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幾位看茶。”銅雀把玩著碼放在八仙桌上的累累金塊,語氣卻依舊平靜;桌子對麵,坐著三個穿著鬥篷的客人。能讓銅雀在鬼市內集親自招待這三位,想必他們也是有些來頭的。情況確實如此;這三人並非一般人類,而都是各自占山為王的妖怪,平日裡燒殺擄掠、殺人越貨不在話下,偶爾也會來鬼市銷贓。遠在龍王掌管鬼市時,便已經與這裡有了生意往來,也算得上是鬼市裡堪稱貴客的合作夥伴。隻是這一次,三位洞主一並來此,手中卻沒有拿出什麼寶貝,反而是在銅雀麵前亮出了一錠錠金子——這個價碼,銅雀都不需開口問,便知道這三位想在鬼市求的是什麼。銅雀身後並站的金角給銀角使了個眼色,銀角心領神會,獨自去煮茶。而金角則是寸步不離於銅雀身後,生怕對麵三人起什麼歹心。畢竟在鬼市裡,十筆買賣裡麵真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還不到六成;剩下的四成多,無外乎黑吃黑。“掌櫃的,江湖上有雲:鬼市囊天下。”對麵三人之中,坐在最中間的最先開了口。雖說此人表麵上乃是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小哥,但是鬥篷下麵,他的頭發一直在熊熊燃燒,照得整個臉龐也是赤紅赤紅。看起來,三人之中這火臉少年雖然年紀最小,但是輩分卻最大,所以他便作為買家交代來意:“咱在這個節骨眼上不遠千裡而來,斷不是討碗茶水解渴。”這火臉少年,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妖物——赤煉妖;早在上個朝代,便已經算是一方霸主。除卻他之外,家裡還有四個隱居的叔父輩作為靠山。他仗著一身本事,習慣了飛揚跋扈,再加上家裡麵四位比自己更強的親戚,做人更是有恃無恐。今日這赤煉妖如此客氣,已經算是給足了銅雀麵子。“三位,想必是為了水陸大會而來吧。”銅雀將手中的金子放了回去,然後堆上了一副笑臉。對麵三人齊齊點頭,那赤煉妖更是脫口而出:“正是。”銅雀不禁悄悄皺眉,暗自歎了口氣:算起來,這已經是這個月第四撥人為這件事而來了。水陸大會,乃是李家傳統,曆朝曆代已經舉辦了數屆;名義上是宴請天下群雄,實則乃是群妖聚首,所以也被世間的除妖人稱為“百妖大會”。除妖人之中早有傳言,說這百妖大會百年一次,能出席這場合的,便是天下間最最厲害的一百個妖怪——對於人類來說,這水陸大會定然是個禍端;但是在妖怪眼中,這水陸大會反而是一個揚名立萬的絕佳機會——能出席此等盛會,是自己身份與地位不可撼動的象征。既然如此,那為何這些個妖怪沒有啟程去李家,反而南轅北轍,統統跑到京城邊上的鬼市來了呢?原因,就在於去李家參加水陸大會需要一把關鍵的“鑰匙”——請帖。如此場合,自然不是想去就能去的。李家每一屆水陸大會前,都會在全天下廣送請帖,不多不少整整一百張。世間都傳說,隻有得了這請帖,才能尋得見、進得了李家之門。若是空手而去,要麼被一眾執金吾斬死在門口,要麼壓根都見不得李家的廬山真麵目便困死於荒山之中。所以每每這個時節,請帖便成了世上最貴的一張紙。想要得到李家請帖,無外乎隻有兩個手段。其一,便是坐霸一方;這是最簡單也最困難的一條路。隻要有真本事,便可以在家中等著執金吾送的請帖上門,然後不急不慌收拾東西上路便是。