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越回來的時候,夏書蕎那邊兒已經有了結果。心臟和雙肺擺在解剖台上,各種工具堆在一邊,袁寧寧正在收拾,說不上麵不改色,但也不似先前那麼害怕了。夏書蕎引著文橋靖和仲越進來。“我猜得沒錯,的確是未成年人,15歲至18歲之間,是個男孩子。”文橋靖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張口罵了一聲“操”。夏書蕎低聲道:“很可惜,在兩個袋子上都沒有提取到有用的指紋和DNA信息。而從心肌細胞自溶的情況來說,我隻能告訴你,死亡時間超過24小時,但還不到4時。”文橋靖頓感偵破的難度加大,“這麼久?”夏書蕎抿了下唇,“嗯。”她指了下雙肺,繼續道:“你們看這裡,這些細微的黑色,是香煙中的顆粒物質沉積所致,但是很少,說明煙齡不長。另外,心臟和肺都有利器造成的傷痕,應該是凶手在挖取時造成的,手法很生疏。”仲越回頭,淡淡地抿出一個弧度,“抽煙、失蹤一到兩天,年齡在15歲到18歲之間的男生。文警官,你可以去找人了。”——與此同時,其他工作也有了新的進展。潘定一又叫人開了一次會。會議室裡窗簾緊閉,視線昏暗,投影儀在白布上投下現場的照片。文橋靖推門而入,眾人紛紛回頭,潘定一看了眼他身後的仲越,眉頭狠狠皺了一下。吳博豐最先發難,“副隊,這是隊裡內部會議,有關案情細節外人知道不好吧。”文橋靖懟回去,“被害人身份都沒整明白,有個屁細節。”“這……”“行了,彆說了,”潘定一沉聲打斷道,“趕緊坐下吧。”文橋靖都做好跟他打嘴仗的準備了,聽到這句反倒是一愣,也不在意他的語氣有多差,順坡拉著仲越就坐了過去。合上的門帶走了光,昏昏暗暗的環境裡,仲越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露出一個冷淡的笑。真是令人意外,潘定一可不是容易妥協的人啊。台上,夏書蕎說完器官檢驗結果,吳博豐開始彙報情況,“足跡勘察還在繼續,結果最遲在下午5點前能出來,但是公園不比其他地方,人流量大,最後找出凶手足跡的可能性很微小。“另外,用來裝器官的黑色塑料袋,袋麵上印有‘裕聯超市’字樣,經過排查,全市共有21家同名超市,綜合現在所掌握的線索,以及各家超市用的塑料袋款式,能夠確定公園發現的塑料袋來自於這家。”白布上適時出現一張照片,“這是朝竹街道最大的一家綜合性超市,平日裡生意很好,同款的塑料袋每天要消耗將近數百個,因此很難追查。不過很幸運,塑料袋上雖然沒有找到指紋和DNA,但卻發現了一種物質,沈平。”吳博豐跟沈平打了個眼色,自己坐到了下麵。沈平手指連點,白布上出現新的畫麵,然後他才站起來,“經過檢測,這些物質被證實是毒品海洛因,但是純度比較低。這是檢測報告,副隊、潘隊,你們看一下。”沈平將一張紙推到兩人麵前,又道:“我已經和緝毒大隊溝通過了,根據他們線人反饋上來的消息,目前已知的販賣這種低純度海洛因的團夥,大多分布在吉港村、城西四鳴鎮等地。接下來他們會配合我們的工作,也許能順藤找到一些被害人和凶手的線索。”待所有人彙報完畢,潘隊一起身做總結並分派工作,“三組繼續在公園周邊走訪,二組跟我追毒品這條線。橋靖,一組交給你,篩查最近兩天失蹤的,符合被害人條件的男性失蹤報案。大胖,聯絡周邊所有派出所,讓他們全力配合,務必儘快查明被害人身份。都聽明白了嗎?”“明白。”“明白。”……潘定一拍了兩下手,“OK,散會!”