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結再三,在陸以恒的一再勸說和“爽約很失禮”的心理暗示下,南舒最終還是一咬牙,和陸以恒一起邁向了回家的路。回去之前,他還特地給家裡打了個電話,說是剛才一直在忙工作所以忙到了現在。電話那頭的女聲很溫柔,隻是囑咐他路上注意安全,見他沒打電話回來便早已經猜到了在忙,現在飯菜還沒下鍋,讓他們不必急著趕回來。掛了電話後,南舒卻一直看著陸以恒,欲言又止。兩人一起坐在出租車的後座上,看出了她探詢的目光,他把手機揣回兜裡,反手抓住她的手,湊到唇邊,輕吻了一下,問:“怎麼了?”南舒搖搖頭,半晌還是很好奇地問:“你父母,是怎麼樣的人啊?”其實在支隊裡陸以恒的家庭早就已經被傳了個遍,清白正直,醫生和警察的搭配簡直不能夠更正常。可南舒還是充滿了懷疑,畢竟陸以恒也是個警察,見過他這樣的警察,她難免對“警察”和“醫生”的刻板印象產生了動搖。被提及父母,陸以恒破天荒地陷入了沉默。好一會兒,他才憋出一句,“他們是和我不一樣的人。”“……”南舒緊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從他的臉上找到這句話更深層次的含義。陸以恒放棄了,說:“他們是傳統意義上的好人、好醫生、好警察。而我不是。”幾乎所有善良美好褒義的形容詞,套在他父母身上都不為過。他從小就明白,自己的命裡是帶著反骨的。不同於他父母的循規蹈矩、安穩平和的人生,他陸以恒的橫勁直衝雲霄,就差沒把天翻了去。小的時候,他雖然聰慧,但終究還不能明白為什麼逢年過節的時候那麼多人拜訪他家,後來大了一點才漸漸明白了:因為這個世界上有良心的人不多,所以有良心的人被大家捧得格外高。話說得很抽象,但南舒還是懂了。陸以恒還補充了一句:“你放心,他們真的是很好的人。我喜歡的人,他們舍不得為難。”——陸以恒家在江市一個中檔小區裡,兩人到的時候已經八點半了。來開門的是一個盤著長發,戴著圍裙的女人,見到兒子和他身後的姑娘,她一貫清冷的臉上立馬浮出了微笑。“欸,南舒是嗎?”她笑眯眯地問,“進來,趕緊進來,外麵多冷啊。”知己第一句沒有問候自己的兒子,反倒是先和不熟悉的南舒打了招呼,這讓南舒不由得心裡暖了暖。她立馬道:“阿姨好——”站在一旁的陸以恒有點不樂意了,哼了一聲:“有了兒媳忘了兒子?連招呼都不打了啊。”知己乜了他一眼,將門的幅度拉大了一些,又十分熱情地給南舒拿出新買的女士拖鞋來。興許是她的態度太熱絡,南舒有些拘謹,垂著頭不好意思地笑。然而陸以恒卻在後麵推了她一把,用眼神示意:快進去啊。幾人落座了以後,同樣戴著圍裙的陸以恒父親陸途拿著鍋鏟走了出來。雖然已經是快要退休的年紀了,但陸途依舊精神奕奕,臉上除了歲月帶來的褶皺沒有一絲疲態,看起來竟然是比旁邊這個十分懶散地靠在沙發上的人還要更為精神一點。一看到陸以恒沒骨頭一樣的坐姿,陸途立馬皺了眉,“你這是什麼坐法?”“在家的坐法啊,”陸以恒嘟囔,“今天一天都快累死了,回了家還不讓我放鬆一下啊。”南舒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按道理來說,麵對家長的時候不應該這樣頂撞的,陸以恒的態度簡直是大錯特錯。但沒想到,陸途竟然沒有繼續在意這些。他轉向南舒,貼心地問:“餓了麼?菜就快做好了,再等一會兒就可以吃飯了。”南舒受寵若驚,擠出了自己認為的最乖巧、最端莊的一個笑容,連忙站起身來,“不然我來幫您吧?”哪知道這句詢問一出,房間裡的三個人都拒絕了。“沒關係,你坐著就好。”這是陸途。“小舒彆去,讓男人忙活去,我們女人好好休息。”這是知己。“嗨,我們家女人不進廚房的,你彆湊上去。”這是陸以恒。像是怕南舒還沒明白,他繼續壓低了聲音解釋道,“我爸說,廚房裡的活傷手,所以結婚後我媽就不怎麼下廚房了,都是我爸來弄。這也就是看著你來了,她才去廚房打打下手。”南舒聽得一臉迷茫。果不其然,沒過多久,菜就全部上桌了。五菜一湯,都是家常菜,看上去就令人食指大動。南舒握著筷子,遲遲沒有下筷,等著所有人上桌。“彆愣著了,趕緊吃吧。”陸途笑了笑,從廚房走出來。他抽出一張紙來,正擦著手上的水。南舒見狀,立馬給他拉開椅子。反倒是知己,看到她這樣懂事的模樣,又聯想到陸以恒之前似乎提到過的姑娘的身世,有些心疼,立馬給她添了一筷子菜,說:“不用客氣啦,就把這裡當成你家好了,一家人需要這麼客氣乾什麼。”“欸,好。”南舒壓低了頭,低低地應著,看不到表情。桌子底下,陸以恒的手搭在她的大腿上。因為他知道,或許南舒已經很久沒有和“家人”坐在一起吃過飯了。飯後,陸途正想去陽台上抽一支煙,卻被知己攔下了。她瞪了他一眼,又在兩個小孩看不到的地方掐了他一把,輕聲嗬道:“還抽煙!”陸途無奈地擺了擺手。