起內鬥來了?趙硯欽乾了什麼你要給他上銬子?”仲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沉默不語。潘定一冷笑,“文橋靖,不如你自己問問,他到底是誰?”文橋靖皺眉,“你什麼意思?”“仲隊長,你要不要親自告訴他?”一種抽離般的不真實感子腦後蔓延開來,他僵硬的轉過頭。仲越抬眼,兩人的目光在半空對上,像是隔了千山萬水終於彙合的溪流。他眸色複雜,但短暫的沉默後,裡頭氤氳起無奈、歉然和無比熟悉的神色。嘴唇翕動了一下,他說:“橋靖。”文橋靖呆呆的站在原地,“你......”仲越卻不再看他,隻對潘定一道:“潘定一,指控一個現役警察,證據呢?”“仲越,百密尚有一疏,”潘定一走到他麵前,儘是勝券在握的神色,“還記得兩年前,你在交管隊刪過一段視頻嗎?”仲越一驚,臉上罕見的裡流露出一絲慌亂。——仲越被拷進審訊室的時候,隊裡大部分刑警都在出外勤,饒是如此也還是驚動了不少人。“犧牲”已久的前隊長死而複生,所有人都傻眼了。辦案區的走廊很窄,光線昏暗,沒等文橋靖靠近審訊室,吳博豐已經上前兩步攔在了他麵前。“潘隊說了,誰也不能靠近。”文橋靖好不容易自個兒把事情給理順了,一時間生氣、驚喜、複雜的情緒一股腦兒都堵在心口,脾氣正躁。他瞪了吳博豐一眼,“潘定一是你上司,我就不是了?讓開!”“就是您自己也得聽潘隊的。”文橋靖氣急,“怎麼著,他潘定一說的話比法律法規都好使了?知道這叫什麼嗎?非法拘禁!”“副隊......”文橋靖擺手打斷他,“不讓我靠近可以,你要有拘留證我馬上就走,否則我現在就去市局實名舉報。”吳博豐被說的無言以對,兩人僵持片刻,他最終還是退了一步,“仲隊假死兩年,疑點重重,副隊還是不要感情用事的好。”文橋靖嗤笑一聲,“你這調調跟潘定一是越來越像了,果然是他的人。”——而此時的仲越正坐在空蕩蕩的審訊室裡,潘定一到底還是留了情麵,把銬子給摘了。頭頂的強光恍得人眼花,仲越雙手撐在桌麵上,用力揉了揉臉,強迫自己保持清醒。這時,門口傳來動靜,沒多久逆光走進來一個人。仲越抬起頭,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會過來。”文橋靖在到他對麵坐下,語氣有點兒陰陽怪氣,“仲越是吧,挺能演啊,我以前還真沒發現,就你這水平不去演電視劇都可惜了。”仲越苦笑,有些尷尬的組織措辭,“情況很複雜......”“阿越,我以為你死了,你知道我站在爆炸現場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嗎?”文橋靖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的問,“你他媽到底在搞什麼鬼!”仲越壓著額角,到底是忍不住罵了一句,“操你大爺!你還問我?當時可是你們搞錯了人。”“你們兩個都炸成那樣了,警服又在趙硯欽身上,哪裡分得清楚誰是誰!”文橋靖越想越來氣,“就算弄錯了,你後來怎麼不說?夏書蕎為什麼要幫你換身份?如果不是老潘發現,你難道要做一輩子趙硯欽不成!”“當然不是。你現在還不明白嗎?警局有內鬼,也許就和爆炸案有關,那種情況下我要是不‘死’,等著被人宰嗎?”仲越語調揚了揚,情緒同樣不穩,“既然身份對調已成定局,還不如將計就計。”“什麼?”文橋靖瞪大了眼睛,“你是說......”仲越透過門上的小鐵窗往瞟了一眼,吳博豐還站在門口,“就是你想的那樣。”文橋靖也順著他的視線往後看了一眼,“你確定?”仲越看白癡似得瞥他,“這種時候,我還騙你做什麼?”然後手在口袋裡摸了摸,拿出煙盒和火機。文橋靖皺眉,“什麼時候了還想著抽煙,你這什麼毛病啊,以前也不見煙癮這麼大。”仲越無奈的舉舉手,“管真寬。