——這起案件難度不小,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刑偵隊的辦公區範圍裡,似乎連空氣都變得格外沉。在失蹤報案裡尋找被害者的工作進行得很緩慢,仲越重新劃出了安全區範圍。“一般來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安全區,咱們要找的這個凶手,很明顯在手法上十分生疏,第一次犯案的可能性很高,對這樣的犯罪者來說,他們會選擇相對熟悉的環境,並且會在身邊搜尋目標。凶手和被害人的生活範圍應該存在相當一部分的重疊,”仲越在地圖上勾勾畫畫,然後交給了文橋靖,“優先篩查這個區域裡的失蹤人口。”沈平調出資料,在仲越圈定的範圍裡,符合條件的失蹤少年人數共有15個。文橋靖盯著電腦看的腦殼疼,回頭卻見仲越在玩遊戲,“喂,你真夠意思的啊。”這麼一打岔,仲越玩的角色就掛了,他也不惱,抬頭微微勾著嘴角,要笑不笑的模樣,“來一局?”文橋靖毛了,沒好氣地回:“沒空!”“我來找吧,”仲越起身走過來,“文警官玩局遊戲降降火,輸了的話,案卷我要多看十分鐘。”沒等文橋靖反應,手裡已經多了一台手機,低頭一看,新的一局已經開始了,“你大爺!”仲越坐到沈平另一邊,“從頭把每個人的資料都再放一遍。”沈平去看文橋靖,他已經玩上了遊戲壓根兒沒空理人。沈平隻得應了聲,“好的。”仲越指揮著沈平一份資料一份資料地看過去。沈平又看一遍,都快吐了,一個勁兒地吐槽,“現在的小屁孩都乾嗎啊,一個個離家出走成習慣了吧。”五分鐘後,兩人還奮鬥在各種資料裡。文橋靖玩的那局遊戲卻是得了個全勝,他抬起眼睛,看見仲越目光專注地盯著屏幕,絲毫沒注意其他的。心頭一凝,他看著手機僵了數秒,最後借著往後靠倒的姿勢,點進來通訊錄和短信。空白。還是空白。手機裡的信息少得可憐。察覺到仲越微微側了下身子,他立刻坐起來,把手機扔過去,“還給你。”仲越瞥了一眼桌麵,解鎖屏幕,界麵還在遊戲上,“贏了?”“廢話,高手好不好。”仲越笑了一聲,把手機收回口袋,垂眸的瞬間擋住了眼底複雜的情緒。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時至傍晚。仲越忽然喊停,沈平正看得犯困,聞言手就是一抖,翻到了下一頁。“怎麼了?”文橋靖問。仲越沉聲對沈平說:“倒回去。”沈平點回前一頁,電子照片裡是一個樣貌頗為俊秀的少年,倚身靠在教室窗邊,旁邊桌上東西淩亂。“這邊,”仲越伸手指了指,“放到最大。”沈平迅速操作鍵盤,照片在屏幕上被多次拉大,失真的畫麵裡,可以看見少年左手上拿著一隻水筆。“什麼呀?”文橋靖看了又看,哪個角度都隻是一致普通的水筆而已。仲越微微吐了口氣,“就是他。”沈平愣,“為什麼啊?”“瞎了嗎?你這樣拿筆的?”文橋靖最先反應過來,照片裡那隻水筆被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像是夾煙一樣。“快,把資料調出來!”沈平依言,將少年的全部信息放到屏幕上,“賀景樹,1999年出生,15歲,安亭街道吉港村人。報案時間是昨天晚上7點06分,報案人是他父親,名叫賀睿。”——冉汐跟賀睿來到分局的時候,潘定一剛好和緝毒大隊的人從外頭回來。“來了啊,”把鑰匙扔給吳博豐,他大步走上前,“你臉怎麼了?”冉汐側身,用頭發擋住臉上猶存的紅痕,“沒事,不小心摔了一跤。”“哦。”他這才偏頭看見賀睿,硬是擠出個軟和的笑,讓自己顯得平易近人一些,“你好,我是潘定一。”賀睿目光複雜,回頭瞪了冉汐一眼,這才伸出手和潘定一握了一下,“我是冉汐的爸爸,賀睿。”“伯父真年輕。”