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德安拜師(1 / 1)

南山一桂樹 蔣見深 2194 字 4天前

南山蹲在矮房上,將落滿灰塵的瓦片又移開了一些,她想起陸耽在大獄中對寇大公子一家那般的恨,寇大公子一家在他手上又是那般的慘。可如今秦國公和陸耽這二人麵不改色地站在一處,好似這些事全然沒有發生過一般。隻見陸耽朝秦國公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說道:“侯爺馬上要啟程了,薛大人吩咐我來取那件東西。”“陸大人放心,本侯早已備好了。”府中的哭鬨似乎一點也不影響他的心緒,他仿若無事地從書架上拿下一個不起眼的小盒,交到陸耽手上。“這一路上,大人已安排打點好了,還要委屈侯爺在隴州待上一段日子了。”陸耽收緊了那個盒子,忽然一笑,笑中有幾分得意顯露出來,“待到事成,侯爺便是一等一的功臣。”她聽到秦國公終於憤憤地發起牢騷:“孟良這個老匹夫,當年本侯與先皇後費心籌謀,他就差點壞了我們的好事。這十八年都過去了,他女兒還要來咬我秦國公府一口,若不是本侯有先見之明,恐怕自己也要栽在季素這黃口小兒手裡。”雖看不清陸耽表情,可提起這樁牽連了韓勑的孟府失火案時,南山依舊感到他身上騰起一股寒冷的殺意。孟府失火案不僅僅是李氏說的那麼簡單,還有什麼更隱秘的理由,使秦國公要對孟家趕儘殺絕,這件事,竟然還牽扯到褚楨的生母,先皇後韋氏。她深深地皺起眉頭,無數疑問在心中盤桓。秦國公為什麼要誣陷孟良,是否同盒子裡的東西有關?小盒子裡又是什麼東西,它從何而來,又有什麼用處?十八年前,秦國公同韋後究竟在籌謀什麼?時至今日,又是哪些人還在為之賣命?她感到大魏朝堂中有一個巨大的陰謀,這個陰謀足以改天換地,而這個陰謀,從十八年前就已開始。烈日當頭,涔涔的汗掛在她的臉上,她抬袖輕輕拂去汗珠,毫不理會滾燙的瓦,隻是靜下心來,將一團亂麻的思緒撇到一邊,更加貼近地去看去聽。隻聽陸耽並未失態,反而一臉笑意,將他那恨意掩飾得如大雪過後一般乾淨,“侯爺以為真是季二公子厲害麼?他旁邊還有一個南千戶呢。”“一個女子,何足為患?”秦國公橫眉一哼,氣惱地甩下寬袖。“侯爺可不知道,是她殺了李夫人,我本吩咐手下走走過場,差不多就把人放了的。”陸耽極美的眼一斜,嘴角又委婉翹起來,那股殺意,被他硬生生忍了下來。南山一咬牙,這小子真會顛倒黑白,所有罪責,一下就全推到了她身上。“既然不是池中之物,為何還要留著她?”他問道。“侯爺,薛大人自有打算。”聽到陸耽含糊的回答,他不禁聲音放輕:“薛大人的意思,是要拉她入夥?”“這不僅是薛大人的意思,也是那邊的意思,就看她怎麼送見麵禮了。”她看見陸耽從懷裡掏出剛剛那個小盒子,在指間一轉。她想起上次薛勉同陸耽說的話,看來薛指揮使拉她入夥的建議,已得到了“那邊”的許可。秦國公還想問,可他秀麗的眉高高挑起,“侯爺想必知道,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險。”秦國公一震,拱手道:“陸大人,後會有期。”“後會有期。”陸耽收好盒子,推門而出。南山慢慢合上那片青瓦。巡撫司的秘密多得如同千年樹根一般盤根錯節,她腦袋裡擠滿了疑問卻毫無頭緒。她突然想起了季伉和崔勱的告誡,這不是她應該去管的事情。可她確定自己已成為了這個陰謀中的一環,若要掙脫枷鎖,便要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最好的切入點,依舊是十八年前的孟府失火案。她匆匆趕回家,想教季素把卷宗拿給她看一看。南山回到季府時,剛下馬,就看見一個小小身影從石獅子旁邊竄出來。