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圓地方的後場,已經布滿了所有執金吾。大器悄悄從人縫中探出腦袋張望幾眼,然後興衝衝跑了回來,對著那目瞪口呆的李晉開心說道:“之前沒看出來,我恩公還真是能找樂啊。本來今天隻是宣告新任家主,這麼無聊的檔口,恩公朝猴子的位子一坐,哎喲嗬,過癮。”李晉想要開口說什麼,卻礙於身邊執金吾眾多,終是把話咽了下去:吳承恩啊吳承恩,你莫不是個傻子吧?即便你沒來過這水陸大會,世間的賓客坐席規矩也該有所了解才是……要是青玄願意坐下也就算了,你吳承恩算是什麼身份?充其量就是小姐一個可有可無的朋友,你難道心裡就沒點數嗎?為何偏偏就非要把脖子往刀口上送呢?可以說,在場的人裡麵,有一百個李家的人已經握緊了兵器,打算取了吳承恩的性命;而另外一百個李家請來的客人,都打算看看吳承恩是怎麼死的。李海隻是慵懶地瞥了一眼身旁冒失的吳承恩,以及他身後的李棠和青玄,並沒有什麼反應。“家主。”李海身後,伴隨著輕微的咳嗽,響起了李靖壓低的聲音:“留麼。”本來這個座位就是空的,坐了便坐了,李海並不介意——或者說,李海似乎不介意於天地間的任何事。但是,此情此景,李海還是笑著微微搖頭:“他坐這裡,不礙事,卻礙眼。”一邊說著,李海一邊微微蹙起了眉,隻是看著吳承恩身後的李棠。是的,天地間,任何人都可以隨便坐,畢竟隻是一張石椅罷了——但是,你卻偏偏在李棠身邊——這不及爬蟲的家夥,也配如此大幸?隻是,現在除掉吳承恩的話,自然是李靖動手。而讓執金吾大當家出手,也未免太抬舉這小子了。“李棠。”李海收回了目光,撒向虛空,嘴中淡淡說道:“來我身後。一會兒,要介紹家主,你不能壞了規矩。”李棠此時正想著如何讓吳承恩脫身,聽得李海吩咐,雖然不願,卻還是即刻離了吳承恩幾步。李靖明白了家主意思,隨即重新退了下去。周圍的執金吾,連同那已經氣得暴跳如雷的袁天罡,便也隻能作罷。李家人沒有反應,下麵的賓客們,卻都坐不住了:怎得,李家人允這小子落座了?難不成,他真的就是……沒人敢說出答案,也沒有人知道答案。說到底,這人到底是不是齊天,百妖之中大多數人都心裡沒底。畢竟吧,那齊天一直在李家深入簡出,在外麵見過齊天的人基本都是死成了灰飛煙滅;而在這百妖大會上,雖然齊天之前一直都在,卻極少有百妖敢與之當麵對視。萬萬不要去看齊天的雙眼——這是百妖間流傳的另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哪怕是與之平視,便也會被那暴躁的猴子其視作挑釁,容不得你半句分辯,他手中的棒子便會化作回敬的目光,劈頭蓋臉地砸下來。這吳承恩到底是不是李家的“齊天”,現在也隻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了。“這位臉生的朋友,你是不是坐錯了位子。”人群之中,隻聽得一聲不慍不火的詢問。眾人移了目光,才看到發問的卻是那穩坐的白象。一時間眾人都是立起了耳朵,等著那吳承恩回話。隻是,吳承恩聽完之後剛有起身的動作想要讓位,卻被身後的青玄輕輕按住,示意吳承恩千萬不要亂動。騎虎難下,吳承恩若是此刻起了身,李家礙於顏麵,也必定要將吳承恩斬成肉泥。之所以現在李家的人沒動手,恰恰是因為吳承恩踩在了一個詭異的平衡點:百妖以為吳承恩是李家的齊天;而李家想要占得先機,又不能主動否認這一點。“不是他的位子,難不成是閣下的位子?”青玄替吳承恩開了口,一句話之中雖然不置可否,卻又鋒芒畢露。一時間,所有人嘩然,更加拿不定主意。沉下心來細說,要數水陸大會上眼下最緊張的人,反倒正是那一臉從容不迫、手中輕搖著白紙扇的白象了。