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把小女孩扶起來，打量了一下，確保她沒有受傷後，立刻衝著前麵的越良宵招手，順帶把手上拿的鮮魚給她看，“親愛的，中午吃魚羹啊！”蕭筱聽到了關鍵詞，一時忘了此時的狀況，一雙眼睛閃爍著八卦的精光，偷偷地瞄向越良宵——難道這位傳說中油鹽不進的高嶺之花已經有男朋友了？顯然越良宵並不想成為大眾談資，依舊保持著冷言冷語的淡然，“買完菜就回去吧，我還在工作。”二三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剛才他扶起的小女孩正哭鬨著拽著機器人的褲子不讓他走。一瞬間，他開始懷疑協調局的工作性質了。“隊長……”蕭筱求救一樣地看著越良宵，她既不想讓小女孩難過，又不知道如何處理這件事。越良宵皺了皺眉，看向二三，“二三，你先把她抱過來，我聯係一下她的父母，聽一下她父母的意見。”向回收廠的機器人索要了機械型號，找到了主人的信息。中央第一生物研究所？就職地上的這個名字讓越良宵覺得有些熟悉，卻是沒想起在哪裡見過。手上沒停，找到了通訊方式就撥了過去。“好啦，不要拽著人家的褲子了，他也是程序設定中的工作，不要為難他了。有什麼事的話，等你爸爸媽媽來決定，好嗎？”二三蹲在她旁邊安慰性地摸了摸那軟軟的頭發，可是小女孩還是倔強地不撒手。剛才哭得驚天動地的，這會兒見著一個帥哥哥安慰她，反而不哭了，憋紅著小臉，似乎是要在帥哥哥麵前保持一下自己的矜持。通訊請求了很長時間也沒有人回應，越良宵隻能反複地撥打。小女孩在那邊扁著嘴大喊：“不用叫他們！他們根本就沒有時間管我！”“怎麼了？能不能和哥哥說一說啊？”二三繼續著他知心大哥哥的角色，和顏悅色的讓越良宵覺得自家的狗從哈士奇變成了大金毛。小女孩看了二三好一會兒，才驚奇地發現眼前的大哥哥眼睛不是黑色的，而是黑色裡摻雜著藍色。看著那樣一雙眼睛，她似乎覺得自己就平靜下來了，心裡的焦急暴躁和委屈，似乎都在此刻清空，隻想投進那片深海一般的眼眸裡。那裡，一定是比母親的懷抱還要舒服的地方，她想。不自覺地鬆開了機器人的腿，小女孩投進了二三的懷抱，歪著頭，帶著些委屈道：“爸爸媽媽一點都不愛我，也沒有時間陪我。隻有小律……隻有她陪著我，隻有她對我好，她是我唯一的朋友。相比起媽媽，我更想小律當我的媽媽……“可是，媽媽說小律壞掉了，要把她扔掉……可是小律明明沒有壞！她昨天晚上還給我做飯、講故事，哄我睡覺！她還答應我，再過幾天去海邊兒玩的……她答應我的……她不會像媽媽一樣，總是說謊，小律沒有說過謊……“大哥哥，小律沒有壞掉，對嗎？”小女孩抬起頭看著那雙眼睛，輕輕地問。二三沉默了一下，然後遺憾地搖一搖頭，“哥哥不知道哦，不過我希望小律沒有壞掉，因為她是你的朋友，對嗎？”小女孩用力點著頭，“小律說要和我做朋友，還說要一輩子都陪著我。”看向還在繼續請求通訊的越良宵，二三大抵猜測出了原因。小女孩口中的小律應該就是被回收的機器人，而她被回收的原因……大概是覺醒了類思維吧。人類對於覺醒了類思維的機器人非常忌憚，覺得不可控的機械，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但至於覺醒了類思維的機器人，究竟是好還是壞，至今，都沒有得到一個答案。因為，根本沒有人去尋求這個答案。