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中毒(1 / 1)

令儀自接了博洛報平安的電報,心中自是歡喜,雲旗同著元冬裡外忙活著府中的大事。雖說博洛這回賦了閒,可為著兩個人的婚事,府裡到底多了些喜氣。誰知下午得安跌跌撞撞地跑回來,見著令儀時,人已帶了哭腔:“大奶奶,二爺他……丟了。”站台上,得安擒了那小賊,誰知竟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孩子哭著哀求,說自己窮得沒飯吃,家裡又有人病了,扒竊實屬不得已。得安一時心軟,許了他些錢,便把人放了。再返身找博洛,哪裡還有人影,先也隻當他那爺著急回家不等他了。心裡不免埋怨博洛沒義氣,隻念著大奶奶的好,一點也不念著他。可人去站台空,那行李箱子明晃晃地丟在地上,明顯扭曲了形狀,還有衣物從箱子邊上散露出來。得安再不靈利也看得出,這箱子曾被當作武器,至少有人為的摔打,箱子裡還有博洛特特買給令儀的禮物,除非十分緊急,否則博洛是不會丟下的。得安終於意識到事情蹊蹺,在車站找了一圈,並不見博洛,隻是在車站附近一個小胡同裡,抓到了偷他錢包的孩子。那孩子正與其他孩子分吃食,見著得安便要跑,被得安一把揪回來。原來這一撥孩子都是扒手,今兒是有人給了他們錢,讓他們特特地找到得安下手,就是為把得安引開。得安不禁心驚,博洛一生戎馬,想算計他的人無數,這些年卻一個能得逞的,誰知如今沒了軍職卻遭人算計,心裡一時沒了方寸,少不得先回府報信。令儀也急了,以郭家和博洛在海龍府的聲望,能在這個地界把他綁走的人掐著指頭都能數出來。少不得先派人出去找,一撥人去了公署,專員帶著警察抄進大德東,前前後後地找了,並不見人;又一撥人往山縣商社求助,壽一不惜動用香椎藤在海龍府的情報網,確定此事與滿鐵並關東軍都無關;再一拔人快馬去了西安縣,可大德東的煤炭所是無論如何進不去的,連陸五爺也沒法子。剩下的人沿著火車站周圍一圈大似一圈的找,仍然無果。天色黑透時,雲旗先一步回府,在大書房裡尋了憂心如焚的令儀,悄聲道:“煤炭所傳出來的消息,二爺絕不在那裡。”令儀不由一驚:“你……”雲旗微微帶了笑意,似在安慰令儀:“姑娘彆問來源,這個消息絕對可靠。”令儀的手指一根一根握緊,不由蹙眉合目,心裡反轉了百十個來回,忽然鬆了手,再睜開的眸了裡閃出一道寒光:“雲旗,把信得過的人手都召集起來,幫我辦幾件事。”雲旗隻看令儀不語,聽她說道:“第一件,去天成找薑先生,把鋪子裡所有值錢的死當都尋出來,分成幾分子,找人帶去拜山,全行省境內的大寨子都要拜到,告訴他們,尋到二爺我有重謝。”“第二件,給奉天發電報,讓外掌櫃去找孫德勝和魯頌,求他們務必打聽到軍部裡的消息,若是有人容不下二爺的命,那我也絕容不下他的命。”“第三件,讓小石頭現下就合了所有的賬目來,把咱們能淘換出來的錢都預備下,若隻是綁票,咱們這一半天就該接到贖人的信函,要多少都給,隻求二爺無恙。”“第四件,找人盯著大德東的動向,我總覺得這事跟他們脫不了乾係。”“最後一件須得你親自去,想法子找到小刀會的堂口。”前幾件事雲旗還能安靜地聽著,及至這一件,不由心頭一驚:“姑娘要做什麼。”令儀的眼底漸漸發紅,一字一句似都從心口剜出來一般,帶著肅殺的血氣:“萬一二爺……我不管這件事是誰做的,滿鐵、關東軍、奉軍還是……茉蓉,告訴他們,我願意用商號的所有換一顆人頭。”雲旗本欲勸說,思量良久,又不得不點頭:“姑娘也彆太著急,我想著二爺這樣的人物,若是要他的命,就該直接放倒在站台上才對,眼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未必不是件好事,總有回旋的餘地,這幾件事我即刻去辦。”說著起身就走,才出了大書房,就見元冬等在院子裡,滿臉愁容。雲旗少不得囑咐她幾句,便急急地去了。元冬忙忙地進了書房,令儀仍坐在案幾前,眼睛直直地盯著地磚,方才倒上來的茶竟一口也沒喝。“奶奶彆急,二爺打了幾十年仗都沒事,哪裡有不長眼的毛賊敢傷了他?就算一時落難,奶奶尚且能想法子找他,二爺也必人自救。”