說他看到吳承恩坐在了曾經齊天的寶座上一點都不慌,那自然是扯謊;隻是在這天圓地方裡,現在少說也有三十餘雙眼睛正在盯緊了自己,眼神之中除了不可規避的膽怯外,都是在詢問著白象這根主心骨,到底該怎麼辦。反李家與不反李家,現在還都有退路……如果他真的是齊天,倒不如趁著事情未起,大家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比較妥當。白象施計,縱然是考量得再周全,心中卻一直都默認為“齊天”一定、一定不在李家。這並非是賭博或者同上天博運氣,而是通過了種種細節,才得出了這個定論。可是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實在令人防不勝防。所幸,白象自己前日剛同坐在那裡黑白打扮的二人交手,真論起本事的話,要說這二人是齊天,那未免令人笑掉大牙。不過,當吳承恩一屁股坐在那個無人膽敢提及的位置上那一刻起,白象對百妖這數年的苦心經營和拉攏所積累下來的成果,頃刻間便煙消雲散了。無論吳承恩是與不是齊天,都可以從其他人的眼神中看出,百妖們在水陸大會之前被獅駝國所鼓動的張狂和不羈,已經重新變回了對李家的恐懼,以及恨不得即刻再次跪地臣服。而且,拋開這些牆頭草不算……白象略微朝著自己身邊瞥了一眼,便忍不住想搖頭:獅駝國一大戰力青毛獅,此刻已經戰意全無,就跟一隻見了狗的貓一樣,四下無神的雙眼就連瞳孔都放大了一圈。自己這個大哥,哎,本來什麼都好,加上性子耿直,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傷、不怕死——但是獨獨就是怕那猴子,而且是怕得要死。彆說與那猴子交手了,就算是聽到他的名字,大哥都會立時老虎變貓。李家這一招實在陰險。借著無人膽敢冒犯的“齊天”之名,不戰而屈人之兵——還未開戰,獅駝國便損失了三分之一的主要戰力,實在算得上是高招。想到這裡,白象不禁強打精神,隻得滿懷期待地悄悄瞥了一眼身邊的老三。但是,此刻蘇缽剌尼隻是平日的一臉慵懶,習慣性地把玩著自己的頭發解悶,顯然沒有提起什麼性子。這條計策,真是下三濫中的下三濫。白象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李家會來這麼一手……眼下要緊的,是如何能讓在場的所有人察覺到李家的這條爛得出奇的詭計,以便迅速重聚人心呢?自己與之動手,可能是最快速的辦法……但是,萬一這是李家設計,自己要是失了先手,恐怕這屆水陸大會就會一直被李家所把控了。思來想去,白象知道,哪怕隻有萬一的幾率,自己也是輸不起。想到這裡,白象腦袋微微一偏,朝著天圓地方的另一方向悄悄使了個眼色。對麵一個藏在人群中的身影隨即點頭。“諸位貴客皆已落座,咱李家的水陸大會便……”站在一旁的袁天罡得到了李靖示意,清清嗓子開了口。“慢!”一個沙啞的嗓音如同旱雷一般在人群中炸起:“家主,有些話咱倒要問清楚。”人群中說話的,卻是一個身後背著一口標誌性棺材的僧人——妖僧大銘。眾人雖然即刻議論紛紛,卻都曉得此人有些真本事,輩分也不低,所以一開口便引了所有人注意。蘇缽剌尼倒還好,聽得本來死在自己手上的妖僧大銘忽然張嘴,隻是抬眼看了看,便不再理會。擠在人群中的銅雀卻不禁皺眉:自己來的路上,明明和金角銀角一起見到了這老熟客妖僧大銘的屍首,怎麼眼下他又跟沒事人一樣出現在了水陸大會之上?李海隻是依舊端坐在自己的寶座上,一臉慵懶地笑意不乏妖豔之感;袁天罡皺皺眉頭,小聲對李海訴說了此人來曆。李海點點頭:“這位前輩,但說無妨。”“你身邊坐著的人,怎得如此麵生?坐在這個座位的該是誰,家主不會心裡沒數吧。”妖僧大銘說著,將自己身後的棺材放在了身前,並且輕輕磋開了棺材板的一角。看到這般準備,周圍的人無不退讓了幾尺遠近,生怕殃及池魚。