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勝的案子結束,還有一些瑣碎的掃尾工作,比起前幾日高度緊張的狀態,刑偵隊終於過了一個輕鬆的周末。日頭東升西落,循環往複,轉眼間就到了禮拜一。正午,一戶居民房裡,黑色塑料袋裡裝著一顆血淋淋的心臟,擺在了廚房流理台上,淡淡的血腥氣彌漫。夏書蕎將心臟拿起來,放在手心仔細觀察。潘定一吊著手在外頭客廳裡打轉。這時,文橋靖和仲越走進來。接到出警電話的時候,恰逢他請沈平幾個吃飯,仲越也在,順手就把人給拉上了。仲越看見那顆心臟,不由皺了下眉。文橋靖吃了一驚,問道:“什麼情況啊?”夏書蕎轉身,血腥味越發近了,他趕緊往後仰,覺得午飯在胃裡翻滾。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夏書蕎將手裡那團交給麵如菜色的袁寧寧,“裝起來吧。”“是人的心臟,”露在口罩外的眉目清淡,微有不忍之色,她沉聲說,“從形狀大小上看,可能不是成人的。至於更確定的結論要等驗了才知道。殺人挖心,夠狠的,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誰。”仲越往裡走了一步,從夏書蕎的大口袋裡抽了隻新的手套,她回頭看了他一眼,默默遞上另外一隻,嘴裡道:“彆亂動破壞現場。”仲越低頭,看到她低垂的側顏,又是溫柔無害的模樣,和昨晚的醉鬼仿若天壤之彆。“這算哪門子現場,有用的線索早就被破壞光了。”文橋靖一聽,轉頭喊潘定一:“老潘啊,到底是怎麼個情況啊?我這一腦門子問號呢。”潘定一這才回神看過來,目光瞥到仲越,臉就是一沉,“他怎麼來了?文橋靖,你彆太囂張。”文橋靖假笑,“哪跟哪兒啊,我正跟他吃飯呢,你電話一催不就趕緊過來了嘛,沒空送人家回去。”“他沒腳?”潘定一懶得同他爭,李勇勝的案子上兩人鬨翻了一回,再鬨下去終究是不好看。文橋靖給坡就下,拉著潘定一走遠了幾步。“咱倆鬨起來,王局臉上也沒麵子。今兒就先講個和,查案子要緊。老潘,老實說啊,我對你的位子是真不感興趣。你要不願意在家舒舒服服養傷非得回來乾活呢,那隨你,跟我沒關係。”他撇撇嘴,說道,“至於趙硯欽,你也不用揪著不放,我有分寸。”“哼。”潘定一嗤笑一聲,“我不跟你廢話,出了事兒你自己擔。”“那肯定的呀,難道我還能甩鍋給你啊?”文橋靖用手肘撞了撞他,道,“言歸正傳,說說案子吧。”潘定一跟他簡單說了一下情況。發現心臟的是位大媽,姓劉,五十來歲,先前做了個手術,就一直在家休息。今天早上9點左右,她帶著寵物狗去附近公園遛彎,經過一片草坪的時候,狗忽然興奮起來竄了進去,劉大媽追進去一看,發現地上有個袋子,裝著血淋淋的一團。她仔細一瞧,以為是誰扔掉的豬心,撿了打算中午煮了給狗吃。中午飯點,做護士的女兒回家吃飯,驚愕地發現那似乎並不是豬心,看著像人的臟器,這才慌忙報了警。文橋靖頓時不說話了,現在隻發現了一顆心臟,幾乎可以預見案件的偵破難度了。這麼想著,他往沙發那兒一看,那位大媽正坐著和女兒一個勁兒地說“晦氣”,臉色也不大好看,看樣子也是嚇得夠嗆,她女兒連聲安撫著。至於那條發現心臟的寵物狗,正趴在一旁玩毛絨球。“行吧,這裡歸你了,我去那公園看看。”文橋靖撩了把頭發,朝廚房裡喊人:“趙硯欽,走了!”——發現心臟的地方位於朝竹街道的一個公園。遠遠地已經能看見某塊草坪上拉起了黃色警戒線,再往裡是一處很小的樹林。文橋靖匆匆下車,“走吧。”副駕駛座上的男人沒動,“文警官,你對我的身份是不是有些錯誤的認知?我是個坐辦公室管資料的,你把我拉到太陽底下來看現場是怎麼個意思?”文橋靖“嘶”了一聲,“不想乾一線的警察不是好警察啊,我幫你跟華叔請假。趕緊的,彆廢話了,人命關天呢。”仲越都要氣樂了,由著被他拉下車。兩人來到了被群眾團團圍住的地方。