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寂的夜色裡,他撿起了剛才她不小心從包裡掉出來的錢包。他剛剛打開,便看到錢包一側夾著的一張照片,他抽了出來。是一對男女笑得甜蜜的合影。看得出來兩人還很年輕青澀,可縱使是這樣,還是掩蓋不了兩人之間的幸福。他越看眉頭裡的哀傷越濃,他看著躺在地上已經了無生氣、僅僅輕微喘著氣的女人,眼神裡竟有了一絲憐憫。他溫柔地說:“你彆怕,我會輕一點的。會輕一點的……”然後又把照片塞了回去,斂了腳步緩緩地走到那個仿若已經死去的人身邊……——南舒和陸以恒顯然沒在辦公室這個問題上再糾結,很快投入了高速有效的工作之中。而當南舒拿到陸以恒嘴裡說的那個“複雜、陰險、狡詐”的搶劫案時,她才是徹底被氣笑了。犯罪心理學在國內原本普及度就不高,她現在這個身份也是劉潛極力為她爭取而來的,南舒心裡也明白,隊長不過是找個由頭把她留在隊裡,以後再想轉正直接當警察她的接受度也會高一點。因此在這種情況下,隻有傳統刑偵遇到了瓶頸的情況下,才會考慮運用犯罪心理學知識,汀市又是一個小城,基本沒什麼大案,而她大多數時間在警局就在研讀案例資料了。眼前這個案子,哪裡複雜?哪裡陰險?哪裡狡詐了?隔了一會兒,南舒才開口跟他說話,“這搶劫案線索不是很明晰了麼?”監控雖然沒有拍到嫌疑人的正臉,但身形、打扮基本清晰,綜合案卷裡受害者的證詞來看,應該是一個流竄作案的慣犯,這種人有比較強的反偵察意識,辦起來是要複雜一點,但絕對到不了傳統刑偵無法解決的地步。所以,陸以恒就是在騙她進來。始作俑者一臉淡定,氣定神閒,“這是為了你們刑偵支隊破案效率著想。”南舒白了他一眼,沒說話,對他幼稚的行徑沒轍,低下頭繼續認命地看卷宗了。——汀市刑偵支隊眾人隻覺世事難料,人際關係變化風雲莫測。上午他們還一臉看好戲的模樣,眼巴巴地望著副隊長辦公室渴望能嗅出一絲不同尋常的奸情味道來,下午下班的時候就見女主角坦然自若地獨自離開,也沒理後麵看著她離開欲言又止的陸以恒。倒是張啟庭,看兩人現在這狀態,給自己鼓了鼓勁。然後貌似不經意地快步跟上南舒。南舒正走到門口,準備撐傘,卻聽見後麵追上來的腳步。“怎麼了?”她裝作不耐煩地回頭,語氣有點凶,卻沒有看到預料之中的人。張啟庭一愣,被她的表情震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有些尷尬,“你要走了?”其實他很快就明白了,南舒是認錯人了。自己並不是她隱隱期待的那個人。南舒很快收斂了表情,有些不好意思,“是啊,下班了,也沒什麼事就不加班了。”“走吧,”他按下自己心頭的淡淡苦澀,“我送你回去。”南舒家離警局並不遠,步行個三十幾分鐘就足夠。夏季太陽落山得晚,但周遭已經開始有了煙火氣。街頭巷尾家家戶戶都燃起了小灶,飯菜香味從小窗飄出,阿婆們扯著嗓子喚著小孩回家,這一切溫馨得仿佛被暈染上了一層淡黃柔和的濾鏡。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氣氛輕鬆,南舒覺得從陸以恒身上感到的壓迫感,此時一點一滴地煙消雲散了。張啟庭看著她,掙紮了很久,眼看著就要到單元門口了,他卻忽然話鋒一轉,“南舒,要不要一起吃個飯?”話剛出口,就有點後悔。原本是打算約她看電影的,為此他一路走來不知道打了多少次腹稿,就如同之前的好些年一樣。一貫內斂的他怎麼辦也沒有辦法將自己的好感坦然自若地表現出來,完全不像那個剛來沒幾個月,就已經鬨得全隊上下皆知他的情意的男人。可如今,他糾結再三,還是隻能說出“吃飯”兩個字。總覺得兩人單獨看電影太過於親密,進一步,怕她退三步。沒想到,南舒倒是沒細想,不假思索地就應了下來。其實她的想法很簡單:這些年來自己有意無意地將自己隔絕在一個孤島上,封閉自己的內心,而現在突然有一個人闖了進來,告訴她要接觸外麵的世界,要做回真正的自己。饒是她已經是學習沉靜多年的南舒,也開始克製不住地,想要往外探頭。兩人就地折返,選了一家常去的小炒就坐下了。水上來後,張啟庭大致掃了一眼菜單,然後便推給南舒,“時令菜還不錯,最近你氣色不大好,多吃點清淡的蔬菜。其餘你自己做主就好,我都可以。”南舒“嗯”了一聲,接了過來,心裡卻泛上淡淡的異樣感。眼前坐的這個人,實在是和有些人太不一樣了。他不動聲色的體貼,他知道分寸的相處,縱使是極細微的小事或是一句叮囑,她都能看得出他堅毅沉默個性下那顆溫柔的心。這樣一個人,和那位現在還在辦公室裡的人實在南轅北轍。他固執霸道,他憊懶閒散,他匪氣衝天。但很快,南舒又是一怔:怎麼又想到陸以恒了!她大驚失色地發現,似乎自從陸以恒表示要追她以後,他在她的腦海裡出現的次數就越來越多了,這不是一個好預兆啊!