其二……便是這鬼市裡做買賣的一貫手段:從拿了請帖的人手中黑吃黑,硬搶。兩個手段,都是踏屍前行、九死一生;但是如果沒出席過這水陸大會,那便永遠算不得上過台麵,自己的勢力、地盤再大再廣,也終究隻能算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妖。天下妖物,像是著了魔一般,心甘情願為了這請帖爭個你死我活。今年的水陸大會,尤其如此。天下間早有傳聞,說是水陸大會的常客——南疆卷簾——已於半年前殞命。所有人掰著手指頭算了一算,突然明白今年的請帖至少一定會多出來一張。三位洞主自然也是知道了機會難得,便重金搜羅信息,曆經千辛萬苦,終於打探出有一張請帖送到了京城;三人一合計,這京城裡有資格接下這請帖的,千算萬算便也隻能是鬼市的掌櫃。所以今日這三人才湊足了全部家當來了鬼市,打算作價“買”下這帖子。銅雀統治鬼市半年,已經打響了名號;其為人向來是金錢至上,想必隻要價格公道,那請帖也是可以割愛的。畢竟銅雀一個買賣人,去水陸大會估計也隻是遊山玩水,既然如此,何不拿了帖子換錢,兩全其美?隻是,銅雀心裡明白:這筆買賣接不得,也做不得。首先,自己手中,是真沒有這水陸大會的請帖,何來買賣?這三人言之鑿鑿的消息,銅雀其實早已獲知;隻是那請帖雖是送來了京城,卻非送來了鬼市。其次,這個節骨眼上,請帖自然是燙手山芋,萬一真落在自己手裡,自己也會想儘辦法脫清乾係。否則,遲早會招致殺身之禍。銅雀心知肚明:眼前這三個家夥,即便心急如焚,卻也還算客氣的,起碼聊到現在還沒有掀桌子拔兵器。前麵幾波人,也隻是來鬼市碰碰運氣,並不知道請帖真的就在隔壁京城。真要是有些愣頭青捕風捉影,信了“請帖在鬼市”的傳言,那銅雀最近就彆想睡個踏實覺了:大家自然會斷定,銅雀便是接下請帖的不二人選。誰讓他是鬼市掌櫃呢?銅雀早打定主意,若是自己真得了這彆人眼中的“寶貝”,還真就立時坐地起價,趕緊賣了躲清閒。那三人見銅雀不肯言語,正打算繼續追問,一壺熱茶卻隔在了桌子正中。銀角笑臉吟吟,給三位客人每人麵前都放了一個杯子,然後斟茶。隻是,茶水未滿,那赤煉妖便已經按捺不住,抬手便是一揮,將茶杯摔個粉碎:“媽的,還要我再說一次嗎?咱不是來喝茶的!!”“話我也懶得多說了,隻能說請帖不在我鬼市。”銅雀說道,“不過,若是真在,也不是桌子上這點小錢可以買到的。幾位,見識淺了。”著實,那赤煉妖雖然平日裡威風慣了,但是論起見識,同銅雀相比還真就是個井底之蛙。“怎的,莫非掌櫃是嫌錢少麼?你可知道這裡有多少金子?”另一個人冷笑一聲,抓起桌子上的金塊掂量幾番。這裡的黃金,加上桌子下麵的,少說千斤。“同他還廢話什麼!”那赤煉妖拍了桌子,說話間,他披在頭上的鬥篷也被一陣妖風掀開,滿頭的焰火燒得厲害,可謂實打實的怒發衝冠。另外兩人,嘴上勸說著以和為貴,私底下實則一個手放到了桌子下麵摸住了腰間的兵器,另一個則是趁機起身,擋在了銀角麵前。“掌櫃的……”金角在銅雀身後小心提醒了一句。銅雀擺擺手,示意金角不必過於緊張。對麵畢竟隻是三個妖怪而已,真要是比起來鬥心眼,三人遠不是銅雀的對手。銅雀是個走刀尖的買賣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對麵三人若是真心想要動手,便不會又是摔茶杯又是拍桌子這麼熱鬨,直接亮了兵器捅過來便是。看得出,這三人依舊隻是試探;因為,消息到底準不準,銅雀手裡到底有沒有請帖,都還不是定數。