硯欽是個老煙槍,我總得演像了才能騙過所有人啊。再說,現在兄弟見麵你就這態度啊?”他這麼一說文橋靖又火了,乾脆把椅子拎到他麵前,一屁股坐下來,“你還說!老子半輩子的眼淚都用來哭你了,結果你小子竟然沒死,靠!真他娘的浪費!”一句玩笑話仿佛將兩人拉回從前,兩人促膝而坐,氣氛竟無比的默契和諧,似乎相隔兩年而產生的距離感都消散了。仲越眼眶微熱,卻是露出笑意,“這事兒可有點難辦。要不,你也假死一回,我來哭你?”文橋靖氣笑了,“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就你這樣的吧,航空母艦它都得翻!”仲越笑出聲來,仰頭看他,“你這都哪裡學來的歪話。”說完,笑意忽然漸漸隱下來,仲越伸出手,“橋靖,這夜路,我一個人趟,就夠了。從爆炸那天開始,我就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明天,所以一直不想把你牽扯進來。”文橋靖一愣,咬著牙跟他擊了一掌,幾乎是同時,兩人握住了彼此的手,隨即又分開。文橋靖手握成拳,捶了下他的肩膀,“你怎麼這麼矯情啊。”仲越嫌棄似得推開他,“彼此彼此。”文橋靖緩了情緒,終於問起正事,“老潘口口聲聲說你謀殺梁永峰,他的死到底跟你有沒有關係?”仲越神色一肅,沉默半晌終於開了口:“有,不管是梁永峰還是趙硯欽,他們的死都與我有關。”文橋靖大吃一驚,“你瘋了?”仲越搖頭,“從梁永峰開始就有人在布一張大網,我在兩年前就已入網。但是很可惜,布局人算漏了書蕎這一環,所以一切都失控了,也給了我可以絕地反擊的機會。”——2012年8月12日23點40分。仲越走下車,進了交管隊大廳。吳隊長笑著迎上來,“好久不見啦,你小子這假休的都快生黴了吧?什麼時候回去上班,我可聽說你們王局眼巴巴的等著呢。”仲越一邊和他往裡走,一邊就笑,“乾了這麼多年,總要休息一下。”吳隊長大笑,“行行行,不過你仲隊長竟然被扒手給偷了東西,夠稀奇的啊。”“馬有失蹄嘛,這不就來麻煩你了。”“嗨,這有什麼,小事一樁。”兩人進了監控室,值班的是一名年輕交警,“我還有事兒,你要查什麼就跟他說。”仲越點頭,“好,你去忙吧,不用管我。”“行,那我走了,回見。”仲越看著他離開,然後對年輕交警道:“幫我調今天晚上10點到11點,建陶市場前門的監控。麻煩了。”“不麻煩。”年輕交警靦腆的笑笑然後雙手開始在鍵盤上操作。屏幕上視頻一幀一幀的回放,忽然,仲越喊了聲停。然後他忽然道:“能幫我倒杯水嗎?”年輕交警一愣,趕緊站起來,“好的。”等他出去後,仲越立刻坐到電腦前,仔細截取了幾段視頻,然後迅速點了刪除。幾秒後,屏幕上跳出刪除成功的提醒。——2012年8月13日9點40分。仲越一夜未眠,天亮後才眯了會兒,此刻正坐在餐廳吃早餐,開著的電視機裡,播起了新聞。“今早在建陶市場後巷發現一具男屍,警方已緊急介入調查,死者身份尚未公開,請看本台記者稍早前發回的報道......”他回頭,看見視頻中無數刑警在現場進進出出。恰巧這時手機響了,是王澗容。仲越接起來,“王局。”“梁永峰死了。”“是嗎?他都已經不在警察隊伍裡了,你還這麼關注他?”那頭沉默了幾秒,“梁永峰是警方派出去的臥底?”仲越走到客廳,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瀆職被開除的人員還能做臥底?是你在背後幫他吧?畢竟有把柄在他手裡,隻有安撫好了,徐浩的事才不會暴露。”“阿越,小浩已經死了。”“可他沒有為雪歆懺悔過一天。”王澗容歎氣,“你休假夠久了,回來吧,梁永峰的死不簡單。就算你心裡不舒服,可你現在依舊還是個警察。”仲越閉了閉眼睛,“跟橋靖坦白吧,不論是你還是我。”“阿越,試問誰能做到一生問心無愧呢?