令儀微眯了眼睛,仍盯著地磚,須臾方道:“但願如此……”沉沉一眠,博洛又夢見了十三歲的茉兒,八合帽趁出一張小臉,搖頭晃腦地跟在他身後。“茉兒,彆怕,有我在……”話一出口,眼睛便不自覺地緩緩睜開,可眼前的仍舊一切模糊不清,直如夢境,一張精致的臉晃在眼睛,博洛不由含笑,舌頭卻似酒醉之後地綿軟,不聽使喚:“茉兒……”手臂忽然一疼,博洛微皺了皺眉,還來不及再說什麼,人又昏睡過去。這個夢太長太長,似再也無法醒過來。博洛在夢裡看見了長順、額林布、維楨、靜嘉……他們將他團團圍住,滿眼憂愁,博洛實在想不起自己做過什麼,才會讓他們如此失望。忽然,他又好像回到了太爺的大書房,以劍指天:“長生天在上,郭布羅博洛以身起誓,若此書信是真,我願受萬箭穿心之苦,必死於非命……”話音未落,眼前似有無數支羽箭飛來,直直地插進他的心窩,博洛隻覺痛楚難當,整個人縮成一團,耳邊似有人在呼他:“博洛,博洛,你怎麼了?”“你快看看他,怎麼這一頭的冷汗?他……他是不是在痙攣……”博洛強忍著鑽心的疼痛睜開眼睛,那張精致地臉又出現在眼前,一隻細白的手拿著帕子輕拭他臉上的汗水,一股白玉蘭的香味撲麵而來,不是令儀身上的味道,令儀的香味總是清冷的,從不會這般甜膩,博洛的腦子漸漸清楚:“這是哪兒?”話一出口,不覺胳膊上又一疼,低頭眼睜睜看著一個男人拿著針管,把一種溶液推進他的身體裡。求生的本能讓博洛咬著牙,狠狠抓住那人的手,將針管直直地拔出來,猛地起身直欲將帶血地針頭刺進那人的脖子。誰知才一起身博洛便頭暈目眩,身上的力氣莫名地泄了,一陣惡心湧上心頭,那人隻輕輕一晃,就將博洛甩回床上,隻見他抓著床頭,搜腸抖肺一陣乾嘔,急得身邊的女人道:“你彆亂動了,再動越發要難受。”博洛用最後一點力氣抬頭,仔細去看那張臉,不由苦笑,果然是茉蓉,難怪他一直以為自己又夢見了令儀。方才幾乎被挾持的男人輕蔑地冷冷一笑:“章老板放心,洛二爺就是個孫猴子,也再逃不出您這五指山了,藥我給您留下了,快用完時我會打發人往您這裡來送。”“你不必再來!”茉蓉冷聲道,“外麵不知怎麼發瘋地找他呢,這裡越少人知道越好,你來來回回的太點眼,我會打發生麵孔往你那裡去拿。”男人笑笑,不再說話,戴上禮帽轉身出門了。博洛十分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床上。茉蓉忙不迭地查看他的狀況,又命人熬了細粥來,方笑問:“可覺得怎麼樣?”博洛看了看茉蓉,又低頭看看自己身上血漬未乾的針孔:“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茉蓉並不看他,隻忙著處理他身上的血:“你隻管歇著,彆再掙紮,睡了這五六日,水米不打牙,哪裡來的力氣?一會子吃些粥便好了,到時咱們再說話兒。”博洛隻是厭惡地盯著茉蓉。“彆這樣看著我。”茉蓉含笑道,“這大費周章的,可不都是為了你。博洛,以後咱們彆管外麵的紛爭,隻管長長久久守在這裡好不好?”博洛實在不想再看見她,慢慢閉了眼睛,雖然仍覺天旋地轉,腦子裡卻略略清醒了些,方才他打量了整間屋子,絕不是大德東,那是茉蓉的宅子嗎?還是到了煤炭所?亦或都不是,他已昏迷了五六日,以令儀的手段,必是把整個海龍府和西安縣翻過來找的,五六日仍沒找到,那必不是在這個範圍之內的。看方才的情形,茉蓉並不想要他的命,隻是想困住他,這又是誰的主意呢?中村還是她自己?目的呢?逼令儀就範嗎?還是想從奉軍那裡得到什麼?博洛不由心中冷笑,他如今已是白丁一個,他們可是枉費心思了。足足又昏睡了兩個時辰,博洛才勉強被喚醒,兩個小丫頭服侍他盥洗,又換了衣服,方端了三色細粥並四樣小菜擺在地當間的大圓桌上,又有兩三樣小巧的麵果子,也豐豐富富的滿了一桌。茉蓉親扶了博洛坐於桌旁,又為他盛了粥,並不用丫頭們服侍。見博洛並不吃,茉蓉含笑道:“怎麼?你是怕我下毒嗎?要不要我來試菜?”說著自笑了,“你就是再不待見我,再想離了這裡,也要吃飽了才有力氣,不然我就是放你走,你有力氣出這個門嗎?”說著自盛了粥慢慢的吃著。一時飯畢,博洛的臉上也漸有了些血色,身上仍是虛弱,卻足以製服茉蓉和那一屋子下人。