二話不說,袁天罡已經帶著身邊兩個近身落在了妖僧大銘身前,用裹著真氣的手掌一把按住了那棺材的缺口,同時近距離瞪視著這無法無天的妖僧大銘:“第一天,你便找死是吧?”“我是為在場的各位討個說法而已。”誰想到,這妖僧大銘依舊不卑不亢,言語聲響又大了幾分:“李家諸位執金吾可能不曉;在外,我們這些人為了能夠有幸來李家瞻仰家主神威,每一屆水陸大會都會為了一張請帖拚個你死我活。可以說,來這裡坐上十天,便是要豁出自己脖子上的腦袋為代價!眼下,卻有一個來曆不清的毛頭小子,堂而皇之地坐在了主客位上!試問,這位朋友,你何德何能!?但凡要些臉麵,便自己滾了,免得在這天下丟人!”一番言語,字字如刀,矛頭全部指向了那坐立不安的吳承恩身上。而周圍眾賓客隻是點頭附和,仿佛這番言語即是恭維了李家,又是頗得人心,弄得袁天罡一時不好發作。而會場之中的其他人,則是咂摸出了這妖僧大銘真正的意味:他是借著抨擊鳩占鵲巢這件事暗指坐在齊天位子上的並非齊天本人。在妖僧大銘身邊的幾位賓客,本已經退開了幾尺距離,此刻卻都是渾身冷汗地故作從容——他們已經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準備隨時跳開躲命。如果對方是猴子的話,那棍子便會在一聲冷笑結束之前落下。偏偏是這大銘挑釁猴子,自己坐在旁邊,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妖僧大銘說得慷慨激昂,其實也是暗暗咽了口吐沫,準備好了自己當場斃命的覺悟。隻是,這會場裡鴉雀無聲,對麵的吳承恩也沒有任何動作……本來寂靜的天圓地方裡,竊竊私語聲逐漸越來越大。白象搖著手裡的扇子,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不出手,便說明你吳承恩不是猴子的脾氣。而出手,則更是讓人看清楚,你沒有猴子的本事。雖然說是搭上自己的親信一條命來賭這麼一回,但是利用一個已經死去的中立身份便輕易擺弄出這樣一個局麵。不得不說,白象這隨機應變的一步實在漂亮。妖僧大銘見對方久久沒有行動,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此人真身,其實乃是白象的近身——那無麵人。冒充妖僧大銘,乃是得知了蘇缽刺尼出手殺人後定下的計劃,為的就是讓李家不起疑心。沒想到今日,倒也有了些彆的作用。“不是齊天……他不是齊天!”這個議論聲響,逐漸在賓客中蔓延。而每一個說出口這句話的人,音調也是越來越從容。場麵似乎有些失控了。李靖心急如焚,盤算著要不要現在就將執金吾調入場內維持局勢。但是李海卻依舊不大在意,轉過頭,笑著對吳承恩說道:“我乃新任李家家主,說起來,到不曾認得朋友。尊姓大名,還望通稟。”一番話,聽得吳承恩登時羞愧萬分,仿佛是偷偷去人家婚宴蹭酒席被抓了現行。吳承恩自然是知道李棠有一個哥哥當了李家的家主,萬沒想到卻是眼前這個和李棠有七分貌合神似的妖嬈美人。要是他不開口,說李海是李棠的姐姐,恐怕也沒人看得出破綻。吳承恩不知道該怎麼辦,隻得朝後望去,求助於青玄。青玄紋絲不動,輕聲說道:“該怎麼說,怎麼說。”說著,青玄用眼神瞟了一眼吳承恩的心口,意予暗示。吳承恩點點頭,心領神會:青玄自然是要自己彰顯一下身份,才能壓的住場麵。但是,吳承恩何曾經曆過此般境遇,到底沒有什麼底氣,開口便胡亂說道:“我叫吳承恩,李棠的朋友……寫書的,呃,還有,我寫了《驚……”一番話沒說完,周圍的嘲弄聲已經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誰認識你啊!”有人高聲起哄,繼而是一片笑聲。尤其是那青毛獅,樂得直拍自己大腿,剛才奓著的一頭錦毛也鬆了下來,嘴裡一直重複著:“不是猴子,不是猴子!哈哈哈,老二老三,他不是!”