潘定一絞儘腦汁想出這麼一句,說道。冉汐明白他不善言辭,將話題拉回,“潘大哥,我弟弟……”“哦,對,還有正事兒,”他領著人去辦公室,“我們上去仔細聊一下,正好手頭有案子在查失蹤人口,說不定能幫上忙。”三人一齊上了樓。——隊長辦公室門口圍了一圈人,連小計都湊上來和二組的同誌聊八卦,“什麼情況啊?”“就上次來的那位小姐,還有她爸也在呢。”小計目瞪口呆,“臥槽,這就見家長啦?牛掰啊!”“……”相比走廊裡的熱鬨,辦公室裡的氣氛卻有些凝重。潘定一聽完冉汐對弟弟的描述,頓時皺起了眉,心裡直覺有些不妙,“你弟弟,失蹤了兩天?”“嗯。”冉汐點頭。“警官,你可得幫幫忙啊,我就一個兒子,命根子呀。”賀睿急得很,“你看我家小汐也老大不小了,隻要你幫我找到兒子,我就同意你倆的婚事怎麼樣?”越說越沒譜,冉汐臉色變得蒼白,難堪地喊了一聲:“爸!”潘定一被他這一出整得也是愣了一下,狐疑地看著賀睿,“伯父你放心,我一定會全力找到你兒子的。小汐,關於他失蹤的一些細節,你都說一下吧。”冉汐道:“爸他前天去郊區乾活,早上的時候景樹說去同學家玩兒,但是一直到我關店回家做飯,都不見他回來。不過他以前也經常玩到很晚或者通宵,一開始我沒在意,可是到了第二天晚上爸回來,他還是不見人影。這才覺得大事不妙去報了警。”賀睿在一旁聽得火氣直往頭頂躥,再也忍不住地罵人:“你是豬腦子啊!我讓你看好他看好他,現在人丟了!都是你這個喪門星!”說著竟然揚起手要打人。潘定一吃了一驚,下一秒迅速反應抬起來去攔,但還是晚了一步,一個巴掌狠狠扇在了冉汐臉上。“你怎麼打人啊!”他低頭,看見冉汐的臉上紅了一片,和另一邊的臉一樣的痕跡,頓時明白了,合著不是摔跤,另半邊臉上的印子也是被打的。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把人拉到身後,對賀睿冷聲道,“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還敢動手?是不是想在看守所蹲兩天啊!”“她是我女兒,老爹教訓女兒天經地義。”潘定一不再刻意收斂氣息,虎著臉的樣子格外嚇人,賀睿心頭發怵,頂著頭皮說話,“我這不是著急麼,打一下又不會少塊肉。我就一個老來子啊,結果讓這個小賤人給弄丟了。警官,你還沒娶她呢,管不著我。”潘定一額頭青筋突突直跳,“放屁!”恰巧這時,敲門聲響了,文橋靖推了門站在門口,“老潘,你出來一下,有點事兒。”潘定一冷著臉,目光掃過賀睿,然後叫了吳博豐進來,“看著點。”吳博豐在外頭將裡麵發生的事聽了個七七八八,也不敢多問,徑直走了進去。兩人走到走廊拐角處,潘定一問:“什麼事?”“找到一個人,基本沒差了,應該就是被害人。”文橋靖遞了份資料給他。潘定一低頭,一個名字撞進瞳孔——賀景樹冉汐跟賀睿坐在沙發兩頭,吳博豐站在中間。賀睿臉色不好,但看著吳博豐杵在那兒,到底還是慫,剛才那是衝動,現在再讓他在警局裡打人還真不敢,更何況那個壯得跟熊一樣的潘定一明顯護著冉汐。就這麼氣氛怪異地坐了五分鐘,潘定一終於回來了。冉汐站起來,“潘大哥……”潘定一瞅了眼她的臉,還是紅的,他心裡頭有點兒不舒服,但不知道怎麼說。“潘大哥,爸他不是故意的,隻是太著急了,我們都想快點兒找到弟弟。”潘定一臉色更沉,就在冉汐以為自己說錯話的時候,他張了張嘴,說:“你弟弟可能出事了……出大事了,你想哭就哭吧。”下一刻,走廊裡還沒散的警察聽到一聲尖銳的嚎哭,“我的兒子啊!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