“文副隊,”吳博豐拉開警戒線放他們進來,看了一眼仲越,皺眉遲疑道,“他……”“順路帶上的,”文橋靖睜眼說瞎話,“看現場要緊,老潘已經知道了,你也不用趕著去彙報,可以了吧。”在放了標牌的地方蹲下,他發現有幾處草葉子上隱隱有紅色的痕跡。“血跡做過測試了嗎?”吳博豐點頭,“是人血。”文橋靖心頭還是一沉,抬頭去看仲越,發現他正在遠眺周邊地形,雙手插兜,姿態懶洋洋的,那德行跟整天在胡同裡晃蕩的混混兒簡直一模一樣。文橋靖無語,走過去跟他站一塊兒看。這地兒叫“富明公園”,周圍都是住宅區,正前方還有個大型超市和京江市第四醫院。在晨間和傍晚時分前來散步的居民很多,即便這地方位於公園較為偏僻的角落,周圍樹木繁茂有些遮擋視線,但也實在不是個拋“屍”的好地方。“監控呢?”文橋靖問。“小區每個出入口都有攝像頭,但是每天的人流量太大,想要通過監控排查,難度比較大。”文橋靖微微點頭,他也知道大概從監控裡找不出什麼線索,對方拋棄的不是完整的屍體,而是器官,往包裡一塞,光憑監控畫麵哪能看出不對來?“環衛工一般在什麼時間打掃公園的?”“公園環衛工打掃一般集中在三個時間點,分彆是早上5點半,下午1點以及晚上10點半。”吳博豐回答,“負責這個區塊的環衛工人,早上例行清掃的時候並沒有發現裝心臟的袋子。”“那應該就是今天上午才拋的。”仲越轉過身說道。文橋靖點頭,繼續問:“周圍都看過了?”話音才落,有個刑警便急匆匆地跑過來,喘著氣說:“副隊!又發現器官了!”——兩百米外的水池裡,池邊水草瘋長,幾個刑警從裡頭撈起一個黑色袋子,解開了攤在地上。血跡被池水稀釋,淡淡的紅色在水泥地上淌開,仲越走近了一瞧,“是肺。”剛過來的小計嘴裡直嘀咕:“這下事情可大了,誰這麼狠啊?”殺人還拋棄器官,一般的殺人犯可不會這麼乾。文橋靖神色凝重,“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人的,小計,你趕緊給書蕎打電話,讓她過來。”吳博豐已經讓人把附近圍了起來,仲越退了兩步,和文橋靖並肩站在一起,“一樣的袋子,應該是同一個人乾的。”文橋靖伸長脖子看了那袋子一眼,鬆了口氣,趕緊叫來技術隊把袋子取走調查。新發現的器官對調查工作似乎並未有多大的幫助,仲越心思自然也沒放在上麵,跨過警戒線徑直往外走。文橋靖指揮了一下工作,一回頭,發現他已經快走出公園了,立馬跑著追了出去。“你去哪裡?有發現了?”仲越回頭輕飄飄看他一眼,揮了揮手上的煙盒,“抽煙。”文橋靖:“……煙鬼。”“好端端被你拉來看那血淋淋的玩意兒,還不許我抽根煙緩緩?你當我是你啊,看屍體比看見女人還熱情。”“嘿,會不會說話啊?”文橋靖瞪他,趕蒼蠅似的擺手,“你抽你抽,德性!”仲越笑了聲,點上一支煙。“這裡挺熱鬨啊。”文橋靖不明就裡,“居民區,能不熱鬨麼?”“拋棄器官,非得湊到這麼熱鬨的地方,不奇怪嗎?”“是挺奇怪的,”文橋靖思索著,目光在川流的車輛和四周來來往往的居民身上掃過,“難不成有什麼特殊目的?”“與其去猜目的,不如想想凶手為什麼會選擇這個公園。”仲越彈了彈煙灰,說完這句忽然就閉口不言了。——夏書蕎接到小計電話打算去公園的時候,潘定一正在給劉大媽錄筆錄。“你是在什麼時候撿到那個黑袋子的?當時是什麼情況?”劉大媽看著眼前這魁梧又麵無表情的警察,有些發怵。“大概在9點10分吧,我帶圓子,哦,我們家狗叫圓子。”不滿生人靠近,那毛色漂亮的寵物狗正站在主人腳邊,朝潘定一齜牙。他點點頭,示意繼續。“我帶它去公園遛彎,路過草坪的時候,圓子忽然開始朝那方向叫喚了。我過去一看,以為是豬心。想著應該是誰散步的時候不小心掉的,既然撿到了就帶回家給狗吃好了……”潘定一虎著臉的時候格外嚇人,他看著劉大媽,懷疑地問:“九點多也不早了,還去遛狗?”劉家女兒有些不滿他的語氣,插話道:“狗在發情期,家裡待不住能怎麼辦?”“劉小姐,我不是在問你。”