吳承恩羞紅了臉,心底說到底是被人看穿了……自己一本書都沒出版過,還好意思叫自己寫書的,確實被人笑話。“囉裡囉嗦,沒完沒了!水陸大會,便是靠本事介紹自己!”人群中爆發了一個叫陣的嗓門,遮住了其他人的嘲笑聲。繼而,有身影從客位上帶著明晃晃的兵器騰起。一並落在場中的有兩個孿生身影,皆是青麵獠牙一頭散發,身上披著的虎皮透著一股子血腥味兒,人稱風裡雷、雨中靂,用的兵器都是一臂來長的倒齒鉤爪。二人皆是有些本事,這已經是第二次出席這水陸大會。雖說剛才因為忌憚齊天之名,二人一直躲在人群之中瑟瑟發抖;但是真相被戳穿後,他們倆反而埋怨起這妖僧大銘獨自出儘了風頭,弄得自己兄弟倆落了下風。水陸大會是什麼場合?那便是爭麵子、鬥手段的舞台!二人略一合計,便不管不顧跳入了這天圓地方的“地方”正中。此處,乃是萬年沙場,專門就是留給賓客們在眾目睽睽之下解決問題的場所。吳承恩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想走。但是這一幕,反倒是被那風裡雷、雨中靂兩兄弟看在眼裡,見得對方要溜,登時信心大增,氣焰更是張狂。“小子,你身子下麵有東西便彆跑!”這風裡雷算是得了便宜,氣勢洶洶地用兵器指著吳承恩罵道:“你個龜兒子擾了水陸大會還想走,哪裡那麼容易!?我兄弟實在看不下去,這便要替諸位賓客討個說法!”嘴裡說著,那風裡雷便抬起握著的鉤爪朝著吳承恩一拉——隔著十幾丈遠近的吳承恩忽然間脖領便被人抓住,一下子被拉入了沙場之中。其身手之快,就連青玄都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旁邊高高在上的白象看到這一幕,心下滿意:既然你們李家隻是用一個毛頭小子走旁門左道,想以此來先聲奪人,那麼眼下的苦果,便要咬牙吞下了吧。隻要這小子被這兩兄弟除掉,那“李家已經垮了”的信息,便會植入每一個人的腦海之中。剩下的執金吾,單純對付獅駝國還算勉強,但是一旦牆倒眾人推,便不足為懼了。而蘇缽剌尼,此刻也是替吳承恩擔憂三分:這風裡雨裡兩兄弟,素來出手辛辣不留後路,而且他們的本事著實有些蹊蹺。光是那風裡什麼的家夥,就和自己交手過三次了。三次之中,雖說每一次都是蘇缽剌尼輕易取勝,但是這風裡什麼的家夥沒隔幾年便會重新出現在自己麵前,仿佛不死之身。後來呢,是蘇缽剌尼覺得對方身手太差,實在提不起什麼興致,便躲著這個打不死的家夥走了。是以,江湖上都說,這風裡雷和雨中靂兩兄弟能跟獅駝國的蘇老三平分秋色,真動起手來也是五五開。眼下吳承恩碰到這等歪魔邪道,若是處理不好,恐怕要吃大虧。還好,吳承恩自然是有些曆練,被人突然這麼無形一抓雖說狼狽,但是落地之時已經本能地將龍須筆握在了手中,做好了迎戰之態。周圍一眾賓客表麵上看熱鬨,實則都是盯緊了吳承恩的雙手——這倒新鮮,手中握著的半截柴火枝算什麼兵器?不過,隻要不是那根棍子,那麼所有人都可以長出一口氣了。“兩位,一定要交手?”吳承恩並無絲毫膽怯,卻還是想避而不戰——他怕的不是彆人,而是自己身後那一直瞪著自己的李棠。好不容易混進了這水陸大會,卻給李棠惹了這麼大的麻煩……一想到自己脫身之後李棠發脾氣的樣子,吳承恩便是一個哆嗦。倒是李海,看到吳承恩入場之後,笑著撥弄了一下自己的發梢,緊接著輕輕說道:“合。”一旁的李棠聽到自己哥哥說出這個字,登時滿臉驚訝,正要開口;那袁天罡領命後卻即刻雙掌合拍。霎時間,層層天地間的真氣,便將場中吳承恩他們三人包裹於其內。青玄見狀,不管不顧剛要衝進去,手指輕觸便被真氣劇烈灼傷,根本入不得。袁天罡也不聞不問,隻是立時帶著近身退了下去。“要打,也該是單打獨鬥!”青玄終於忍耐不住,朝著李海的背影開了口:“此刻地方之中封了三人,算什麼講究?”“這位大師,好像對我李家規矩頗為熟稔。