石獅子可謂是眾多驚喜的發源之地,上次從這蹦出一個王蔻,這次則是更害怕,蹦出了一個德安。她隻聽撲通一聲,德安往她麵前一跪,雙手扶著地,給她磕了三個嘣嘣響的頭。德安抬起頭,嬌嫩的額頭泛著紅,她大聲一喊:“師父!”南山一伸脖子,“啥?”“師父,我不想去隴州,我要跟著你學鞭法。”她一俯身子,腦袋又用力地磕在地上。今日倒是有意思,秦國公府被抄著抄著,跑出一個府上的人在她麵前喊“師父”。南山彆過腦袋,邁開步子便要走,“我勸郡主彆再惹陛下生氣了。”她一時還沒改過口來,德安反應得卻快,一把牢牢抱住了她的小腿,“師父,凡兒不當郡主了,凡兒要學鞭子。”“你學了好去打人嗎?”她一句話便教德安噎住了。她俯下身,氣勢如高山傾倒一般壓迫,太陽鍍得她光芒刺眼,她眼睛微微一細,“誰讓你來的?”“沒人教凡兒來,是凡兒自己要來的。”德安即刻否認,又緊了緊抱著她腿的手。剛剛她明被負責抄家的洪烈將軍命人綁下去了,她是如何逃脫出來的,她的舉動是否是秦國公的授意。聯想到剛剛秦國公同陸耽的古怪對話,此刻的德安在她眼裡是越發危險了。“無論如何,我勸你乖乖回去。”南山一雙眼寒冰般,縱然日光下徹,依舊流轉過冷色的光。“先生,你在那乾嘛呢?”她聽見門口有人說話,轉過頭去,從肩上溜下的發辮隨之拂動幾下。原來是鸞碧攙著季喜跨出大門,南山反問她:“你不在屋裡好好待著,出來乾什麼?”“待,待,待!讓你每天待屋裡你兒子能高興?”季喜說著,叉腰扶住自己還沒顯懷的小腹,她眼睛往下一掃,似發現什麼天大事一般瞪起眼睛,“噫!先生你欺負小姑娘!”“父親父親!先生欺負良家婦女啦!”季喜像得了什麼好玩事一般,返身便提著裙角找季伉去了,鸞碧在後邊追她,生怕她有絲毫閃失。季小姐這麼一鬨,連德安都忍不住笑出來,南山無可奈何,回頭惡狠狠瞪她一眼,“不許笑!”德安忙低下頭,巴巴地抱著她的腿。季伉是被季喜連拖帶拽拉出來的,季小姐不認識德安,季大人卻是認識的。他朝德安客氣地問道:“郡主這是?”“她要跟著我學鞭子。”南山替她答了。“郡主,南千戶是朝廷親命的巡撫司教頭,私收徒弟是有違規矩的。依老臣看,要問的是陛下的意思。”季伉話音剛落,德安嬌柔臉蛋貼緊了南山的腿,正如同狗皮膏藥一般,“我不管。”“不如這樣,郡主且到府上歇著,容南千戶去討個陛下的旨意。”季伉如此一說,德安立即朝他磕了個頭,“謝謝大人。”南山感到奇怪,這丫頭什麼時候變得那麼乖巧了?她看見季喜上前把德安扶了起來,還瞅了她一眼。季喜沒有什麼同齡的夥伴,見到德安,也不管來人什麼心性,便和她眉眼傳情地好起來了。南山依舊擔心依德安的脾氣,不小心會傷了她,皺著眉說道:“小心你肚子裡的小子。”“先生你彆廢話了!快去找陛下討旨意去。”誰知季喜並不領她的情,拉著德安的手往府裡走,忽然她似乎想起什麼,回頭朝南山嬌氣地“哼”了一聲:“教你忙,不來陪我玩!”她笑著搖搖頭,朝季伉拱手,“大人,那我先進宮去了。”南山辭彆了季伉,翻身上馬,策馬往崇文門去了。憑著一隻巡撫司令牌,她也可在皇宮中自由走動。她先往承乾殿去,往日褚楨都應在此處勤於政務,可今日則不然。門口小公公是徐公公的徒弟,好意提醒:“陛下好似往泓湖那去了。”南山道了謝,便往泓湖那方走過去。時節已到了仲夏,汴州的天氣又濕又熱,縱然宮裡綠樹成蔭,又有曲水流觴,可依舊擋不了那夏日的熱氣。南山已在外奔波了半天,被這汴州蒸籠蒸了個半熟,她一身清新的淺綠色衣裳雖是輕紗薄布,可卻是緊身的武袍樣式,便也不見得能涼快幾分。快走到泓湖旁時,她淨盤臉上浮著玫瑰色,兩手你來我往地扇動,往臉頰上送來些許風。她心裡被德安的事纏著,繞過一處回廊時,也未注意前頭來了人。“南大人,你今日得空進宮來?”她定睛一看,來人正是笑意滿麵的徐公公,他身後引著一溜小太監。她不太明白徐公公為何如此問,隻是答他:“我有些事情,要向陛下稟報,煩請徐公公為我引下路。”