既然如此,出於以後生意考慮,三人並沒有打算鬨得太僵,還是留了後路。“掌櫃的,外麵吳承恩求見。”銀角隻是皺了皺眉,隨即從胸口摸出來一塊手絹,擦了擦桌子上的茶葉沫。她說這話,其實隻是找個借口想讓銅雀出去,然後再趁機收拾收拾對麵三個狗東西——給你們倒茶,你們還來勁了?說起來,吳承恩還真的確實在外麵呢——隻是依著銀角的脾氣,要不是想讓銅雀借故避一避,她才不會替區區一個吳承恩通報。倒是銅雀忽然間提高了嗓音,大聲說道:“哦?可是那錦衣衛鎮邪司二十八宿的吳承恩?”銀角略微一愣,不曉得為何銅雀要替對方報個家門,然後遲疑地點點頭。對麵三人也是一震,停了吵嚷。銅雀隨即一揮手,說道:“快請。”銀角不知道銅雀心裡主意,隻得又轉身出去。沒多久,外麵便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同時傳進來的,還有吳承恩招牌式的牢騷聲。“……本來就是想來轉轉,但是他們說我們衙門的人,來了必須和你們掌櫃的打招呼,還說這是規矩,否則鬼市便不做我們的買賣……不就是前一陣二當家來這裡鬨事嘛!我又不是他……哎呀我又和你們掌櫃的不熟,見麵能聊什麼啊真是……”言語間,那一黑一白的兩個身影,便走到了門口。看到進來的吳承恩與青玄,銅雀頓時鬆了一口氣;雖然這吳承恩名不見經傳,但是好歹身上有一個二十八宿的名號在,想必對麵的三人隻要聽了這個稱呼,便也不會亂來。倒也不是銅雀怕了什麼,隻是正所謂和氣生財,自己身為鬼市立場,能不動手便不動手才是……所以,銅雀打起了十二分熱情,似是故友相見一般,直接上前一步,拉著一臉糊塗的吳承恩的手敘舊。周圍的人全部發了懵,不曉得銅雀這是唱得哪一出;其中最迷惑的,當屬吳承恩本人。吳承恩思來想去,不曉得這鬼市的掌櫃究竟是何時同自己有了這般交情;之前雖然也是見過幾次,但是此人一向高高在上,怎麼突然放下架子跟自己套磁?倒是青玄,雖然也是雲裡霧裡,卻一眼看到了桌子邊上的那三人;隻是對視一眼,青玄便知道這三人有些來頭,絕不是一般貨色。思及於此,青玄不由得邁了半步,捏緊了手中念珠,隔在了他們與吳承恩之間。那三人也揣測來者不善,便散出陣陣妖氣予以試探——看來,那黑衣的書生並無幾分本事,頂多充數;而這背著禪杖的白衣行者,卻像是個高手。銅雀寒暄,言語之中也頗有講究,開口閉口問的都是“伍大人最近身體如何?為了朝廷,他操勞了。對了,血菩薩最近沒有出門嗎?讓他有空常來,鬼市到鎮邪司不過一刻的路而已……”說來說去,點到的都是能讓對麵三人不寒而栗的名字;而且細琢磨一下銅雀的那番話,也說明了二十八宿隻需眨眼間便能殺到鬼市。早就聽說這鬼市的銅雀左右逢源,同鎮邪司有著不淺的交情;今日一見,當真如此。三人明白:看來,是這鬼市掌櫃有所盤算,知道今日可能有些是非,便叫著鎮邪司前來鎮場;確實,如此一來,倒還真不好硬搏。“我這次來不是公乾……”吳承恩終於逮到了銅雀喘氣的當口,急忙抽出手來,尷尬辯解,“我隻是來這裡買一些零碎而已。”“哦?”銅雀見得場麵緩和,也是鬆了口氣,索性繼續攀談,“打算來我鬼市買什麼啊?我這裡可不賣柴米油鹽。”“就是,想來這裡尋幾件女孩子會喜歡的稀罕物……”吳承恩話一出口,便有些不好意思,說著趕緊在袖口摸索了一番:“是什麼無所謂,吃的穿的戴的玩的都行。隻要精巧又便宜,就行。”話是越說聲音越小,吳承恩摸出來了三兩碎銀子,然後偷看了一眼桌子上那一摞摞黃金,吞了口口水。