潘定一沉聲說道,目光依舊落在劉大媽身上,兩隻眼睛跟探照燈似的,讓人不敢逼視,“那塊草坪和你家隔著一整個公園的距離,你每天都遛狗遛那麼遠?還是說,隻有今天?”劉大媽一聽這話就不對,慌張地擺手,“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越說越亂,越說越急。潘定一步步緊逼,“還有,你這樣的年紀,生活經驗也不少了,連豬心都認不出來嗎?劉女士,你說我該不該懷疑你呢?”這下子,劉家女兒是徹底坐不住了,“你什麼意思啊?!懷疑我媽?神經病吧!”潘定一巋然不動,“一般越想掩飾,就越容易激動。”“你!”“潘隊,過來一下,我有事兒跟你說。”眼瞅著情況不對,夏書蕎停住腳,把潘定一喊出來。他皺眉,叫了身邊一個刑警繼續問,自己大步邁到了門口,“什麼事?我還沒問完的。”“稀奇了,你那叫問啊!審還差不多。”夏書蕎又拉著他往外走了兩步,朝裡麵點了點,“又想被投訴?”潘定一一碰上案子就和瘋熊一樣,逮誰咬誰。為這個不知道被多少人投訴過。夏書蕎一想到隊裡跟著潘定一寫了無數遍的檢討,就不合時宜地有些想笑。“你態度好點兒。”“你不懂。這件事本來就蹊蹺,誰會把器官拋在人流量密集的公園裡?這人又那麼巧撿到了帶回家……那些殺了人又裝作發現者報案的殺犯人也不在少數。”潘定一沒啥耐心地解釋道。術業有專攻,在這些問題上,夏書蕎不會與他爭,隻是道:“公園裡又發現器官了。”“什麼?!”夏書蕎把鞋套扔進門口的垃圾桶,“小計打電話來的,我先過去了,”——潘定一站在門口,看見刑警正在問劉大媽,對方的情緒明顯比剛才穩定。這時,口袋裡的手機“嗡嗡”震了起來,掏出來一看,亮起的屏幕上顯示著“冉汐”兩個字。他緊繃著的臉微微鬆了一下,接起電話,“喂,小汐。”那頭的聲音溫柔婉轉,“潘大哥,嗯……你現在忙不忙,沒有打擾你工作吧?”“我在處理命案。”“啊!命案?”潘定一猛然反應過來,“啊,不是……你彆怕,不是什麼血腥的案子,呃……”越說越不對,他自暴自棄地轉移話題,“你找我有事兒嗎?”似乎是覺得這句話容易給人不耐煩的感覺,又趕緊補救,“啊,我的意思是,你……嗯……”冉汐沒有在意,憂心忡忡道:“潘大哥,我弟弟已經兩個晚上都沒有回家了,我和爸都很擔心……”一聽是這種事,潘定一立刻追問:“報案了嗎?”“昨天晚上去過派出所了。”“你弟弟多大了?”“15歲,他最近好像和社會上的人走得很近,那些人都逞凶鬥狠的,我弟弟他還小,如果一言不合得罪他們……我們擔心會不會是……”潘定一聽完大致情況,生硬地安慰道:“你彆亂想。這樣,今天傍晚……6點吧,那時候我應該稍微能空出點時間。你來局裡一趟,我了解下具體的情況,可以嗎?”“好的,麻煩潘大哥了,我都不知道怎麼感謝你了。”潘定一的臉上湧上一股熱氣,若非皮膚黑,恐怕此刻已是滿臉紅雲了,“不客氣不客氣……”掛了電話,他轉身進屋。電話的另一頭,冉汐放下手機,對著麵色不善的賀睿說:“爸,我跟潘大哥說好了,他會幫我們找景樹的……”“啪——”一個巴掌甩到臉上,冉汐被打得往一側踉蹌,險些摔倒在花瓶堆裡。“爸……”“告訴過你彆胡亂勾搭男人,你當我說話是放屁啊!”“我沒有,我和潘大哥不是那種關係!他是個好警察,上次也是他救了我……”“行了!你是什麼貨色我還不清楚嗎?彆裝了,丟人!”賀睿拿過桌上的酒瓶,作勢要離開,“等找到景樹再來跟你算賬!”門口懸掛的風鈴發出急促的撞擊聲,冉汐看著賀睿遠去的背影,像是大獲恩赦般鬆了口氣,捂著臉癱軟地坐下來。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潑灑到小小的花店裡,那樣溫暖,然而對冉汐來說,這光卻是冷的。浮塵在光暈裡飄蕩,一滴淚落在了地上,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