陸以恒此時站出來幫腔了,“媽——爸都乾了那麼多活了,洗碗前抽根煙怎麼啦?”知己回瞪他:“你彆以為我這麼多年來一直蒙在鼓裡。你高中那會兒開始學會抽煙的時候,就是問你爸要的吧!”陸途顯然有些窘迫地歎了口氣,“孩子們都在呢,就彆說這些了,不抽了,我不抽了。”這時知己才放下心來,又威脅般地盯著陸以恒看,直到他也認命一般地把手從放煙的兜裡抽出來。四個人坐在沙發上,電視開著,但誰也沒看,隻是給這清冷的空間裡平添了一絲溫馨和熱鬨。陸以恒在和父親談著案子的事,對於兩個刑警來說,還是這件事更讓他們感興趣,更讓他們熱血沸騰。南舒原本也是一起討論的,直到知己拉著她坐到自己身邊,說都下班了就不要想工作上的事了,絮絮叨叨地跟她話了很多家常。直至時間慢慢轉到了十點,陸以恒才站起身來準備要走。看到他有要走的意思,知己攔了下來,“怎麼?今天住外麵?房間可都給你收拾好了。”陸以恒擺了擺手,“不了,還是住外麵吧。”“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呀。”知己有點失落。南舒忍不住拉了拉陸以恒的衣袖,示意他考慮一下家人的情緒。被她這樣一勸,陸以恒鬆動了,說:“行吧,今天就住家裡。”等到兩人又重新回到了房間,南舒才知道為什麼陸以恒堅持要走。而此時,陸以恒剛洗完澡從浴室裡出來,肩膀上還搭著一條毛巾,黑發上的水珠一顆顆往下滑落著。她有點尷尬地坐在床上說:“你怎麼不告訴我,隻有一個房間啊?”陸以恒聳聳肩。他不想住家裡的原因就是家裡沒有客房,隻有這麼多年以來保留下來的他的房間,從他出國念書以後,就沒有人住了。他坐在她的身邊,水珠滾到她的手背上,陸以恒熟稔地伸出手替她揩了一把,“我以為你知道,而且迫不及待了。”南舒嗔怪地抬起眼來看他。兩人戀愛至今,還沒有在一張床上睡過覺。每一次都是陸以恒把她送回家後,簡單地喝了杯水後,她便試探性地詢問他是不是太晚了。陸以恒當然心知肚明,沒有強迫,也沒有埋怨,真的就隻是喝完水,就開車回了宿舍。而現在,竟然是他們戀愛幾個月以來第一次睡在一起,而且還是在他家。這難免讓兩人有些尷尬。“我……我去洗澡?”南舒試探性地問。“嗯,去吧,全新的洗漱用品洗手間裡都有。換洗衣服我媽也給你備了一套,你先穿穿看,不行我們明天出去再買,”陸以恒叫住正往外走的她,“哦,對了,有什麼事隨時叫我。”……洗澡能有什麼事要叫他!南舒扭頭就走。——等她洗完了後,客廳已經熄了燈。想必是不想打擾他們,陸以恒父母早早地就回了房間休息。南舒邊擦著頭發邊走著,隻覺得心底的感動讓她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裡忽然有了安全感。門虛掩著,她進去的時候陸以恒正斜靠在床上看著書。書名是一串英文,好像是專業術語,南舒也看不太懂。“洗完了?”他抬頭看她。洗過澡以後,她整個人的眼睛濕漉漉的,帶著一點可憐兮兮的意味,溫柔又繾綣。“嗯,”南舒坐在他旁邊擦著頭發,又看到床頭枕頭上的水漬,略為嗔怪地說了一句,“怎麼不把頭發擦乾了再躺著,這樣會頭疼的。”“沒事,男人頭發短,乾得快,”陸以恒停頓了一下,伸手拿過她的毛巾來,“來,我給你擦。”南舒沒拒絕,就靠著他,頭發垂下來,任由他的大手抓著毛巾,仔細又溫柔地在她的頭上蹭來蹭去。“我之前還沒發現,剛才看到你房間裡好像有一個望遠鏡啊?”陸以恒的房間還是他在讀大學之前住的,所以裡麵的擺設還比較有年代感。大大的落地書架上擺著很多書,涉獵範圍極廣。但最惹人注目的還是放在窗戶旁邊的那一台望遠鏡。上麵搭著防塵布,但單從防塵布上的logo就能知道絕對價格不菲。陸以恒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說:“以前還挺喜歡的。還一度想去學天文學專業的。”南舒有些好奇,“那之後怎麼沒學了?”擦頭發的手停頓了兩秒,陸以恒忽然笑了一笑,把毛巾放了下來,搭在自己的腿上,又湊近了,用剛長出來的胡茬親昵地刺了刺南舒的下巴。“癢麼?”南舒有點不舒服地退開,“乾嗎啊?”見已經達到了騷擾人的目的,他舒了一口氣,心情很愉悅地說:“未知的總是讓人感覺充滿恐懼的。”陸以恒在解釋為什麼他最後沒有選擇這個。“浩瀚無邊的宇宙太廣太闊,你不知道在這條漫長而孤獨的道路上你到底追求的最終目標是什麼。好像你隻是走一步,看一步,未來是沒有方向的。你要追求的是恒星,是行星,還是衛星,又或者是多維空間都不太重要,因為一切都是未知的。而我害怕這種未知。“可當警察不一樣。“案件再複雜,證據再稀缺,罪犯再邪惡,我們都隻有一個終極目標。這讓我們不再惶恐和無措,因為我們知道我們要什麼。“因為我們就求一個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