說真的,他雖然知道鬼市是個能淘到神奇精巧玩意兒的地方,物價肯定不會太低,但萬萬沒想到還會有值這麼多金子的東西……不過轉念一想,也是,鬼市囊括天下至寶,無論是人用的還是妖用的,隻要有買賣,就會有交易,物品的價格肯定也會有高低。銅雀倒是對鎮邪司的財務狀況了若指掌,看了這銀子忍不住驚呼一聲,玩笑道:“這是要送哪家青樓的姑娘啊吳公子,竟然舍得下此血本!?”那金角和銀角努力才憋住了笑。吳承恩手忙腳亂,斷斷續續辯解著“不是”、“從沒去過青樓”、“讀書人”、“清白”一類的話。“這有什麼說不得的,少年情懷總是春嘛。”銅雀倒是大大咧咧,一把接過了銀子,算是接下了買賣——今日裡,雖然吳承恩自己不知道,但總也算是替銅雀解了圍。銅雀早想好了,待一會兒送走了這三個山大王,便讓金角帶著吳承恩去外集轉轉,隻要喜歡的東西彆過一百兩,隨便挑就是了。那銀角笑得樂不可支,站直了身子靠在吳承恩身邊,不僅扭著自己的蜂腰肥臀,更是故意賣弄著自己穿著暴露的胸口:“看不出吳公子還是個情種啊……您看看,我值不值這三兩銀子?要是值得,你也彆買東西了,咱們直接去後麵快活不是更好?”吳承恩躲避著銀角的靠近,旁邊青玄目光一沉,捏緊了手裡的禪杖。銅雀自然是察覺到了這股火苗,急忙甩給了銀角一個眼色,示意她彆開玩笑了;此刻好容易情勢緩和,可彆因為他們的幾句打趣又再生端倪才是。“既然不是青樓……那吳公子是打算送誰的啊?”銅雀收了玩笑,笑著問道。“我是要去西邊出趟遠門;這是給李棠姑娘挑的東西……她寫了信讓我去她家,我心想空著手去他們李家有些不像話,所以這才來鬼市……”吳承恩紅著臉,開口辯解。這話一出口,銅雀登時便笑不出來了。果然,旁邊的三位山大王聽到了“李家”二字,幾乎同時一個激靈;而那赤煉妖略一遲疑,試探問道:“這位公子,你說的李棠姑娘,難道是李家的那位李棠姑娘?”銅雀急忙一個咳嗽。咳嗽聲如此不自然,足夠讓除了吳承恩之外的所有人都能分辨出這是暗示。但是隻有吳承恩沒有察覺,反而點點頭,搭上了話茬:“是啊……閣下為何如此一問?”一番話說完,吳承恩還同青玄小聲嘀咕:李棠李棠,姓李名棠,她不是李家的不就見鬼了嗎?但是那三位山大王自然隻是聽出了另一層意思:提到李棠,除了是指李家的大小姐怎可能會有其他所指?那赤煉妖幾乎一躍而起:“也就是說……是你接到了李家的請帖?”京城有人得了請帖,看來消息屬實;隻是眾人千算萬算,也沒想到會是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書生中了彩!不過,剛才銅雀提過此人乃是二十八宿,真是人不可貌相。銅雀急忙又是一個咳嗽;但是吳承恩還是點頭,想了想說道:“沒錯啊……那玩意還在我桌子上呢。”吳承恩所謂在桌子上的,自然是指那蒲公英留下的書信。不過,說破大天去,這也隻是李棠出於無聊的邀約罷了,算不得“請帖”那麼正式。“那、玩、意!”三個山大王同時脫口而出,語氣也都是咬牙切齒。本以為這黑衣書生是個愣頭青罷了,想不到這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倒像是狠狠打了他們三個山大王一個響亮的巴掌,仿佛他們趨之若鶩的請帖,在吳承恩眼中一文不值。這話聽著,便像是挑釁了。銅雀算是徹底泄氣,已經懶得咳嗽了,隻是搖頭,吩咐銀角即刻送青玄和吳承恩去外集挑東西。吳承恩雲裡霧裡,和青玄念叨著幾句閒碎,便跟著引路的銀角去了。那赤煉妖耐著性子坐了片刻,即刻起身抱拳:“原來掌櫃的所言非虛,不愧是買賣人,有誠信。