他們隻是一味地逃避，將所有都根除，這樣，即便不知道利害，也不會威脅到他們的生存。而二三站在兩者之間，覺得自己可憐，又可悲。越良宵冷清的聲音打斷了二三的思緒，那邊的通訊終於連接上了。越良宵已經將事情經過告知了小女孩的家長。“非常抱歉，是我管教不嚴造成的。但是我和丈夫目前正在進行一項非常重要的研究，沒有辦法離開。”空顯屏上出現一位溫婉的女性，她的麵上都是困擾，一心隻想掛斷通訊，卻沒有詢問自己女兒的狀況。“我已經給她買了新的機器人，您將她帶回家，等新的機器人到了她就不會鬨了。如果耽誤您時間的話，我可以支付報酬給您。麻煩您了。”蕭筱剛才聽到了小女孩的訴苦，此時又聽見她母親這樣說，還著急欲掛斷電話的樣子，立刻衝了過去，攥住越良宵的手，一張臉對準了空顯屏。“這位女士，那是您的孩子。您忙可以理解，但是現在她的狀況並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她的情緒非常激動，您是不是有必要過來一趟，關心一下您的孩子呢？”那位女性被突然出現的人臉嚇了一跳，按下結束鍵的手也頓住了，一臉疑惑地看向後麵的越良宵，“這位是？”“不好意思，這是我的下屬，禦下無方。我會按照您說的辦理的，請不要擔心。”越良宵掙開了手。蕭筱不敢置信地看著越良宵，“隊長，你沒看到她連個當母親的樣子都沒有嗎？隻會生不會養，做什麼母親！”“你逾越了。”越良宵冷冷地看著她，轉回頭看向屏幕中麵色慍怒的女性，“非常抱歉，道歉函會在明天寄到您的終端上，請不用擔心您女兒的安危，我會處理好這件事。”“隊長，你為什麼要給她道歉？她才是最該道歉的人吧！”蕭筱顯然是被怒火衝昏了頭腦，滿腹怨言不知應該找哪裡出了。“不如選擇一個折衷的辦法？留下這個機器人，進行重置，那麼這個小姑娘的機器人也留下了，您所擔憂的事情，也不會出現了。”二三突然出現在兩人之間，安撫住了快要跳腳的蕭筱，並提出一個建議。小女孩憂傷地看了看那邊被裝在大盒子裡的小律，她知道重置是什麼意思——小律會忘了她，不會再突然給她驚喜、不會再為了讓她開心而費儘心思，隻會按照程序中設定的每一項去執行。但是，即便是這樣，小律還是能留下的，她不會“死”，儘管和“死”也沒什麼太大的差彆。“媽媽，是我太任性了……是我的錯，你不要生氣了。能不能聽這個大哥哥的，把小律重置，讓她繼續陪著我？”小女孩看著屏幕中的母親，有些憂傷地問著。女人頓了一下，似乎是妥協了，但神色中卻有些不願，“寶貝，那個機器人已經用了很多年了。不過如果你還是希望留下她的話，就帶去重置吧，記得謝謝哥哥姐姐幫你。媽媽還有事情要忙，不要再惹麻煩了。”蕭筱聽了這樣的話，更覺得這個女人枉為人母，一番怒火發泄不出，隻得用眼睛狠瞪她。而那個女人也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並且沒有大方地不在意，反而是在臨結束通訊前，向越良宵提議——由蕭筱親自錄製道歉函，寄給她。蕭筱瞪大了眼睛，不等她開口，通訊便被切斷了。她的嘴張得大大的，似乎是因為憤怒而缺氧，深吸了一口氣才不甘心地閉上了嘴。“隊長！那樣的人，你跟她……跟她客氣什麼！”蕭筱有些埋怨，她幾乎覺得自己是受了委屈。“夠了，今天晚上錄製完道歉函，寄過去，通訊地址我會發給你。”越良宵冷著臉去和回收廠的機器人交接，取消回收也是有些程序要走的。小女孩自二三身上溜下來，去摸了摸蕭筱的手，感謝她為自己著想，“謝謝大姐姐，我沒關係的，小律還在就好。”