“這自然好說。”他一甩手中的拂子,將翡翠杆搭在小臂上,吩咐了身後的小太監一些事情,“你們幾個,去把襄房裡的古琴抬來,手腳輕些,彆弄壞了金貴東西。”“怎麼?陛下今日又想聽琴了?”她一邊問著,一邊跟在徐公公身後,繼續往前走去。徐公公咧嘴一笑,露出參差不齊的老牙,“那可不是嗎?”這條路她上次也曾走過,轉過九曲八彎,便能見一片碧玉湖泊在眼前展現。夏日午後,寧靜無風,一池靜影沉璧的水泛著絲絲涼意,褚楨背朝著他們坐在風雨亭裡。南山瞧見他對麵還有一個人,風雅嫻靜,一襲粉衣嬌若蓮花,她的驚奇不禁脫口而出:“這不是?”“這是陛下新封的頌才人。”徐公公斜著眼尖往她那一瞟,忙提醒道。她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歪頭看了看風雨亭裡二人。隻見頌優正在與褚楨下棋,她麵露微笑,眼眸含羞低垂,手裡也拿著一枝褚楨為她折的荷花。頌優琴棋書畫樣樣絕豔,同她下棋,當能令儲楨愉悅。是了,剛剛那一溜小公公是去抬古琴,下完棋,褚楨還能聽頌優彈琴。原來褚楨向她說的那個小宮女是頌優,她感到自己的心被一隻冰帕子忽然裹緊,又慢慢地舒展開來。不知為何,她心中有些不自在,她一下子沒了向褚楨稟報完事情後扭頭就走的灑脫勇氣。她想了想,隨意朝徐公公笑道:“徐公公,既然陛下忙著,我也就不去攪擾了。勞煩公公向陛下說一聲,德安郡主想跟著我學鞭子,準或不準,還望陛下給一道旨意。”徐公公還沒回答,她便著急地轉過身,把風雨亭裡的景象撇出自己的眼睛。徐公公答了一聲“哎”,便看見她腳步生風地走了,仿佛恨不得一刻間便飛離這裡。今日秦國公與陸耽的密談,德安的突然拜師,在那一瞬,忽地就被褚楨同頌優博弈的場景驅逐出她的腦海。頌優的笑深深印在她的腦海裡,她甚至也可以想見褚楨臉上的笑,一如他往日那般暖意洋洋,一如他眼裡星辰爛漫。她努力教自己去想秦國公,去想陸耽,去想那個盒子,可頌優手中那枝荷花總不依不饒地不肯從她腦海中離去。那枝荷花亭亭玉立,沾染清露,正如同褚楨擲給她那枝一樣。她忽然停下逃離似的步伐,回頭看了一眼,她走得極快,早將泓湖遠遠地甩在了身後。她心煩意亂地歎了一下,揉著發疼的腦袋,緩步離開宮中。南山想來是入京這幾個月來,發生了極多的事情,從她一個江湖浪蕩人士入了巡撫司做教頭,又碰上一個寇夫人案,挖出了至今不明不白的孟府失火案,再加上巡撫司中的一潭陷人淤泥,她也覺得是累了,才會如此神誌不清的忽然不爽快。南大俠一下子懷念起了遊俠生涯中的種種曾幾何時,她往齊王府去了,去時褚熠正和一群清高名士喝酒賦詩,場麵好一片狂亂。她從疊壓疊的人裡把褚熠拎了出來,對著他的耳朵大聲道:“齊王爺,不是說要去孤山嗎?”“去,現在去。”褚熠撐著地,半天也沒爬起來。南山絲毫不可憐一下醉得糊塗的齊王爺,從齊王府馬廄裡趕出一架馬車,載著睡著的齊王爺便出城去了。褚熠酒醒的時候已是第二日清晨,他感到一陣顛簸,睜眼一看,自己竟然睡在馬車裡。他早將昨日如何出城的事情忘了個一乾二淨,一時間伸長脖子喊了一聲:“救命啊!綁架啦!”“叫什麼叫!”凶神惡煞的聲音從車前傳來,前簾忽然被扯開了,露出南山笑眯眯的臉,“王爺,你醒啦?”“我們這是去哪?”褚熠猶然驚魂未定。她轉過身,高聲吆著兩匹馬,爽朗的聲音從被風吹動的簾子空隙中飄入,她逗弄他一句:“綁著你亡命天涯。”“啊?你不會把皇兄給打了吧?”“那倒沒有。”南山答了一句,順手扯下腰間的玉腰牌看看,那是馬球會上褚楨給的,上麵沒刻著“楨”字,而是刻了一個“山”字。她忽然一笑,想到那隻粉色的荷花,“不過也差不多算是吧。”她揚手一扔,那隻皇帝陛下親賜的玉腰牌就這樣墜在泥裡,不見了蹤跡。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