剛才在下多有得罪,還望掌櫃的見諒;既然請帖不在您手裡,那我便告辭了。”說著,他連招呼也沒同身邊的兩人打上一聲,急匆匆便要離去。顯然,這是要去追吳承恩與青玄了。另外兩個山大王則是麵麵相覷,從表情上便能看得出有所遲疑:京城附近,要動二十八宿的人?這可不是小事。“慢。”銅雀開口,示意那赤煉妖稍等,“容在下多嘴一句,那人雖然看著弱不禁風,但是,好歹也是鎮邪司的人。閣下要是真想招惹這番是非的話,也請等他們出了我鬼市的地界,才好……”隻是,那赤煉妖並未多聽,已經抽身而去了。所謂富貴險中求,既然已經知道了請帖的下落,難道還要錯失良機?況且這件事也不得不急:那黑衣書生並不像是太強,自己有九成把握。萬一走露了消息被彆人知道了,再被搶了先,豈不是又要麵對更強敵手……思忖間,赤煉妖更亟不可待。那赤煉妖出了房間,在內集之內放眼一望,並未尋得目標身影;隻因為銀角並未在內集留步。畢竟內集寶物的價格,吳承恩斷然出不起。赤煉妖匆匆邁步,到了外集,果然在熱鬨的人群中看到了剛才那一黑一白的兩個人影。兩人正隨著銀角在小攤處挑選著小玩意,吳承恩的手上,正捧著一個波斯出產的玲瓏球,通身用銀線編織,扔在地上能彈出幾丈高低,著實有趣。雖不算是什麼寶貝,卻也叫人玩個新鮮。旁邊的銀角倒是有些嗤之以鼻——吳承恩真是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才逛了第一家就走不動道了。她也是不便多說,便拉著青玄,去了另外的攤店閒逛。本以為要以一敵三,誰想到這黑衣書生竟然落單了!赤煉妖看到如此天賜良機,不再有絲毫遲疑!正在吳承恩試著玲瓏球,玩得不亦樂乎之際,那赤煉妖已經殺氣騰騰地追至了身後不遠處,手中同時多了一把燃著妖火的七寸寶劍。“我乃是燎原山大王,赤……”那赤煉妖開了口,正打算自報家門;隻是話沒說完,吳承恩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自己的眼前,同時在嘴唇上比出一根手指,著急地說了一聲:“噓……我師兄還沒走遠呢。”“拿命來!”赤煉妖心下一驚,不免慌了幾分手腳,朝著吳承恩的脖子揮劍便砍!那燃燒的劍鋒上,附帶著之前數不儘的死在劍下的滾滾冤魂,一並呼嘯而下!一張宣紙突然從吳承恩的袖口之中散出,還沒細看到吳承恩如何落筆,這宣紙便有了靈性一般將赤煉妖的手腕一把握住。赤煉妖動彈不得,立時發威,渾身冒火,似是要把這困住了自己的宣紙燒掉。而就在此時,一柄黑洞洞的火銃槍口,已經準確地抵在了赤煉妖的命門上。“殺生已犯天條。”握著龍頭火銃的吳承恩早就聞到了這妖怪刀鋒上的濃厚血腥味。吳承恩一邊低聲說著,同時另一隻手將一張宣紙寫了幾筆後附在了火銃的槍管上:“還有,千萬彆讓我師兄知道……”一聲悶響。——鬼市另一邊的山坡上,站著另外兩個山大王,正在注視著這邊的打鬥。可能這兩人斷斷想不到,這鬼市之中竟然能看到有如此手段之人,竟然三兩下便收拾了那不可一世的赤煉妖。而吳承恩做完一切後,隨即調轉了火銃,朝著這二人的方向比了比,這才將火銃重新藏回了腰間。兩個山大王更是驚疑——看來,那書生早就發現了有人偷窺,剛才的舉動,乃是威脅!人聲鼎沸,待到青玄和銀角回到吳承恩身後時,他倆渾然不覺剛才發生了一場惡鬥。吳承恩呢,也隻是裝作癡迷於麵前的玲瓏球不可自拔。銀角走到身邊,忽然拍了拍吳承恩的肩膀,隨手指了指地上。