蕭筱看著這麼懂事的小女孩，心都快化了，蹲下身子安慰她，完全忘記了自己也是協調局的一份子這件事。“小妹妹不要難過，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你的父母也不關心你，即便沒有重置小律，他們也不會發現的。”不過在看到小女孩眼中閃爍著的希望時，蕭筱覺得自己這樣想也並無不對。“蕭筱，你還記得協調局的宗旨嗎？”越良宵領回了機器人小律的盒子，放在一邊。在交給蕭筱之前，她打算教育一下新人。“隊長……”蕭筱看著越良宵那張冷漠的臉，剛才被怒火衝昏的頭腦也開始冷靜下來，唯唯諾諾地回答，“一切行為均以人類的利益為衡量標準。”“那你剛才的所作所為，符合這個標準嗎？”蕭筱想要搖頭，可一想到那個女人，她就覺得自己不能低頭，“小姑娘也是人類啊！我是以她的利益為衡量標準的。”“蕭筱，你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你是協調局的一員，你要為你處理的事件中的每一個人負責。事情永遠不能以自我為中心，你需要做的就是閉上嘴，去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而且，你永遠不能確定，一個覺醒了類思維的機器人，下一秒會做出什麼。”越良宵冷冷地看了一眼，沒有再繼續，而是指著盒子，“你今天剩下的工作，就是帶著這個小女孩和機器人去機器人協會重置機器人。”“什……什麼？”對於話題的一瞬轉變，蕭筱有些轉不過腦子來，隻覺她牽著的小手驟然握緊。她低下頭去，看到了滿臉失望的小姑娘，一瞬間覺得難過極了。她立誌進入協調局，為的就是想看到每個人因為幸福而展露的笑臉。可現在，她突然覺得，即便進入了協調局，距離她的夢想，也太遙遠了。“隊長……不！越良宵女士，你不覺得自己太沒有人情味兒了嗎？！你就不同情她嗎？”蕭筱說得激動，幾乎嗆到了自己，“如果換作是你，你難道不想為了自己喜歡的人而努力嗎？重置和死亡沒有區彆的，那個女人根本就不配當母親，她不會知道小律有沒有重置的……所以，能不能再通融一下？不要……”越良宵將任務目錄發到了蕭筱的終端上，不為所動道：“請完成任務後到協調局報到，記得上交報告。”蕭筱還想再辯解什麼，但見越良宵那張幾乎能掉下冰渣的臉，她閉上了嘴，在終端上確認了任務，心中卻是另有打算。待一切都確定好了，她便學著越良宵的模樣，擺出一張死人臉。“你還不如一台機器人，機器人都會因為朝夕相處而覺醒類思維，一心為感謝那人存在。而你，即便擁有思維，也沒有擁有一顆和人類一樣為了某個人而努力的心。”蕭筱這樣說完，牽著小女孩，並帶著小律的盒子上了懸浮車，絕塵而去。越良宵回過身去，二三的目光還停留在手中的魚上，似乎根本沒有在意剛才發生的事。但不知道為什麼，她似乎是想要得到安慰一般，輕聲問道：“你也那樣覺得嗎？”二三抬起頭來，默默地看著她。就在越良宵幾乎覺得站在她麵前的不是一個機器人，而是一個有感情正在思考怎麼安慰她的人類時，二三突然笑著上前，“怎麼會？你是我的親愛的。全世界的人怎麼看你都無所謂，因為我最喜歡你了。”那一瞬間，越良宵有些失落，她知道，這是在有係統設定的情況下得到的答案。但她不知道的是，盯著她發頂的那雙墨藍色眼睛裡，蘊含著的，是對她的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