隻是……”李海沒有回頭,隻是笑了笑,然後溫柔地向身邊藏不住焦急的李棠望了一眼,然後坐姿稍微傾斜,靠在了自己紫金的袍子之中:“天地間,李家便是規矩。”言談之間,沙場之中的風裡雷已經叫罵一聲,掄著鉤爪朝著吳承恩臉上便是一拍。吳承恩沒料想對方竟然不打招呼便殺過來,來不及甩出宣紙,便狠下心用筆杆上下抵當。來去幾個回合,那風裡雷見自己占了上風,套著鉤爪的右手即刻由上至下便是一劈——吳承恩麵對這般大開大合,自然是橫起筆接住了這一招;但是,那風裡雷左手卻比了個手勢做咒,很快右手套著的鉤爪便有了靈性,倒齒仿佛觸手一般橫七豎八,硬是咬住了吳承恩的龍須筆。緊接著,那些倒齒張牙舞爪,朝著吳承恩的胳膊纏了上去。李棠看到這一幕,隻是咬了嘴唇,偷偷看到李海沒有留意,便退後了幾步,輕聲喚了“大器”。眨眼間,大器便擦著嘴角打鼾流著的哈喇子半跪在了李棠麵前,睡眼惺忪道:“小姐吩咐。”“待會,如果吳承恩他……”李棠略帶焦急,隔著哥哥李海朝著吳承恩的方向看了看,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出口。大器卻隻是點頭:“放心,萬一恩公有性命之憂,我便出手破小矮子的風水。事後要殺要打都和小姐吩咐無關,那是我恩公。”李棠點頭,遲疑片刻,說道:“委屈你了。”正說著,沙場之中又來動靜。風裡雷見自己得手,便向回一抽,想要將對方的兵器奪過來——誰知道這吳承恩可是打心底寶貝自己失而複得的龍須筆,硬是不肯鬆手。風裡雷也不費勁硬來,隻是左手換了姿勢——那些鉤爪上的倒齒便即刻下嘴——噗呲一聲,血光飛濺。隻見吳承恩的胳膊上霎時間便多了道道猙獰傷口,皮開肉綻。這鉤爪本來論起分量,自然是比不過什麼斧頭大刀;平時用起來,比起讓對方傷筋動骨,反倒是剝皮破肉的來得順手。隻要給對方留下了傷口……風裡雷悄悄對一旁一直按兵不動的雨中靂使個眼色,自己的孿生兄弟即時心領神會。但見雨中靂不動聲色,套在左手上的鉤爪卻登時化作一股黑色雲霧散去。同一時間,纏在吳承恩身上的鉤爪便冒出了許多粘稠的黑色雲霧。李棠和青玄同時說了不好:對方這是吃準了吳承恩乃是凡人,打算注入妖氣誘發妖變!一旦中了這一招,那吳承恩就算是能夠在這場廝殺中得勝,卻也難過鬼門關!就算留得性命,多半也會像是血菩薩一樣,後半生身體都是枯萎狀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痛苦一生!近在咫尺的吳承恩又怎麼會不知道對方打算,這個時候硬往回抽胳膊的話,恐怕傷口會更深。情急之下,吳承恩急忙用左手食指沾染了些自己的鮮血,朝著對反過的鉤爪想要落筆一個“破”字。隻是筆畫下去,卻不見任何成效——歸根結底,這鉤爪一根一根擰巴著,吳承恩的字跡落下去,完全不成文字。“殺了你,替兄弟們出氣!”那風裡雷見吳承恩掙紮無果,便得意高吼——誰知道,那黑色妖氣順著鉤爪,本已蔓延上了吳承恩的筆杆和胳膊,卻等時間散了個徹底。一旁的雨中靂正看得蹊蹺,忽然覺得手背一緊,鉤爪已經恢複了原型,緊緊套在了自己的手上。“奇怪,這畜生怎麼逃回來了?”雨中靂抬起手,看著自己的鉤爪,一臉狐疑。自己與風裡雷的手中鉤爪,都不是一般兵器,乃是修煉而來的法寶,合起來名叫“啃骨噬筋”,一裡一外,哥哥傷了對方皮肉,自己再去傷及對方經脈,從未有錯。今日,為何這寶貝卻突然失靈,躲了回來?但見變故,風裡雷卻覺得不打緊,隻是左手再換姿勢。手中的鉤爪,真應了“啃骨”的名字,幾根觸手齊刷刷用了力氣,便要將吳承恩的胳膊連同龍須筆一起嚼碎。如出一轍,那鉤爪力氣一大,便突然恢複了一般兵器的原型,縮回了風裡雷手中。風裡雷不禁“咦”了一聲,立時退後幾步站在了自己兄弟身旁,想要找出原因。其實,原因很簡單:那作為筆杆的桃木嫩枝,之中封印著的妖氣實在渾厚。如果剛才風裡雷隻是要攪碎吳承恩的胳膊,恐怕已經得手了。