吳承恩嚇了一跳,這才看到地上有一塊鮮豔的火紅內丹——其實剛才,吳承恩並未發覺其餘的兩個山大王,隻是他的火銃又打偏了,隻是擊破了肉身,卻沒能碎掉那赤煉妖的內丹。他朝著彆的方向比比火銃,也是奇怪為何這武器如此不準。眼下,內丹暴露在了青玄眼前,吳承恩一時不知如何解釋……“小心點!你要是玩壞了,可賠不起的!”銀角忽然口出責難,隨即俯身撿起了那內丹。隻見銀角拿過吳承恩手中的玲瓏球,左看看右瞧瞧,隨即將這內丹嵌進了玲瓏球裡,一下子讓那玲瓏球光彩萬分,煞是好看。銀角點點頭,心裡隻以為這玲瓏球本該如此,隻是那吳承恩剛才瞎玩弄了一番,才將內芯給摔掉了。就連青玄也點頭,覺得剛才可能自己走眼了,沒覺得這物件倒是稀罕。吳承恩一下子心喜,覺得雖然內丹這東西送彆人不合適,但是李棠肯定會喜歡。三下五除二,吳承恩便對這玲瓏球拿定了主意。銀角上前同商家說了一番,意思是過後送來銀子,便做成了買賣。青玄見吳承恩算是了卻了心事,便催促著師弟離開。“等一會兒……”吳承恩將玲瓏球收進了袖口,卻摸摸後腦勺,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看到鬼市這麼熱鬨,不知怎的,他反而想起了之前在冷宮裡的玉兔……尤其是她那最後不為人知的一聲歎息,和她那寂寞如冰的一副落寂表情。“鬼市,有紙鳶賣嗎?”吳承恩雖然身上沒了銀子,卻還是硬著頭皮開了口。過了片刻,吳承恩手中便多了一隻銀角送的漂亮紙鳶,而且沒有多要銀子。吳承恩臉上儘是感謝,一直對銀角說“留步”。銀角卻還是客氣地送兩人一直到了鬼市門口,這才招手道彆。看著青玄與吳承恩遠去的身影,銀角收了臉上的笑意。“出了鬼市,便與咱無關了。你們倆自求多福吧。”銀角說著,側著身子,讓開了鬼市大門。隻見銀角背後本無人影,此時一陣模糊,落下了之前同赤煉妖一並來的另兩位山大王。而那兩個披著鬥篷的身影點點頭,一言不發,緊跟著追了出去。隔了一個空當,雖然時辰還早,但是不少客人也紛紛離去。銀角笑了笑,便事不關己地回了內集。內集裡,銅雀正在清點著三妖帶來的黃金,見銀角歸來,便問道:“都妥當了?”“回掌櫃的,妥當了。出了門口後,那幾個山大王便跟上了吳承恩。隻是,沒見那赤煉妖的身影。”銀角單膝跪地,回了話。“唔,赤煉妖可能是回家搬救兵去了……說起來,那吳承恩挑了什麼走?”銅雀把玩著手頭的黃金,並不在意赤煉妖的去向。隻要不是在鬼市裡麵出事,便無妨。“一個玲瓏球而已,最多六十兩銀子。哦,還捎帶拿走了一個招魂鳶。”銀角想了想,說道。“哎……他要那招魂鳶乾什麼,惹是非的物件。”銅雀忍不住歎息一聲,繼而說道,“再說了,怎麼不送他一些貴重點的東西?”這番話一出口,倒是讓銀角一愣:太陽真的打西邊出來了,掌櫃的竟然這麼大方?“這個月,東南西北的家夥全來鬼市擾咱清淨,買賣都少了三成……”銅雀倒是沒注意到銀角的臉色變化,隻是繼續自言自語,“想不到,這個吳承恩,倒是替咱們解了麻煩。禮尚往來,照例該是送些厚重的東西才是。唔,我記得咱鬼市裡,有一家棺材鋪不錯,你一會兒便去定一口吧,說不定這幾天就要送給青玄了……”是的。銅雀這話倒不是出言諷刺,而是真心實意。鬼市之內,除了買賣貨物,便是交易消息。天下間各個勢力的耳目,都齊聚於此。就在一炷香之前,一個消息已經不脛而走,即便銅雀真有心阻攔,卻再也控製不住了——“有一個叫吳承恩的書生,手上有一張李家的請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