博洛放下碗起身就走,料想也無人能攔得住他。“你可急什麼?”茉蓉不並去攔他,反而笑道,“我的爺,你放眼看看,這屋子裡除了你,連個男人都沒有,你還怕我吃了你不曾?好歹大戶人家的爺們兒,漱了口,吃杯茶再走,規矩是不能錯的。”茉蓉說著,小丫頭早又捧了茶來。博洛也奇怪,看這情形分明是要禁錮他的,可房裡屋外,竟沒有兵丁把守,這不合常理。博洛猶豫一下,便又坐在吃茶。茉蓉笑道:“這是楓露茶,吃著可還好麼?”博洛品了兩口,不由苦笑:“先時大哥哥還在,常喝這個茶,我每每去他那裡,也隻有這個茶,原隻道是他愛的,再不曾想這竟是姑娘愛的。”茉蓉不由神色一凜,麵上便帶了些悲苦:“總是我福小命薄,不配服侍大爺。”說話間不由一聲歎息,“博洛,那時我與大爺是真心相待的,隻是我年紀小,萬事皆由父母作主,半點由不得我。如今我對你亦是真心,隻是亦不由我的。”博洛不願聽她這些虛情假意,起身道:“謝謝姑娘的茶飯,我這就家去了。”說著身外就走。“我送送你吧。”茉蓉起身,也不阻攔,隻是陪著他出門。 博洛心中更為納罕,及至出了門,外麵原來隻是一處小院落,幾間正房,幾間廂房倒也整齊。兩個人相伴出了院門,博洛環視周遭,莫名地眼熟,再細看看,不由心頭一動:“這是……”茉蓉緩緩行在博洛身邊:“二爺好記性,這就是我初來海龍府,落難的地界兒。那天也是這樣夕陽餘暉,二爺騎著高頭駿馬,像一個蓋世英雄,救我於危難之中。那時我就在想,我這一生一世能得你庇佑,就是立地死了也再無遺憾了。”說話間臉上泛了紅暈。博洛心中苦笑,若早知今日,他必不會救她,忽然心念一動:“這裡不是應該有一對母子嗎?難為他們竟願意把地賣給你。”茉蓉的笑容裡不覺含了一絲淩厲,博洛心中頓生不祥。“我回海龍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將他們殺了。”茉蓉仿佛在說一件極平常的事,“剁碎了丟進老爺嶺,那裡儘是狼窩,如今怕是骨頭渣都不見了。”茉蓉說著抬眼看看博洛,似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這世上傷我的人,我都不會讓他們好過,唯有你……沒準兒我們倆前世是冤家,我欠了你什麼,這一世來還你。”茉蓉自嘲地笑了笑,那張經了歲月的臉仍舊美豔無比,讓人想起她曾經是“黑龍江第一美人”。二人漸行漸遠,不覺走出一程,博洛微一回身,能感覺到身後有兩個人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還不等他開口,茉蓉先笑道:“二爺彆多心,他們不會傷害你,想是怕你傷了我吧。好歹我是東家,你若真要了我的命,誰發工錢給他們呢?”博洛麵無懼色地笑笑,如今曠野無際,彆說兩個人,就是再多兩個也攔不住他。“天也這般時候了,路不好,蓉姑娘就彆送了。”博洛朝茉蓉拱一拱手,“就此告辭了。”茉蓉果立於原地不再向前,隻笑看著博洛。那笑容有些詭異,博洛猜不出是什麼意思,但無論如何,他都要趕快回城,暗自試試身上的力氣,後麵那兩個人必奈何不了他。再不多想,博洛轉身就走,茉蓉便仍立於原地,無限眷戀地望著他的背影……腳下尚未行出百步,博洛隻覺心頭一悸,四肢不住地發抖,冷汗層層,似有成千上萬的螞蟻咬筮著全身,又麻又疼,再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博洛,你怎麼樣?”茉蓉急急的趕來,將早已縮成一團的博洛攬進懷裡,“你忍一忍,馬上就好。”說著朝身後怒道,“你們還不快點。”那跟著的原是兩個男人,一個抓起博洛的胳膊擼起袖子,另一個將止血帶捆在博洛的胳膊上,一根粗壯的血管暴起,茉蓉掏出準備好的針管毫不猶豫地紮進去。隻一瞬間,博洛不再抽搐,手腳也慢慢舒展,整個人輕飄飄地如墜夢,茉蓉丟下針管,舍不得地鬆了手,朝身邊的人輕聲道:“仔細著點,把二爺背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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