霎時間南舒的心裡五味雜陳。看到望著菜單卻臉色驟變的南舒,張啟庭敏銳地探知到了她的想法。能讓這個和五年前全然不同的南舒情緒波動這麼劇烈的人是誰?他早就預料到了答案,隻是不甘心罷了。一時之間,兩人各懷心思,俱是沉默了下來,一頓飯就在愉快的開始和莫名其妙的冷淡中結束了。回去的路上氣氛倒是融洽了不少。或許是溫柔的夏夜的加成,兩人竟開始聊起了警校的事。被挑起了話頭的張啟庭很是驚訝,畢竟“過去”對於南舒來說,是極少再主動說起的事。“我還記得我大一結束的時候,”南舒罕見地笑得很愉快,“你就站在台上,是優秀畢業生發言,一板一眼的樣子讓我以為你大我不是四歲,是十四歲。”張啟庭也笑了,“你也一樣。老師把你們帶來給我們大四的學生認識的時候,我一下就發現了最特彆的那個你,還覺得這小女孩可能才是一個初中女孩。”他說的是實話。那時,警校活動,大四即將畢業的優秀學生向大一的新生們傳授學習經驗。偌大的禮堂裡,南舒生動而活潑的表情,仿佛一束光,牢牢地吸引到了張啟庭的目光。她是那樣囂張、自在,不知天高地厚,天真與自然。於是他沒忍住,就在觀眾提問的環節點到了她。被點到的南舒大喜,樂嗬嗬地站起來首先鞠了個躬,朗聲喊道:“師兄好!”引得周圍一群悉悉索索的笑聲傳來。後來,她頻頻舉手,頻頻發問,可張啟庭就是一次次縱容地讓她站起來,問出那刁鑽無比的問題,然後再仔細耐心地回答,毫不知倦。然後便是深交。或許是對後輩的提攜,或許是出於前輩的惜才之心,張啟庭一直將南舒放在“優秀的師妹”這個位置上。始終不鹹不淡,不遠不近,保持著關心。直至南舒跟隨他的腳步,在幾年後加入了汀市刑偵支隊,他才遲鈍地看透了自己那顆從未萌動過的心。南舒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張啟庭猛然發覺。不然不會經常想要送她回家,不然不會忍不住就討好南夕隻為了她對他的印象好一點,不然不會每次心猿意馬地邀請她在加了班後擼串喝酒……隻可惜,他最擅長的就是隱藏。隱藏自己溫柔的眼神和刻意的關心。直到那個案子發生前,他都沒有下定決心,鼓起勇氣要告訴南舒這一切。然後便是南夕慘死,南舒性情大變,他一步一步地退後,生怕將她逼上他不願意看到的境地,生怕他們連朋友都做不成。直至現在,她似乎被其他人打動。張啟庭心裡戚戚然,難言的苦澀一波又一波地漫了上來,讓他哽咽不能語。聽到他提起提問那次,南舒有些不好意思,“年紀輕,那時候太皮。”張啟庭沒說話,心中想我就喜歡以前那樣開朗的你,可嘴裡卻淡淡地說:“你現在也很好。”因為怕極了她的疏遠。聽到這個答案的南舒卻意外地瞬間默了下來。她垂著頭,聲音輕輕柔柔的,又像南夕了,“師兄,”那個案子以後,她很少這樣叫他了,“我這樣真的很好嗎?”冷淡得仿佛沒有七情六欲,流於表麵的虛偽溫柔。夜裡翻來覆去時,自己都覺得太過於虛假,連南夕的皮毛都沒有學到。更何況……又有一個人和她說,你做自己,真的很好。所以她忍不住追問了,現在的她真的很好?張啟庭的思緒有片刻停滯,很快他調整好表情,擠出一個安慰的笑容,“是真的,南舒,你現在這樣,就很好。”仿佛怕她不相信,他還刻意加重了語氣,一再強調。可是南舒依舊木木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倒也沒回他的話。兩人之間再度陷入寧靜,就這樣一路又伴著昏黃的路燈往前走去。正在張啟庭想說些什麼扭轉氣氛的時候,他兜裡的手機卻響了起來。“師兄,電話。”南舒出聲提醒他。張啟庭用歉意的眼神看了看她,表示自己接個電話,然後看也沒看手機就直接接了起來,“你好,我是張啟庭,請問有什麼事嗎?”例行的問候話語說出,卻沒有得到回應。電話那頭死寂一片。張啟庭狐疑了半刻,耳朵離開了聽筒,去看手機上的來電提醒,卻發現這是一個沒有來源、沒有來電提醒的IP電話。“喂?喂?”出於警察敏銳的觀察力,他又問了一句。這回,那頭卻徑直將電話掛掉了。站在一旁看著的南舒問:“有什麼事嗎?”張啟庭搖了搖頭,雖然心中有些不舒服的感覺,卻還是說:“沒,可能是個騷擾電話吧。”畢竟現在電信詐騙這麼猖狂,大數據又這麼發達,被人找到私人號碼並不稀奇。南舒“嗯”了一聲,也沒放在心上了。兩人相伴著往前走,各有心事,也沒了之前的熱絡。忽然,拐進一個胡同的時候,卻聽到胡同深處隱隱傳來嘈雜聲。似乎有誰驚惶無措地喊了一聲:“死人啦!”然後便是漸漸明晰的警笛聲。剛還糾結著的兩人立馬神色一凜,對視了一眼,就往人群聚集處走去。果不其然,拐過了一個牆角,就看到了一群警察圍在了一起,巷口外還拉著黃色的警戒線。這是——又有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