但是,鉤爪略微對著筆杆用力,其內蘊含的不祥之兆,足以令其他妖氣望而卻步。吳承恩憑空得了喘息的幾乎,便重新擺好架勢,將龍須筆橫在手中,準備還擊——而旁觀的人群之中,有人輕輕地“啊”了一聲,似乎是發現了什麼端倪。這一聲小心的驚叫,很快便引發了眾人的附庸:他們一個接著一個目瞪口呆,甚至有人情不自禁站起身來。隻不過,這些人的目光掃過了吳承恩之後,便都分毫不差地落在了獅駝國三雄的身上——白象顯然知道眾人注視的原因,卻隻能搖頭,同時不斷用扇子朝著自己大哥搖擺。此刻的青毛獅渾身抖動,卻並非是剛才的膽怯,而是由於他憤怒地無以複加。彆說緊緊捏住的拳頭了,就連嘴角也是咬得流出了血。青毛獅儘量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對旁邊那低著頭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的蘇缽剌尼咬牙切齒說道:“你……你給他了?”蘇缽剌尼隻是假裝沉迷於下麵的交鋒,不置可否。所有人都看到了:吳承恩的筆杆上,有一處金光閃閃,耀眼到要與日月爭輝。其實一開始便早有人留心到了這個標識,隻是略一聯想便一笑了之:那寶貝,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小子的筆杆子上?但是,如果單純隻是外形相似便也罷了;剛才這風裡雷、雨中靂兩兄弟的兵器都被逼退,那麼看來,這便是足夠令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的真貨:那是蘇缽剌尼平日戴在頭上的那根金羽!眾人的目光偷偷摸摸撒了過來,果然,那蘇缽剌尼盤起的頭發上空空如也,沒有了那根金光閃閃的羽毛發飾。“你是不是給他了!!!”一聲怒吼,驚住了所有人。青麵獅已經拍案而起,朝著自己身邊的蘇缽刺尼高聲吼道。坐在附近的天蓬,臉上的珍珠垂簾都被這聲怒吼吹得飄了幾寸;更彆提其他賓客此時的反應了。蘇缽剌尼此刻可萬萬不敢搭腔。周圍人也急忙全部移開了目光,可不敢觸這黴頭。隻有那一向老實的牛魔王,因為坐得略遠,眼神又不好,所以還是對青毛獅上下掃量,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惹得獅子突然間雷霆大怒。“你他娘的看什麼看!!”青毛獅抬頭,對不遠處的牛魔王大吼道,嘴邊的獠牙也亮了出來。牛魔王左右看了看,這才斷定青毛獅說的是自己,急忙低下頭,嘴裡嘟囔著:“沒有沒有,沒看沒看。”“大哥……”白象知道青毛獅快要爆發了,急忙拿出背後的酒葫蘆,強行遞給了青毛獅。青毛獅眼睛瞪得快要裂了,拿了酒葫蘆本想朝著牛魔王砸過去——但是,牛魔王的背後,李靖和大器已經就位了。青毛獅隱忍再三,略微扭頭,朝著那依舊不動如山的李海瞥了一眼。“大哥……”白象歎口氣,開了口,卻依然隻有這兩個字。青毛獅頓了頓,狠狠拔開酒葫蘆的塞子,然後仰起頭,開始灌酒。白象這才鬆了口氣,起身對李海方向說道:“諸位,家兄犯了老毛病,不必介意。咱們,繼續看戲便是。”所謂戲,說的便是下麵的吳承恩。風裡雷、雨中靂兩兄弟這也才發現了羽毛的內裡端倪,皆是一驚,卻已經騎虎難下:若是平常,倒不如說是個平手,各自退一步便算有了台階。偏偏這沙場周圍現在全是渾厚真氣,二人退無可退——而且,依照那袁天罡素來喜歡找麻煩的脾氣,他是斷斷不會留情麵破開他的風水大局。但見吳承恩已經甩出了宣紙,似乎準備動手——“加油啊,吳公子。”蘇缽剌尼自言自語著,似乎不再關心下麵的事情,反倒是對那安靜下來的獅子頗為在意:“今晚,你便要過我哥哥這一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