就連你也不能,不是嗎?”王澗容緩緩的道,“這麼多年,我一直把橋靖當做親生孩子看待。你和我都不希望他受到傷害的。不然你也何必替我瞞這麼久。現在小浩和梁永峰都死了,你卻要在這個時候跟他坦白?”“我最後悔的就是當初選擇了隱瞞,總有一天他知道的。梁永峰就是開始,他現在死了,一旦深入調查,你覺得還能瞞得住嗎?”“所以你更應該回來,彆讓他接觸太多。”仲越嗤笑,“不,我不會再騙他。”——開門聲打斷了仲越的回憶,潘定一走進來,目光在兩人身上打了個轉。“文橋靖,你坐錯位置了。”文橋靖皺眉,回頭欲要爭辯,仲越忽然拉住他手腕,輕輕的搖了搖頭。“哼,”文橋靖壓下脾氣,不甘不願的拖著椅子坐回了對麵。潘定一在他旁邊落座,“你確定要待在這裡?”“我這個副隊長還沒被撤職吧?這麼重要的事情,你都不準備讓我參與了?”潘定一淡淡道:“我是怕你受不了,你既然樂意待著那就隨意吧。”他放下電腦,看了仲越一眼,“想明白了嗎?坦白對你有好處,大家畢竟共事一場,我也不想太不給你麵子。”仲越不語,文橋靖道:“你少廢話,不是有證據嗎?拿出來啊。”潘定一意味不明的勾了下嘴角,然後用電腦點開了一段視頻,“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顧忌了。”仲越脊背一僵,瞥了眼屏幕就不再看了。隻有文橋靖不明就裡,仔細的看著,時間線被拉到2012年8月12日22點03分。視頻畫麵裡忽然出現一個男人,穿著簡單的休閒裝,從路對麵往建陶市場走去。忽然,男人微微轉頭,似乎是在確認地點,也正是這個動作,讓監控拍到了他大半張臉——仲越!文橋靖臉色驟變,總算知道為什麼潘定一如此有恃無恐。仲越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實在是太可疑了。“仲越,你很聰明,也極其大膽。你當晚借機刪除了監控視頻,但你一定想不到,因為一起肇事逃逸案,這段視頻正好在你到達交管隊之前,就被很巧合的取走了,並且一直保留了下來。隻可惜肇事司機很快就自首了,當時負責的交警也就沒往後看,錯過了這一幕,你才能逍遙法外整整兩年。當然,還是那句話‘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因為慎斌案需要調取監控,就是這麼巧,負責對接的交警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搞混了兩個視頻,將這個證據親手送到了我麵前。”仲越也沒料到是這麼回事,在心底歎了一聲。潘定一合上電腦,“據我了解,當初他被開除出警隊,也是你的手筆,你和他之間究竟有何恩怨?”文橋靖插話,“阿越跟梁永峰能有什麼恩怨,你彆胡說!”“文橋靖,你首先是一個理智的警察,其次才是仲越的兄弟。”仲越安撫的朝他壓壓手,“我想你搞錯了,梁永峰當初瀆職是事實,我個人並沒有針對他。”“你那時候還在市局,怎麼也查不到一個分局警察的頭上來吧?”“他自己撞在了槍口上,能怪誰?”“好,那我再問你,2012年8月12號晚,你去建陶市場做什麼?總不至於是散步吧?”仲越彎了彎嘴角,無奈道:“我要真說散步,你信嗎?是梁永峰約我見麵。”“因為什麼?”“他說‘潛伏’計劃已經暴露,希望我能幫他。”潘定一一掌拍在桌子上,“胡扯!你跟‘潛伏’計劃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為什麼會找你?”仲越攤攤手,“這你得去問他。”“你......”突然,伴隨著開門聲,一個熟悉帶著薄怒的聲音從後麵傳來,“潘定一,你要造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